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阁的真相被暂且掩藏,日子逐渐恢复平静。
师徒俩表面和谐地相处着,可沈知弦知道,小刺猬只是将他的刺稍微藏了藏,等他一靠近,还是要露出来戳他一下的。
晏瑾去上早课还未回来,沈知弦便和小草芽一块赖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忽然长叹了口气。
小草芽不明所以,叶片一卷,就学着他也叹了口气,声音还真学像了九成。
沈知弦拨弄着它的小叶片,小声喃喃:“阿瑾好难哄哦……”
小草芽能听懂人话,立刻深以为然地摇叶子――超难哄的!它撒娇卖萌了好久,才换来抓衣袖荡秋千的机会!
一人一草对视半晌,再一次发出叹息。
小草芽摊了一会,出去晒太阳了,沈知弦拥着被子坐起来,忍不住再次回忆起那天的情形。
那天,他分明瞧见了晏瑾的瞳色变成了赤色――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冷冽妖艳的色泽,和他使出来的剑招,冷漠狠戾的气息如出一辙。
当时沈知弦满心担忧没多想,后来平静下来才想起书中的设定,赤瞳――那是晏瑾入魔的标志。
原书中,晏瑾是因为被原身断了灵根,再无法修仙,才寻了别的机缘入魔,可眼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有入魔的预兆了呢?
沈知弦忧心忡忡,很担忧这只小刺猬给他表演一个现场入魔反手弑师。
发了会呆,他才蔫蔫然地起身,随手取了剑,准备去练剑。
他近来在原身的储物袋角落里翻到了原身当年自创的剑法小册子,正努力复建着。
既然担着个师尊的名头,他总要教点什么东西的嘛,万一……晏瑾说不定还能看在他兢兢业业的份上,对他宽容些许呢。
说起来,原身这个天赋实在是太优秀了,怪不得当年能被前宗主如此看重,能被称作宗门里的第一剑修――未及弱冠便能自创一套剑法的人,放眼修真界,都是凤毛麟角。
大概是记忆里的本能还在,沈知弦每次练剑,都觉得自己仿佛和剑融为一体,根本不用多做思考,剑招就能行云流水般顺畅施展开来。
一套剑法使完,沈知弦提剑立于悬崖边,吐出一口浊气,心底那点儿郁闷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舒爽与惬意,甚至生出来想要痛饮三百杯一剑走天涯的念头。
原身当年一定是个意气风发洒脱快意的少年郎,可惜心疾断碎了他所有肆意的梦想。
悬崖边风大,吹得衣袍猎猎。沈知弦站了一会,滚烫热血被吹凉了,低头望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忙不迭后退了几步,转身正要回屋里,却瞧见晏瑾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阿瑾回来了。”沈知弦打了个招呼,见他佩着剑,随口又问道:“这剑可还用得惯?”
晏瑾之前那把普通的剑断成了几截,是没法再修的了。眼下他这把剑是沈知弦请人特意打的。
晏瑾垂睫,掩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恭敬地行了礼:“谢师尊赐剑。剑很好。”
沈知弦只当没听出他隐约的警惕和防备,沉吟了一瞬,他往旁侧空地抬了抬下巴,干脆道:“与我练两招瞧瞧。”
沈知弦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眉眼间都带着笑意,一贯的沉稳和素雅被这笑容击得破碎,剑光泠泠间,他显得洒脱又肆意,像极了话本里说的,行走江湖的侠客。
晏瑾和他对招时感觉尤其明显,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不是沈知弦――那个心思阴冷黑暗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般潇洒的剑意!
可这分明又是沈知弦。虽然对沈知弦的恨意还未消,但他也不能否认,沈知弦那张脸,确实是生得好,叫人见之难忘,那一滴殷红泪痣,谁也仿不来。
又练了两刻钟,沈知弦才有些遗憾地收剑。他不能长时间动用灵力,再打下去,心疾就要出来制裁他了。
“倒很不错。”他夸了两句,见晏瑾紧接着也要收剑,连忙止住,“你不急。方才有几招,你再使一下……”
原身之前从不指导晏瑾修炼,晏瑾只能去和普通弟子们一起上课。然而那些弟子们在严深的暗中推动之下,又是一致排外孤立他,故意给他最差的剑,使绊子让他错过课程。
频繁缺课让晏瑾只能学到皮毛,好在主角光环天赋过人,他就算是拿着最普通的剑自个儿比划,也像模像样的。
但那也仅是像模像样,深究起来还是很多错误,沈知弦就给他一个个挑出来纠正。
讲得兴起时,沈知弦忘记了师徒俩之间的隔阂,拿过晏瑾的剑,就要亲自给比划比划。
“譬如朝露不是这样用的。这是剑客于某日清晨见蜉蝣飞过慨而使出的一招。朝露稍纵即逝,这剑招便要灵巧而快,叫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就成了暮死的蜉蝣……”
他将剑尖上挑又压下些许,将一片泠泠剑光都压灭,仿佛暮色染上大地后,失去生命的蜉蝣们翩然落地。
晏瑾一个恍神,忽地上前了一步,一双眼紧紧盯着灵动的剑尖。
“风尽兰州是剑客于日落西山黄昏时顿悟的一招,遍地枯叶映残阳,西风卷过一片萧索,叫对手见了彷徨瑟然……瞧见没,就很帅……”
有模糊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似乎也曾有个意气风发的白衣人,在为他比划着剑招,嘴里说着相似的话,只是当时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截枯枝。
晏瑾脱口而出:“师尊,您会一招风尽兰州么?”
“风尽兰州?”沈知弦剑尖一挑收了式,几乎是想也未想,手腕一抖便使出那一招,随口吟道:“而今立尽月黄昏,西风过尽上兰州……”
晏瑾瞳孔骤然放大,记忆里和眼前的两个身影仿佛重合在一个,一个惦念许久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岁――”
“哎呀!”沈知弦突地一声惊叫,就打断了晏瑾的话。他脸色微变,招式还未收尾便反手将剑杵在地上,权做支杖,另一只手扶着腰,神情微妙又无可奈何,“我的腰……”
他不敢动用灵力,才用的晏瑾的剑。可晏瑾的剑也是上等品质,掂量着很有些分量的。譬如朝露胜在借巧劲还没出事,风尽兰州这招要大开大合,他一个不注意,就略略闪了腰。
晏瑾:“……”
他将几乎要吐出来的名字咽回肚子里,一瞬间便重新恢复成沉默的状态,在沈知弦的示意下,谨慎又防备地扶着人回屋。
沈知弦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借力,冰凉凉的,全然不是一个正值青春风华正茂的人所该有的温度――心疾葬送了他的未来,只给他留下一个对于修行者来说无比虚弱破败,宛如废物的身体。
上一世,晏瑾也是曾仰慕过他的,故而对拜入他门下并没有太抗拒,可谁知换来的却是灵根断绝,一朝殒命。
他可怜沈知弦,却也更恨他。
晏瑾垂了垂眼睫,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将人扶到了床榻上,沉默地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