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人生》的录制已经快到末尾了。
尽管节目才播到第五期, 后面还有好几期的安排,但是拍摄不可能真的拍两个多月, 事实上, 就这么一个月录下来的内容, 就已经够后期剪出十余期节目外加花絮了。
今天晚上,也就是许漾和节目组在怀乡的最后一个晚上。
随行导演和阳城那边的编剧们沟通了一下,打算办一个告别聚会。
毕竟许漾在这里一个来月,也认识了不少的伙伴与长辈。
就像剧本最开始写的那样,许漾在怀乡的这段时间里, 渐渐“改邪归正”,从一个作天作地的纨绔子弟, 成长为了一个懂事有担当的好孩子。
这个世界上, 没有极坏的人, 也很少有极好的人。
许漾是不羁了一点,但也不至于神经到随时发火的地步。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其实是故意夸张的。毕竟这样才有节目爆点,前后也能形成对比,让观众们真正看见他所谓的“成长”。
知道他本性是善良的,是正能量的,只不过因为家庭长期的忽视, 而导致一位根正苗红的青春期少年走了歪路。
说实话,自从霍星朝出现之后,许漾的路人缘不再像之前一样上升的那么厉害,底下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比较负面的评价,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在积极可控的程度上。
毕竟很多时候,第一印象总是很重要的。
就像你粉一个偶像,一旦开始喜欢他,成为他的粉丝,那么后来,就算他做了什么你不太喜欢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会下意识地为他推脱。
许漾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不过,虽然他抢占了先机,但到底人设还是有些瑕疵,上一期节目播出之后,人气就已经远远落了霍星朝小哥哥一大截了。
上一期节目,因为还没回学校,所以基本上就还是许漾霍星朝的二人组合。
这一次,他们没再上山,而是坐在院子里掰玉米。
有一位摄像师帮导演助理去镇上补充物资了,这里交通十分十分十分不便,虽然距离不远,但来回一趟还是要很久,所以今天跟拍的只有一位摄像。
也就是和霍星朝接触比较多的那一位。
初秋的阳光还是微微偏热的,金灿灿地洒下来,铺在地上的玉米堆上,身后房屋古朴老旧,透露着浓重的生活气息,都不用加滤镜,画面就已经美的不得了。
——当然,这肯定是对于城里观看节目的人来说。
少年就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掰着自己手上的玉米。从阳光照过去的角度看,他鼻梁的弧度英挺流畅,中间还有个微微的隆起,眼窝也较一般人深一些,抿唇的时候,还会无意间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然后手一用力,青筋微显,两排玉米粒就被拨拉了下来。
当时微博上有个评论,一发出来就被顶上了热门:“这真是整容都整不出来的五官,打美白针都打不出来的肤色,涂八层眉毛都涂不出来的少年英气。”
……
掰玉米粒乍一看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活,但做的时间久了就知道着实不轻松。
手掌和指腹用力压着硬硬的玉米粒,然后磨开,一遍又一遍,到后面就算两只手交换着来,也还是觉得酸痛不已。
许漾掰了没半个小时就心浮气躁想摸鱼——但这个时间,应该是自己“洗心革面”的过渡期了,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于是男生转了转脑袋,看到对面窗头里露出来的那把东西,突然挑眉扬出一抹灿烂的笑,
“喂,哥们,你想不想听吉他?”
霍星朝微微抬了头,
“什么?”
“吉他啊。”
男生从小板凳上跳起来,兴致勃勃地就往外走,“今天天气这么好,浪费了多可惜,你等着,我教你弹吉他。”
......
霍星朝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低头继续掰自己的玉米。
跟拍摄像注意到他的神情,试探性地问,“怎么了,星朝不想学吉他吗?”
“不是啊。”
少年淡淡笑了笑,“我会弹的。”
?!
摄像师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歧视的意思,但他是真的完全想不通,为什么霍星朝会弹吉他。
客观地思考,他应该连接触吉他的途径都没有吧。
少年似乎是从他震惊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内心想法,轻轻扬眉,跟他解释,
“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送我衣服的哥哥,是他当时教我弹的吉他,他还把他的吉他送给我了,你等一会儿。”
少年站起身,往后边的屋内走去,
“我去拿来。”
……摄像大叔几乎是全懵的状态。
他觉得霍星朝这个小孩实在是太神奇了,压根就不能用看一般贫困山区儿童的眼光看他。
不,应该是压根就不能用看一般中学生的眼光看他。
明明身处贫穷匮乏的地区,而在这样一个贫穷匮乏的地区,他的生活条件依然只能算是中下,照理说是不应该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但这几天了解下来,他发现,霍星朝的知识面已经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他懂曲谱,会画一点素描,甚至还会编头发,昨天霍母回来,知道自己要上镜,就想打扮的好看一点,霍星朝就会给她编了一个鱼骨辫,好看又精致,把一旁摄影师的眼睛都差点给吓出来了。
然后现在,他又告诉自己,他会弹吉他。
这家伙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
......
霍家屋子很小,所以没一会儿,霍星朝就拿着一把民谣吉他走了出来,看的出来,那把吉他确实有些年头了,不过应该是被保护的很好,一眼望去只有岁月感,没有老旧感。
摄影师盯了那把吉他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星朝啊,你和那些支教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关系很好吗?他们好像留给了你很多东西。”
“嗯,所以我很谢谢他们。”
少年抬起头,淡淡弯起唇角,声音又缓又认真,
“他们全部都是很好很好的老师。”
霍星朝知道,他们是没有工资的,愿意来,就是一种善意。
老实讲,他们上课上的并不算太好,就连霍星朝上台也能讲出这个水平。但是他们教会了学生们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要对外面有向往,有渴望,有一定要出去看看的执着和勇气。
他轻轻拂了拂吉他上的弦,发出叮叮咚咚的乐声,
“初一和初二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会有支教的老师过来,他们会说很多外面的事情,有一个姐姐是美术系的大学生,我跟她学了两个月的素描,最后她把她那盒画笔还有素描纸全部都送给我了。
“还有一个大哥哥,他是学物理的,但是他说他以后想当造型师,编头发就是他教我的。”
“还有一个学德语的姐姐,会说很多德语,也很喜欢拍照,她说怀乡的风景,是她看过最美丽的风景之一。走之前,她送了我一个拍立得和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你看过吗?”
“看过。”
跟拍摄像笑了笑,“看来这些支教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你。”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我很爱说话吧。”
……什么东西,什么叫你很爱说话?
摄影师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真的很爱说话。那时候。”
霍星朝垂眸看着手里的吉他,神情静谧,
“我那个时候,下课的时候,或者晚自修的时候,就喜欢跑到办公室跟他们说话。他们知道很多老师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觉得很新鲜,就一直问一直问,经常在办公室就呆一个晚上,然后再开始写作业。”
“我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在镇上买一栋房子,吃穿不愁,再买一台电视机,那就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怀乡很小很小,外面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去。不仅仅是北京天.安门。”
“教我弹吉他的那个哥哥,他在北京最好的大学上学,自己组建了一个乐队,他们还去非洲表演过,他说他为了写歌,曾经站在东非大裂谷中间的桥上找灵感,夕阳垂下来,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其实那么的壮丽辽阔,你必须得去外面看一看。”
“我的梦想,就是像他一样,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去世界上的各个地方唱歌。”
......
摄影师沉默了一下,望着他沉静的眉眼。
阳光洋洋洒洒铺下来,在他的脸庞上打出几道阴影,睫毛的影子,鼻梁的影子,还有额发的影子,明暗交界,精致的就像是一幅油画。
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年,长在贫瘠大的山村,内心却装了一个巨大的世界。
比城市里的人更加瑰丽的世界。
于是他沉默了好久,才平复下心情,开口问,
“你很喜欢唱歌?”
“很喜欢。”
少年淡淡弯了弯唇,眼眸里也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你要听吗?”
“嗯。”
他就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睫毛半遮住眼眸,手指在琴弦上滑下。
那是很轻快很悦耳的前奏,就像他和缓微扬的歌声,让人听了情不自禁就想起春风与海面。
“我看见 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云睡在它的泥土里面
发芽长出一朵荒野
我看见 一片一望无际的荒野
颗颗野火坠落成霜与雪
融化成为一滴草原
我看见 剑鸟飞过草原荒野
停落在无边无际的蓝天
翅膀与风同眠
生为昼 死是夜
朝阳长在夜的后面
死而复生无止无歇
......”
唱的。
非常好听。
但是这么轻快的曲调,摄影师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歌词。
说不出来是喜是悲,但总觉得有种厚重感。
许漾从阮家拿了自己的乐器,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吉他声。
他愣了愣,然后快步跑了两步。
阳光漫天漫地的院子里,少年正低头拨弦。
歌声清脆又悦耳。
让人不想后期修音。
让人不想加滤镜。
许漾突然想把自己手里的这把吉他给摔了。
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小时候看封神榜,霍星朝是那个妲己。
而自己是那只雉鸡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