不得不说,我身边一群怨妇,就没个让人省心的。
沈姗姗喜欢了,没追到。
金多多追到了,没成婚。
悦姑姑成婚了,结果,被休了……
总之,各种悲剧。
于是这群怨妇就集体蜗居在唯一一个家庭和美的女人家里,弄得那个好不容易幸免的女人,也是板着张脸,满目怨怼。好在杜三娘家的男人阿青好性子,每每我们这群人跑来唠嗑蹭饭,都好茶好饭地招呼,对人也是敦厚纯朴地笑。
闭屏掉四周重重怨气,我提壶,自斟自酌,感叹婚姻配偶这社会问题,搁哪时代都叫人抑郁。
“唉,转眼一溜,居然就三娘有了个着落。”悦姑姑百无聊赖地趴着,拨弄桌上的脆皮花生。
“可不是。”沈姗姗托腮,感慨,“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诚不欺我。”
金多多瞧着二郎腿嗑瓜子,翻眼啐道:“啊呸,俗话还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瞧咱们苏管那对,黏糊至今,甭提八字一撇,估计连‘八’都不会写!”
我屈指一弹,一颗花生米正中她脑门。
“哎哟!”金多多捂头,愤恨地盯着我,“敢偷袭老娘,会功夫了不起啊!根本就是暴徒!”
顿时,在场三人、六道目光“咻”一声就射到了她身上。忘了说,除了金多多只会打架的皮毛拳脚,其余三人都是高手,也就是她口中的资深暴徒。
不留心一句话扫翻了一屋人,金多多忙伸手捂住右边额角,装惨道:“我头痛,偏头痛!哎哟哟,痛死人了!”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淡道:“人要是没个正形,连头痛都是偏的。”
“噗――!”悦姑姑和沈姗姗一口茶水同时喷了出来。
“……”坐在她俩对面的金多多抹把脸,被喷得火气全无,只哀怨道:“苏管,大扫除的事是我错了,我道歉。可你不能因为我俩有过节,你就把我当节过啊!”
我无辜地看着她,用眼神表示真没玩儿她的意思。
见金多多那副可怜相,悦姑姑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其实世上还是挺美好,有很多好玩儿的……呃,比如映月湖畔的画舫?”
“那座石砌的画舫吗?”被挑起兴趣,沈姗姗双目发光,“我一直没去过!”
“你当然没去过!那地方贵到令人发指,简直就是一销金窝!是我们这种平民小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吗?”紧张捂着荷包袋,金多多似是感受到了破财的切肤之痛,“那画舫吃人不吐骨头,你这种黄毛丫头一进去,就等着被扣那儿擦地板吧!”
沈姗姗不满,委屈地瞪着她,“守财奴!”
“姑奶奶,你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鬼医后人,自然有人捧着金山银山求你救命!我可只是每月就几两碎银的小长工,不节约点,以后连棺材本都没有!”
什么叫不要脸,我算明白了。
她金多多缺棺材本?除非她修的是骊山秦始皇陵。
“没事没事!钱不是问题。”悦姑姑豪爽地打断两人,“那画舫的老板是我的老熟人,这趟去画舫,就算我头上吧!”
一听不要钱,金多多那双贼眼登时亮得跟探照灯一样。
我忽然很敬佩那个凉国瀚都第一公子,那么谪仙一样儿的人物,是怎么有勇气接纳金多多这样个市侩流氓的。最后两个人的事没成,估计是老天爷不忍心牵这么根红线姻缘。
后来,悦姑姑包揽了行程安排和所需资金,乐得沈姗姗和金多多一左一右依偎在她身边,“姑姑”前“姑姑”后地唤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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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小册子上有第一个完整的“正”字时,府上来了位我没料想到的客人。
“苏小姐,别来无恙。”
当温茗用清婉的声音,浅笑着同我问候时,我才猛然记起他给我的那封书信上说他正准备来华邺一趟。算上那封信寄送的时日,他确实该抵达了华邺,是我忘记了。
“苏浅安好,多谢公子关心。”我边帮他沏茶,边抱歉惋惜道:“小姐随家主去往尚京祝寿,温公子此趟怕是白跑了。”
“谢谢。”他接过茶盏,细细吹了口气,“其实,温茗并非是来见慕容小姐的。”
我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温茗朝我微微一笑,“我是特意来拜访苏小姐的。”
原来温茗为小姐古玩铺子古缘堂供应茶叶后,好评如潮,放在店里寄售的茶叶已经满足不了客人的需求。他这趟温茗来华邺,便是想选个地段、盘个铺子,专售岭南温家的茶叶。
古缘堂的铺子遍布全国,可他怎得亲自来了这偏僻的华邺城?转念,我又想温家是茶商的老字号,许是只有华邺这处还未进驻罢了。
午后,我陪他去了华邺东街。温茗托人在这选了家铺子,此趟就是亲自来看看,若是铺子何意,便谈个价钱直接买了。这处铺子跟纪云思之前去的那处书斋只隔了一条街,同样不在东街最热闹的地段,位置有些偏,倒也清净。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双小眼甚为精明。进去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温茗这个大买主,极为热情地招呼。我跟在温茗身后,穿着管家的藏蓝长褂,被他误认成了温茗的下手,没怎么理睬。
生意的事情我不太懂,没什么兴趣,这些年我一直在颜府,没像李钰那样跟在小姐左右。对小姐经营的古玩生意,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其实,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通讯确实尤为不便,想知道点什么都要外出打听。所以茶馆那种小道消息众多的地方,才会人声鼎沸。
这个铺子不在主道上,门前熙熙攘攘,我站了会,也没见有很多人从前走过。若不是这处铺子内里宽敞,温茗恐怕不会看上这里。
“这铺子好,地方大,后面隔开了还能做仓库。”老板比划了下范围,温茗只是淡笑着点头,并未置一语。老板接着说:“这地方向阳,不潮,存货放得安心。”
“听闻老板以前是做干货生意的?”温茗忽然问。
“可不是。”老板接口,随即扼腕叹息道,“要不我婆子吵着要回老家,这么好的地方,我还真舍不得出手。”
我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听老板跟温茗寒暄,无外乎就一个中心思想:这地方值钱,买吧买吧,甭犹豫了!
温茗口紧得不行,和和气气的模样,也看不透在琢磨什么。后来,老板想自己也不再做生意,况且没做过干货生意的自然不了解行情,账放在那,除了能看出盈利,也看不出其他门道。老板索性将一套账本端出来给温茗看,定是要让他相信在这处货走得不错。
“来看看?”见我时不时瞟着账本,温茗便招呼我过去。
我羞赧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账本,细细看起来。古代的账都是日记账,俗称流水账,项目多却不繁杂。密密麻麻记了一本子,无外乎进账出账,比起现代的复式账法要好懂得多。
“如何?”温茗温声问,带着笑意的眼里似是鼓励。
“我不是很懂干货。”
见我摇头,那老板的面色顿时放松不少,“不懂也没关系,瞧这盈利,这地方有赚头。说实话,这铺子收你两百两,我可真没赚上一分!”
温茗笑笑,只是看着我。
无视老板自夸的话,我蹙眉,“不过,这铺子的盈利没有老板说得那么好。”
“这位管事,不懂可不能乱说。”那老板忙过来点着账上一笔笔进账,“这白字黑字上每一笔进账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两年可稳赚没赔的!”
“这两年是没赔,也有盈余,但并不一定意味着赚了。”我摊开账本,拿到老板面前,“让盈余多起来的方法很多,并不只有卖货赚钱。比如这一条,日常支出的费用比往年低很多,连续几个月如此,需要减去的金额少了,余下的自然就多了。”
老板本想我们不懂账,只会随意看看,哪料到这本账记录最近两年的交易,我们会对比着看。
“比如这一处,既然是前年的赊销,便不该记到今年的收入中。”对照着两处出入账目,我指给老板看。
老板擦擦额角的虚汗,却见温茗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唇畔笑意更深。
“还有这处,变卖桌椅物什得的钱也要记到余额里也是不妥。”我想了想,问:“还是老板准备把这些钱当做铺子的一部分转给我们?”
“诶,怎么能这样!你们不是只要铺子么?”老板躲过账本子,紧在怀里,“其他东西不卖。”
“是。”我点头,“我们只要铺子,是老板把账本塞给我们看的。”
老板自知理亏,被我噎得哑口无言。
温茗在这个时候开口,充当和事老,“那是老板做账的习惯,我们是外人,不便插嘴。”
“哦。”我应了声,站到温茗旁边,不作言语。
闻言,老板头点得如同捣蒜,“是是是,这是我自家的习惯。”
“不过呢,”话锋一转,温茗轻笑一声,那老板顿时就愁容满面,“我这位朋友说得也没错。老板拿出账本,无非想证明这铺子有客光顾,可是……”
他话说到这里有意顿住,不伤人颜面,意思却明白。这本账不仅没有证明这铺子地段好、客流多,反而将这铺子这几年越发惨淡的事实摆在眼前。
“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老板咬牙,说得大义凛然,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真的不能再少了!”
温茗笑了笑,目光四处流连一番,落到残破的屋檐上。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我下意识评价道:“挺破的。得补。”
然后,他垂眼,望着一处缺了角的地砖。
“这地砖也要重铺。”我说。
温茗的眼光又动了动,吓得拿老板在他眼前连连摆手,“爷,这位爷!一百两!一百两,成不成?”
被称为爷的人,依旧是儒雅地笑,只是轻轻侧开了眼,无声地拒绝。
“……”我无语地看着他,脑中蹦出“奸商”二字。
这场毫无声息的战争,最后以老板的妥协,温茗的胜利告终。说实话,这铺子地段不好,但位置确实宽敞,若不是那老板急于脱手,也不至于被温茗压价到这个地步。
“您说个价吧。”老板叹气。
温茗弯起眼笑,人畜无害,却占尽先机。他伸出手,比了个八字。
老爸眼角抽了抽,狠狠吸了口气,“不能再加点?”
温茗缓缓摇头。
于是,偌大的店铺,就被温茗以八十两的价格,彻底买断。八十两啊,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比起家中那两个败家公子摔得瓶瓶罐罐……好吧,我有些明白金多多为什么会赛亚人化,战斗力破坏力仇恨值三合一飙升了。
待他办好各种地契房契后,日暮微斜,天色渐完。温茗毫不含糊地请我去吃饭,挑的地方、菜色也都不含糊,自是一等一的好。一桌子南方菜色,清淡得很,是我点的。温茗是南方人,我点餐的时候,一直记得要顾及。
看着精致的菜肴,温茗夹起一块脆笋,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见他吃得香,没有不妥,我也安下心来填肚子。
“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是块璞玉?”冷不丁,坐在我对面的温茗忽然这样说。
我抬头看他,手里还握着筷子,筷子前端还夹了菜叶。
他微笑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温和的欣赏之意。白玉筷子搁在青色的筷托上,干净得像是没有用过。
难道……他都没吃,一直就这样看着我?
原来,我也有秀色可餐的一天?
好吧,原谅我的冷笑话。人难免会在这么专注的目光下,小小得瑟一会儿的。
“苏小姐,你很有天赋。”不等我开口,温茗径直地说:“以你的能力,只做一个管家未免可惜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挖角?
我有些不淡定,不是因为蠢蠢欲动等着被挖,而是原来我也能遇上一些貌似“伯乐识马”的狗血桥段。等激动的心情过后,我想了想,问:“苏浅不知道温公子所说的能力,是不是指方才看账的事?”
温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那看账面的法子,是府上的账房先生教的。并不是苏浅的天赋。”
“无妨。”垂眼轻笑,他用手指轻抚着筷子末端,低声喃喃,“……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知道我会这么说?”
“苏小姐真是出乎意料的迟钝啊。”
“……”不是我迟钝,我只是不明白,简简单单点挺好,可你们这群古人动不动就来个“意味深长”是神马意思?损害他人脑细胞?一系列碎碎念后,我很幽怨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我的目光触动,温茗失笑。再看向我时,他的目光认真而诚恳,“我想请苏小姐去我府上做管家,而且,不只是管家。”
心里咯噔了下,我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却又有些明白。
“换而言之,温茗这次来华邺,不仅仅是为了一家店铺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顿了顿,他注视着我,清晰道:“向苏小姐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