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进门,卓凉秋就看到站在门前像是在等他们的柯清。
“妈。”韩睿礼貌地叫她一声。
柯清看着卓凉秋,轻声道:“来了。”
卓凉秋微微低了一下头,表示一点尊敬。
然后,韩睿什么也不管,就拉着卓凉秋的手往后花园走去,说:“我带你去找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柯清望着韩睿,不禁想起韩继宏多年前说过的担忧,以前以为他是杞人忧天,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她站在门口,在心里兀自叹息:自己喜欢的小儿子怎么就是着了卓凉秋的道。
听到车子开进来的声音时,赵姨就伸长了脖子,在窗户前仔细地看来人。她想,要不是昨晚上已经知道卓凉秋还活着这事,她现在也要学年轻人斯巴达一下。韩家只是她一辈子工作的地方,在这儿,她总能看到戏剧性的场景。这有钱人家的烦心事一点不必一般人少。
看到韩睿和卓凉秋并肩回来,她低声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呵!
柯清一早就开始吩咐赵姨准备丰盛的午餐,好像这家人终于要安静了一样。
也是,劫后重生谁不高兴。生死都经历了,也没什么恨是可以放不下的。
赵姨和同来做饭的年轻丫头絮叨着:“你看,毕竟是一家人,最后还是要一起和和气气地生活。要不是大公子韩瞳当年惹下的祸,这几年小睿也不可能和老爷搞得这么僵。”
“这韩瞳让人看着贼舒服了,俺觉得他是俺见过最好的人。俺还以为他老早就结婚,肯定连娃都好几岁,谁知道原来没老婆。”这丫头不解地说。
赵姨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然后凑近丫头,低声八卦人家的事情。
丫头听完,震惊不已,“这也行,这不乱.伦呢不是?见面了得要多尴尬!”
赵姨又瞪了她一眼,用脚轻轻踢了踢她:“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别说韩睿,就那卓凉秋,人家虽然出生不是韩继宏这样的家庭,但觉得也不是好惹的人。赵姨看人这么多年,当初一看见她就觉得她不能惹。”
“咦呀!”
两人正嘀嘀咕咕地说着,柯清进来问:“你们都聊什么呢?”
丫头赶紧正色道:“没啥子。太太,老爷不是不能吃辣椒的麽,那这菜还要不要搁辣椒?”
柯清想也不想就说:“要。凉秋喜欢吃辣的。”出去的时候,她嘱托赵姨,“赵姨,赶紧点。”
“哎!”赵姨高声应着。
后花园原本就很漂亮,在白雪的覆盖下,别有一番滋味。未经清扫践踏过的雪景就是看着美丽。虽有阳光的温暖,卓凉秋还是感到一丝寂静与空寞。不远处的粉色腊梅花开得正盛,香气沁心。枝条上残存着些许白雪,和粉红的花瓣搭配一起,相得益彰。
除了她一进圆子就关注梅花之景,还有另外一个人。韩继宏在隔梅花最近的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绘画材料,正全神贯注地在那儿画梅花。
韩睿拉着卓凉秋跑进园子里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铁锨,本是想挖东西给卓凉秋看,但是看到韩继宏也在,顿时没了兴致,挑着眉将铁锨扔到一边。
从这儿到那个亭子里,只有一排脚印。
卓凉秋双手擦进大衣口袋,步伐稳稳地向韩继宏走去。韩睿虽不情愿,却也是跟着卓凉秋向老爷子走去。
两年不见,韩老爷子好像更老了,人看着还挺精神,不像刚出院的人。
“来了。”老爷子头也不抬,依然专心致志地泼墨。
卓凉秋微微扯了扯嘴角,他打招呼的词和柯清的倒是一模一样。
“画得还不错。”韩睿仔细审视这张差不多快完成的梅花水墨画,“好多年没看你画画了。小时候还很羡慕你写的对联和画的美景。”
老爷子细心雕琢着枝干,语气淡淡地说:“是你好多年不沾这个家门。”
“这话真说起来,也是你好多年前把我扔到外面自力更生的。”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这样。卓凉秋忍功很好,看着老爷子,依然波澜不惊,像和不熟悉的人偶遇随便聊聊。
忽然,老爷子抬头看着卓凉秋,问他:“你觉得我应该在旁边写点什么?”
卓凉秋道:“你问我这个我肯定不懂,你要是问我这幅画除了像梅花之外还像什么我倒是能说一点。”
韩睿眯着眼问她:“像什么?”
“股票k线图。”
老爷子噗地笑了,“想象力很好。”他还是将笔伸到卓凉秋面前,“来,你帮我写两句。”
卓凉秋盯着那支笔,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伸手去接。这期间,韩继宏只是举着手,静静地等卓凉秋表态,什么也不说。
各自不知道对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韩睿想起昨晚上和老爷子争吵的全过程。一想起卓凉秋这两年独自过来的煎熬日子,他就非常愤怒,非常不理解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他几乎是用威胁的语气在和老爷子说话。他第二次在家里发这么大的脾气,任谁也拦不住。韩瞳当时完全是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卓凉秋还活着,都忘记自己应该劝劝韩睿。
好不容易他才稍微平静一点,这时,老爷子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我从来不希望卓凉秋嫁给我的儿子,这是事实。结果她还偏偏就嫁给了我的儿子,还嫁了两次,这种事哪个父母会不觉得侮辱。传出去,谁不笑话我!”
“你!”韩睿差一点要动粗,手举起来又想起这人毕竟是给予他生命的父亲,还是生生忍住。
老爷子默默看了他一眼,又说:“那是以前的想法。既然你跟她都发展到这个程度,我也只能不去想那么多。别人爱怎么笑话就怎么笑话。”
“那你告诉我,新加坡那件事情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只请人帮忙替我看紧卓凉秋,可没想让她去死。”韩继宏脸色严峻地说。
“韩睿,你怎么这样跟爸爸说话!”开始反应过来的韩瞳狠狠地瞪着韩睿。
柯清拍着韩睿的肩膀,叹息道:“人活着不已经很好了。妈跟你保证,以后没人会找凉秋的麻烦,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安安的面子。”
“安安是谁?”韩瞳一头雾水。
“你的侄女。”柯清言简意赅地回答,“小睿,现在我只希望家里安静太平一点。明天那顿饭就算是我们一家人和好饭。我也希望你能够劝劝凉秋,我们一家人都能够放开以前的恩怨。”
……
一家人放开以前的恩怨……想法真好。韩睿苦笑:卓凉秋终于也被他们说成一家人了。
要是以前她和韩瞳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能将她当成一家人该有多好。唔,这样也不好,他就没有机会了。过程是坎坷了一点,但至少,卓凉秋在他身边的感觉最好。
韩睿又傻笑起来。
这时,卓凉秋已经抬起手,接过韩继宏那支笔。看着这幅画,随便想了想,落笔写着:梅·无声美。
梅字最美,那个点也苍劲有力。
卓凉秋微微感慨:“好多年没练习,差多了。”
韩睿惊道:“什么差多了!我连过的人都写不出这样好看有力字。”
“字写得真不错。”老爷子夸赞道。
卓凉秋放下笔,没说话。她也狠下心苦练过,那是在她深爱韩瞳的时候。还没从大学毕业,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嫁给韩瞳,只要韩瞳一个眼神示意。为了讨好早就知道但没见过面的韩继宏,她瞒着所有人偷偷练毛笔字,练习了很久,结婚之后也不间断。不过她都没有展示的机会,而且她也明白,纵然她下功夫去讨好这个倔强的老头子,也不会改变这人对她奇怪的看法。一气之下,便采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之策,他爱喜欢谁就去喜欢谁。
“你到底还有多少优点没让我发现?”韩睿笑问。
“优点不多,缺点可能有一大堆。”卓凉秋奢侈般地露出一个笑容。
“韩睿,你过来一下。”柯清站在花园进口,喊着韩睿。
卓凉秋轻轻推着他:“喊你呢,过去。”
韩睿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他也知道,卓凉秋和老爷子似乎有话说,而且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话。一边走一边郁闷,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
“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活着,你很失望吧。”卓凉秋拿起笔,蘸着墨水,抽出一张纸,随意乱画。
老爷子忽然笑笑,语气很是坦然:“失望没有,惊讶有的。唉,也许就是天意啊。”
卓凉秋抽走已经被她几笔涂满的一张,又蘸墨水,接着画下一张,“我很想问问你,我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卓凉秋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这么不喜欢我?不喜欢到恨不得我去死?”
“你?哼,用现在年轻人常说的话就是,小强一样的人。”韩继宏对卓凉秋那个十分敏感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低下头,继续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图画,然后毛笔擦进墨盒里,死命地蘸墨水。
老爷子耷拉的眼皮忽然抬起,“什么样的?”
卓凉秋用力抿唇,拿出毛笔,在眼前一甩,一道黑迹落在前方的雪上,“你,无耻、虚伪、固执、狠毒。”
“说得好!”他忽然鼓掌,“你是恨不得我早点去死?”
“呵呵,怎么会呢?”卓凉秋忽然笑了一下。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要不是你的动机,谁会厌恶你这么能干的儿媳。”
卓凉秋眉头紧锁,韩继宏的这句话,她没听明白,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韩继宏咳嗽了两声,微微抬额,“你现在终于如愿,彻底征服了我的儿子,下一步,是想取代我的公司?”
“您老多想了,蚍蜉哪敢撼大树!我只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罢了。”卓凉秋冷冷丢下这句话,放下笔,转身离开。
韩继宏乜斜着眼,看她胡乱画的东西,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还真就只是在胡乱画。白白浪费了他这么好的两张纸。
从后花园走到前厅,一进门,卓凉秋就发现情况不对。
客厅来了好多人,今天,韩家大宅就像是在办一个私人聚会。
她快步走到韩睿面前,捅一下韩睿,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今天我们是来参加私人小聚会似的。”
韩睿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理解,在她耳边低声道:“刚才我妈也没跟我说为什么会请这么多人来。还都是一些重量级的人物。”
卓凉秋垂下眼睑,思忖老爷子的怪异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