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以为,刺客那明晃晃的匕首会戳进她身上。可是没有,居然有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是乌云珠,在刺客尚未现身的那一霎,便已经跑了起来。即便她身子沉重,却占了先机。如今胳膊一撞,便将孟古青撞向一边,她挡在福临前头。
刺客的匕首已经扎了下来。孟古青见刺客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可匕首丝毫不见缓慢,扎在了乌云珠身上。刺客见状,拔出匕首,身子一转,又要刺向福临。然而侍卫们反映过来,蜂拥而上很快便将他制服,夺了他手中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上,滑过一抹血迹。福临矮下身子,搂住受伤的乌云珠,撕心裂肺地吼道:“乌云珠,乌云珠,你不许有事,你不许有事。”又红着眼眶,望向四围,吼道:“御医,御医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孟古青见乌云珠肩头染满了鲜血,猛力撕下比甲襟边,蹲到福临跟前,道:“皇上,董鄂妃的伤需要马上包扎。”
福临瞪了她一眼,顺着乌云珠被扎破的衣裳撕开。孟古青只做不知福临的愤怒,环开手,挡住外头的目光。乌云珠娇嫩的肩头,已经被鲜血染红。身后,刺客被制服后依旧不停挣扎,高声大骂。福临阴沉着脸,接过乌云珠手里的布,捂住乌云珠的伤口。
乌云珠眼睛半闭半睁,滑下一滴泪珠,虚弱地说道:“皇上,皇上,您有没有事?您千万不要有事,要不,臣妾也活不了了!”
孟古青咬唇,这原本是她想要做的,却被乌云珠抢了先。这种事情,看的都是对比。如今显然是乌云珠不顾自身安危勇然挡在福临前头,为福临挡了一刀。而她,因为不及时,比起乌云珠来,显得自私又软弱。
借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时刻警惕,居然还是比乌云珠稍稍慢了一点。
御医终于赶了过来,打开药箱,为乌云珠上了药,重新绑上干净的绷带。之后的治疗,需要回南苑。福临目若寒霜,不管不顾大骂的刺客,抱起乌云珠,放到轿子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孟古青被晾在一边,自己上了轿。
四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跟上去。
一路上,只听得到马蹄声行路声与刺客的叫骂声。各种难听的话从刺客的嘴里冒出来,泼向福临。侍卫无奈,只得堵上他的嘴。回去的路上,再无欢声笑语。轿夫几乎是用跑的,急急赶回去。
孟古青坐在轿上百思不得其解,乌云珠居然会比她快。莫非,乌云珠如她一般,活过两世?不可能!孟古青否决了这个答案。若活过两世,乌云珠不可能不想办法避免与博果儿的婚事。如果,如果乌云珠与她一般,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乌云珠比她还快……
孟古青不由得捂上嘴,不敢相信心底的答案。
福临与乌云珠的轿子直接去了赏秋苑。孟古青厚着脸皮,亦跟过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决不能显得心虚。乌云珠被福临抱下来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兀自喃喃自语喊疼。福临的眼泪已经滚了出来,哭着叫乌云珠坚持。
御医跟过来,重新诊断。福临站在一旁,根本不搭理孟古青。
良久,御医吐了一口气,道:“皇上请勿担忧,幸亏娘娘身量不高,这一刀扎在肩膀上,并未伤及心口。所以,止了血休养一些日子,便可好。”
福临怒喝:“那她怎么现在还不醒来!”
御医道:“娘娘想必受了惊吓,过些时辰便可醒来。只是……”御医惧怕地望了望福临,“娘娘已有八个月身孕,此般受了惊吓,臣担忧影响胎儿。南苑并无接生器具,怕是要赶往皇宫!”
“该死的!”福临咬牙切齿道,“董鄂妃的身子是否经得起路途奔波?”
御医道:“实属无奈之举!”
福临抱起乌云珠,下令:“立刻回宫!”
御医忙道:“皇上,为着董鄂妃娘娘身子舒畅,又好赶路,还是分别乘轿的好。”福临瞪了他一眼,却依了他的说法。
南苑离京城足足有二十几里路,这般未做准备就赶往京城。孟古青不能多说,只可从命。南苑之行,就这么结束了。孟古青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又捏紧了拳头。沉着!冷静!她不会输,绝不会输。短暂一会子,算不了什么。她要的,不是福临的感受与看法,而是她与玄烨、牛钮长久的安稳与幸福。
只是,许多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一路疾行,轿夫换了好几趟,总算及时赶回了皇宫。然而,乌云珠前些日子一直情绪不佳,这两天奔波不止更兼受伤,半夜之后清醒过来便觉得腹下坠痛。接生的嬷嬷早就在福临的指示下,做好了准备。福临听着里头乌云珠的惨叫声,忍不住想要撞开房门,陪伴在她左右。只是,每一次都被吴良辅拦了下来。
福临焦急不已,在原地团团转。忍不住捏紧拳头,去捶墙壁,又被吴良辅拦住,说是怕噪声影响了屋里的嬷嬷们。
多么希望一切能够顺利。偏生不如人愿,屋里的嬷嬷传话来,说是乌云珠早产,偏生又体力不够,只怕要难产。时间久了,怕是影响胎儿,甚至可能会影响董鄂妃的身子。
福临咬紧牙,泪水涟涟。乌云珠在里头经历无边的苦痛,他却束手无策,甚至不能陪伴在她身旁,为她打气。浓重的无力感涌上他心头,只得转身跑去,前往大佛堂。
大佛堂的门敞开,佛像香案前已经跪了一个小小的身子。福临放轻脚步,走在她身后。是皇后。孟古青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冰凉的砖地上,低声重复说道:“佛祖保佑董鄂妃母子平安。保佑皇上秋千万代,身子安健。”
福临眸子里显出复杂的光芒来。他矮下身子,拣起乌云珠身侧的蒲团,道:“砖地上凉。”
孟古青摇了摇头,痛声道:“比起董鄂妃,臣妾受一点点凉算得了什么。臣妾多么希望那一刀是扎在臣妾身上。臣妾是草原上来的,身子粗粝,挨一刀没有关系,不若董鄂妃江南女子身子娇弱。现在,只希望佛祖能够打发慈悲,看在董鄂妃那么良善的份上,保佑董鄂妃母子平安。”
孟古青满脸是泪,眼眶红肿。福临极少看到她这么失态,轻叹一声,跪在孟古青身旁,闭目祈祷。心底却不若方才抓狂。其实,他那会子看到孟古青也跑了过来,亦要为他挡下那一刀。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怎会不知。只是看到乌云珠如此凄惨,孟古青却安然无事,心中迁怒罢了。
怎么会怀疑她呢?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她头上去。从十四岁到现在,六年来一直是她陪在他身侧,无怨无求支持他。
佛堂里,一个高大一个稍显娇弱的身子并列跪在香案前,两人闭目轻轻为钟粹宫里的乌云珠祈求佛祖庇护。
钟粹宫中,宫女嬷嬷们奔走喊叫,急忙却井井有条。准备热水的,端水的,端器具的。棉布、洗手囊、用火烤消过毒的道具按照接生嬷嬷的习惯摆列得整整齐齐,放在她随手可以取到的地方。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天边已经发白。嬷嬷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久了,依旧没有生下来。大家不由得想到一个最恶劣的结果。这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若出了什么事,她们的项上人头只怕不安全了。
一屋子奴才盯着董鄂妃,高声喊道:“娘娘,用力!用力!”人人捏紧拳头,恨不得能代替乌云珠出力。
乌云珠全身是汗,累得已经开始翻白眼。蓉妞身子未好,却陪在她旁边为她擦汗为她打气。蓉妞忍不住哭着,道:“娘娘,您要坚持,用力。小皇子是您与皇帝爱情的见证,一定要努力把他生下来。”
乌云珠原本觉得身上的力气早就流逝殆尽,可是想到皇上,忍不住紧紧咬住唇。嘴里涌进一股血腥味,靠着疼痛厉声喊叫,同时身子猛地用力。接生嬷嬷紧紧注视着她身下,面露喜色,道:“娘娘,再加把劲,出来了出来了!”
乌云珠大喘气翻着白眼,她攥紧蓉妞的手,指甲深深抠进蓉妞肉里。用力,用力,疼痛不算什么,会好的。这一次背叛了师傅,可至少重新得到了皇上的爱。她断断续续地道:“皇、皇……上……呢……”
蓉妞忍住手掌上的痛,欣慰地说道:“娘娘用力,皇上在为您祈求佛祖保佑。”
乌云珠唇角露出一抹笑,再一次挤出全身所有力气。嬷嬷大喜,道:“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可是,没有预料中胎儿的哭声。嬷嬷们面面相觑,不敢开口。主接生的嬷嬷当即利索地抱过胎儿,剪断脐带。胎儿脸上发青,显然在母体太久,憋得无法呼吸了。
她倒提起胎儿,对准屁股拍了几下。依旧不哭。嬷嬷咬紧牙,拧住胎儿臀部一块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哇……”总算听到了啼哭。虽然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响亮,但总算活了过来。嬷嬷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道:“是个小阿哥。”
蓉妞高兴地大呼:“太好了!娘娘!”然而,乌云珠已经昏倒过去。肩头的伤口因为太过用力崩裂开来,鲜血浸湿了伤口包扎的白棉布。当下,嬷嬷们赶紧各分任务,有收拾乌云珠的身子的,有伺候五阿哥的。
董鄂妃这边方收拾好,外头御医早就准备好了,重新为她上药、包扎伤口。作为男子出入产妇房内,实为不祥。但如今只要这皇帝的宠妃与小阿哥安全,御医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