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是哪里人, 爹娘可都健在?”杨夫人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突兀, 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事儿说起来倒也有些奇, 我到脂如嫣来还是听许夫人说的, 来了之后就是阿荷姑娘接的我,初始呢只觉得这姑娘生的模样好, 十分有眼缘,可越瞧着越觉得像,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感觉, 就觉得眼熟。”
温如意没接话, 抿嘴笑着看她,觉得眼熟可以直接开口问阿荷,特意来铺子里找她, 这就感觉有些玄妙了,这种在外稍微打听下也能清楚的事, 犯不着劳师动众。
屋内安静了几秒后,杨夫人见她不说话,有些尴尬:“温侧妃, 可是不能说这些?”
温如意支起双手, 笑着直白又无辜:“杨夫人,阿荷是京都城外人氏,爹娘都已经过世了,如今与她妹妹相依为命, 这些我想您应该是知道的。”
“之前我是向阿荷打听过这些。”杨夫人捧了杯子,轻轻转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着多大的心理建设,看着温如意道,“她说爹娘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好问的详细,但我听说阿荷的身契是在温侧妃你这儿的,就想向温侧妃打听下,阿荷爹娘的情况。”
阿荷爹娘的那些旧事,只存在于京都城的巷末中,一件闲事而已,还是十几年前的,要不是当初这姐妹俩卖身葬父都不会有人记起,更何况是那些官家府邸,对这样的事根本不感兴趣。
但要是真的想打听也不难,不是什么秘密,至于杨夫人有没有在私底下大肆打听,这就不得而知了。
对温如意而言,那些都还是其次,主要是杨夫人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让她觉得理由不太充分,看着眼熟觉得像就来打听,未免牵强。
于是温如意笑着婉拒:“杨夫人,这事儿恐怕太私人了,我虽是掌柜,也不好替她做主,不如这样,我派人把阿荷请过来,您当面问她可好?”
杨夫人面色一红,紧紧握着杯子,沉默了许久,看着温如意道,眼神微定:“不瞒你说,我是觉得阿荷与我大哥长得有些像。”
屋内焚着熏香的炉子烟雾袅袅,温如意轻轻抚着手上的镯子,脑海中将杨夫人这句话给过滤了遍,杨夫人的大哥,不就是萧劲侯府的侯爷?
除了这个之外,萧家应该有不少旁的兄弟才是,但不论说的是谁,两者之间,似乎都有些远呐。
“杨夫人您说的大哥?可是萧劲侯爷?”温如意停顿许久,还是拿捏着说了个最有可能是她口中“大哥”的人。
“是,就是萧劲侯爷。”杨夫人叹了口气,“温侧妃若是觉得这事儿荒唐不可信,也是应当,不过为了这事,我已足足费了几年的功夫,说来话长。”
温如意扬手,冲着她微微一笑,让豆蔻重新沏茶,叫人送了些点心进来:“杨夫人,说实在的,到现在其实我还是听不明白。”
“你听不明白也是应当,三年前我大哥与我说起那件事时,我也是不明白。”杨夫人摸着杯子边沿,问温如意,“阿荷的娘,可是风月楼里的花娘?”
温如意神情微顿,看来暗中是打听过不少事的。
见温如意不回答,杨夫人便知道她说的没有错,便道:“十几年前,我大哥很喜欢去风月楼。”
十几年前,萧劲侯爷还未承袭侯位,还是世子时,很喜欢去风月场所,而那些风月场所中,花娘们最喜欢的,也是这些年轻的公子,虽说都是服侍人的活儿,也得挑人不是,谁不喜欢年轻俊朗又有钱的,所以在当年,像萧劲侯爷这样的,很是受那些花娘的喜欢。
为人风流了,债就不少,免不了谁为他惦记为他忧的,杨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花娘就有五六位,其中有一半已经不在人世,余下的十几年过去也早就离开风月场所了,下落难寻。
温如意听出点意思来,偏是装着不懂:“杨夫人,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您找她们做什么?”
杨夫人看了温如意一会儿:“你可知道我大哥,一生无子。”
温如意点点头,京都城的八卦,说实在的她知道的还挺多,虽然从没见过萧劲侯爷,关于他无子的事倒听过一些,成亲十来年侯夫人一直无所出,后院也没动静,就领了个宗族内的孩子养在身边,五年前萧劲侯爷受了重伤下半身瘫痪,便将这孩子记到了他的名下,当是他的儿子,将来继承他的家业。
温如意清楚的记得当时她向厉其琛提起这件事时他所说的话,阿荷的娘被救时伤的有些严重,她爹不会对一个伤势未愈的人做什么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不养三个月,两个月也是需要的,这么算下去,阿荷的生父就不会是瘸子。
当时温如意就好奇过阿荷的生父会是谁,按着小说剧情中的套路,风月场所里出来的,指不定是哪家贵公子的孩子,若是真有人来认亲,阿荷翻身一变就是大家闺秀了。
只是想归想,温如意当时也没太在意,如今再听杨夫人说这番话,这生活,远远是要比小说来的更为精彩。
“大哥重伤后命是保住了,一双腿却就此废了,身体又每况愈下,三年前那回风寒险些夺了他的性命,之后他就找到了我,与我说起了十六年前事,说是亏欠了一个人,如果我能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侯府,认祖归宗。”
虽然没有详说,杨夫人又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当时也是高兴,大哥若是有孩子流落在外,能找回来那可是莫大的好事,但等杨夫人隔天想要去详细问时,得到的却是萧劲侯爷病发的消息,待几天后人救回来,已是口不能言,笔都握不住。
说起这个,杨夫人又追悔莫及:“是因为那天太晚了,大嫂催促要让大哥早点休息,我心想着第二天赶早过来也行,十几年了也不差这一天,也恰恰就是差了这一天的功夫,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暗中打听,将大哥十六年前有所接触的女子都打听了个遍,才打听到几位可能为大哥生下孩子的人,可这么多年了,她们早已不在京都城里。”
令杨夫人心生疑惑的是,这些当年与大哥关系亲密的花楼女子,离开的都很突然,其中还有几个完全不知踪影,算算时间,那会儿大哥才刚定下亲事,杨夫人有了些警惕,便将这些事做的更为低调,一面打听那些人的下落,一面还要想办法给大哥治病,三年过去,她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险些要放弃。
“即便是不能说话不能写字,你已经知道有五六人,起码能问出孩子的娘到底是谁。”只要是能看得见,将名字写下来,眼神示意也能知道不少消息啊,不至于像无头苍蝇那样。
杨夫人神情一顿,眼神中有怒意,闪过之后只道:“大哥大病之后,似乎不想让我再继续找下去。”
温如意隐隐想到了什么,看着杨夫人,最终还是没说。
“温侧妃,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求你到这份上,也不避讳这些,阿荷不是我第一个打听的孩子,之前算下来也有不少,但都不是,我之所以今日来向你询问,是因为我前几日打听到,阿荷的娘早年是风月楼的花娘。”
温如意心思一转:“看来杨夫人不是找我来打听阿荷的事。”
都已经知道阿荷的娘以往是风月楼的花娘,那对于她与阿荷的爹那段结识的往事,肯定也知道,怀揣着目的去想,难免怀疑阿荷的身份,再加上阿荷和萧劲侯爷生的有些相像,怎么着也能分析个六七分了,差的就是些证据。
那刚刚……岂不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到底会透露多少关于阿荷的事,打了一圈太极,见她不愿意透露,才说起萧劲侯爷。
杨夫人倒也没有否认,坦坦荡荡的看着温如意:“温侧妃,阿荷的身契,在您这儿。”
温如意嗯了声:“杨夫人是要买下她?”
杨夫人摇了摇头:“我是希望,温侧妃能将她留在您身边。”
有三个字呼之欲出,温如意笑了,便宜买卖:“杨夫人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保护她。”
“我没有说您一定会保护她。”杨夫人摇头,苦笑,“但我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我现在还不能证实她的身份,带她回侯府去,在这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
屋内陷入长长的沉默,杨夫人没有说出口的,无非是那些侯门争斗,萧劲侯爷为什么多年无所出,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个不能动不能说的废人,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小姐,对侯府的事有心无力,三年来暗中奔走,也不是全然能瞒得住的,中途已经遇到过几回阻挠,只不过都没摆上台面罢了,能遇到阿荷也是意料之外,而定北王府这个名头,是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最好的保护,如果温侧妃肯。
温如意想了会儿:“十六年前,阿荷的娘因得罪了人从风月楼离开,还毁了容受了伤,这件事是不是侯夫人所为。”
杨夫人面露了异色,温如意将杯子一放,抬高了音量:“这么说吧,你查到的那五六人,遭遇是不是一样,失踪的那几个恐怕也已经不在人世。”
明人不说暗话,都到这份上了,杨夫人便是苦笑:“只是没有证据。”
有些事儿你明知是谁做的,可就是动她不得,还得一直防着。
温如意嘴角微扬,她还想起个事儿来,去莞城的时候,她听范大人提起过这个萧劲侯爷,私事不说,公事上算个人物,过去在朝中说得上话,认识的人也不少,厉其琛当时的口吻,似乎还挺看重他,瘫成这样还能被厉其琛看中,肯定能对他有帮助。
想到此,温如意冲着杨夫人微笑:“您说的这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阿荷是我的人,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