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这件事儿很是浩大隆重,皇上怜悯内务府大臣索尼年事已高,特遣吴良辅与索尼一同主持选秀事宜。更因初选繁杂,时间又久,此时更是天气燥热,特允索尼免去一轮大选。
皇上的这旨意,不算过火。太后见了,也理解皇上的心思。知吴良辅成日跟在皇上身边,懂皇上的喜好。只是,秀女首要选的是血统品性,容貌倒是其次,第二轮复选时叫索尼好好把关便是了。
孟古青岂有不知福临的心思。原本,在看了乌云珠的《水牛图》时,惊为天人,若索尼那说不通,怕是只得勉为其难又乐得其见地让乌云珠进宫。但偏偏,孟古青一番品画叫福临完全没了对乌云珠的情愫,一点点好奇与欣赏倒不如成全了兄弟的一腔爱意,费尽心思地要阻止乌云珠进宫。
选秀那些日子,便是一向老成持重的四儿,也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宫里的侍卫小太监们,更是想尽了法子要从大选的御花园那边经过一下,饱饱眼福。孟古青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去慈宁宫请安,回中宫打理一应事宜。午后闲着无事,绣绣花,看看书。若觉得心境不够平和,便练练字调整。幸福的时候,还可以陪玄烨玩耍一番。那选秀的过程,不用猜都知道,大不过时环肥燕瘦,一群国色天香的女子毫无尊严地任由太监大臣品头论足。留或是弃,一方竹签便定了命运。运气好的,第一轮被涮掉,往后还能许人家。运气不好的,进了二轮复选,偏偏再也没被选上,又没被许配王公子爵,你便只好孤独终老。运气再次的,进了宫封了贵人,许是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许是在那阴森森的华丽宫牢中等候一生,做了那孤魂野鬼,连家人都再也不能见。这样的女子,在后宫中不是少数。太后为福临,选了多少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好女子,大多都被扔在冷宫之中发霉。
皇上对选秀这件事,似乎也淡淡的,没了多大兴致。然,最终选妃定名分的,还是得太后太妃协助参与,宫里上年纪的老嬷嬷提点,皇后在旁陪着,皇帝做主。
十二位秀女选定之后,接连好几日都是大暴雨,雷声不断。叫钦安殿的太监道士算了日子,选了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才在雨花阁中接见这十二位新人。依旧是一大早就要起来,繁杂的程序,繁琐的吉服。
有索额图把关,这一届当选的秀女个个身家清白,几乎是满旗或蒙旗。更重要的,每位秀女身后,都有一个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阿玛。唯有的一个汉旗女子佟腊月拔了头筹,却也不冤。佟腊月娘家可是满人,更是当初追随先帝皇太极打天下的老功臣。她舅姥爷,是当初先帝托孤如今主持议政王大会的郑亲王,她表舅舅是议政王成员简郡王济度。她父亲,是汉军旗都统佟图赖,虽算不上荣光,但已无伤大雅。更兼如今在云贵带兵,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个秀女挨着上来,或娇羞或爽朗或淡然或怯生生,各有味道。但太过注重身家血统,容貌上便只得缺乏一些。因此,大多只得封了个答应常在。福临看得倦倦的,连眼皮都不愿抬起来了。
“镶白旗汉军都统佟图赖之女佟腊月!”
这可是一个妙人儿!孟古青抬头去看来人,只见屋角先飘过一方橘色的衣襟,便有一人袅袅步了进来。一瞬间,这屋子里便明亮了许多。佟腊月一步一步走着,脚步细碎,几乎不见答拉赤上的缨穗摆动。明明穿的是阔大的旗装,却依旧可见腰身细细,小臀紧俏。一张脸儿白生生的,肌肤欺霜赛雪,吹弹可破。再看五官,实在是明艳动人,犹若桃李。偏生,那唇角还漩着两弯梨涡,使得好一个女子甜若蜜糖。这样的姑娘,只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佟腊月盈盈一弯身子,挨个向大伙请安行礼。语调轻柔细腻,无比动听。下头陪坐的老嬷嬷个个称奇,连连惊呼,只道是天仙来了。太后,却没有如前世那样,赞不绝口。孟古青有些感叹,前世,她叫太后绝望,太后只得不停地去寻一个适合她心意的好妃子。这世,太后却记得维护她一番,不叫她这个皇后坐在上位尴尬。
而福临,这会子却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自佟腊月进来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看,嘴角露出了淡淡地一丝笑容。佟腊月似乎也感受到了福临的目光,娇羞一笑,迎了上去。太后按例问了些佟腊月家中的问题,太妃却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如先前各种言语点评各位秀女。
说起父亲佟图赖远在云贵带兵,佟腊月怯生生的无比担忧,偏生小脸儿上还浮着一抹笑容,越加叫人怜惜。福临忍不住细声细语温言安慰,似生怕吓坏了她。两人目光相接,包含情意,似乎恨不得绞在一块儿。
太妃脸色不太好看,太后似乎也有些倦,便令她出去了。佟腊月嘴角一直上翘,每个动作都精心演练过千百次一般,叫人看不着丝毫不美的地方。走到门前,略一侧身,眼皮低垂,往福临一瞥,叫福临似乎魂魄都丢了,恨不得追随而去。
佟腊月走之后,众人自有一番评说。孟古青知道,坏话自有人说,她便挑着那好听的,只管去夸佟腊月。果然,佟腊月一走,太妃便扯上了妇德,几乎要把堂堂一个秀女说成了堂子里的娼妇。太后却不气,无论太妃说的是什么,在众人面前,她总会竭力圆过去,绝不动怒。
选秀之后,佟腊月得封妃,无赐字,行大礼入居景仁宫主位。
一进宫,佟腊月便获得了无上尊宠。新秀十二人,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佟腊月。皇上爱佟妃“明丽可人、娇憨有趣”,一次性为她置了一年四季各三套共十二套衣裳。不多久,更因佟妃爱夹竹桃,命吴良辅做主,大修景仁宫,将景仁宫修葺得富丽堂皇,满园灼灼,如同盛世繁华。这一把火,燃得可比前世还热烈,福临几乎恨不得要在景仁宫涂上那椒泥,以示恩宠。
孟古青不闻不问,不惆怅不颓然,行若无事。慈宁宫的例行请安依旧要做,再个,大阿哥还在那头呢,孟古青绝不敢显得比对玄烨要疏忽了些。
太后见她有这份心安,也夸奖了几句。孟古青轻笑,做一个后宫女子,自己的夫君遇到此事实在太过正常,不过是这个女人换了那个女人。她若要吃醋,吃得过来不?大不了是把好不容易对福临生出的那点情意又给掐灭了。
期间,宁悫妃被查出有孕,太后命她安心养胎,免了诸多礼仪。原是喜事,可去那乾清宫养心殿的,依旧日日是那景仁宫的主子。有孕的好事,并未去除宁悫妃的脸上那一丝愁容。
又是个想不开的女子。若是先头福临不曾给过她那般炙热的宠爱,或许现今她不至如此失落。岂不知爬得越快升得越高,跌下来时便越重。
宫里帝妃之间浓情蜜意,只见新人欢笑不见旧人哭泣。宫外贝勒府,博尔济吉特贝勒已经大婚,娶的是副军护都统鄂硕将军的女儿董鄂氏乌云珠。皇上为此,送了一副鎏金的马鞍子,两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三颗洋人供奉的大宝石,还有簇新名贵笔墨纸砚共四样,更有金银各五箱,凑了个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