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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穷途末路

吴三桂在衡州城铩羽而归,紧接着又接到西线战报,岳州城失守。湖北省叛军全线被清军压制的溃不成军。不由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动静。

从谋划到起事,吴三桂精心策划了十余载,满指望大旗一举,天下响应,挥军渡江,直捣黄龙,可是,打来打去,仍陷在衡岳一带。现在大军溃败,如今却更是今非昔比,连湖南都失守了,只得退居贵州广西云南一带,根本和自己做藩王时没什么两样了。

旷日持久的战争,消耗着吴三佳的兵力,也磨损着部下的斗志,军中已经发现了不少的怨言和牢骚,都在埋怨吴三桂,放着好端端的王爷不当,为什么非要扯旗造反呢?造了反又不敢立国称帝,闹得部下抛妻舍子,除了卖命以外,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要在往常,军中出现这种议论,吴三桂绝不肯放过,轻则八十军棍,重则杀头。可是眼下,他不能这样办,自古出征不杀战将,轻则折损士气,重则会溃败无数。跟何况军士们的牢骚,都是实情,他也根本无从辩起。正在头疼。

忽然想到那日陈圆圆在军中说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不过是争一口气,野心谁都有,只是他更加迫切一些罢了。为今之计,他并不指望能独当一面打开局面。最好不过分疆而治了。

可是,康熙却不肯给吴三桂这个机会了。康熙在一旁封官封爵,激励将士。吴三桂手下大将王辅臣降了,以往的过错,概不迫究,官复原职,仍然是将军,随后耿精忠也降了,王位照旧,就连尚之信观望了一阵,最终也降了,王位还是照旧,神龙教的事康熙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责罚都没有,既往不咎,台湾那边也没了动静,俄罗斯又传出沙皇驾崩的消息,使得中俄边境一下恢复了平静。康熙几乎对所有的人的处理都宽大为怀,恩怨过错一笔勾销,命他们带罪立功,报效朝廷。不谅、不让、不饶、不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吴三桂。

一时间,各路胜利之师,从两广、福建,从甘陕、中原,铺天盖地地压向云贵,压向湖南。刚在大周天子龙位上坐了几天的吴三桂,在众叛亲离、连遭失败、又急又怒之下,终于一病不起,最终战死沙场。

一封封报捷的文书,乘着春风,飞向北京,飞向紫禁城,纷纷飘落在康熙的御案之上。乾清门外,养心殿前,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就连索额图刚续上的小胡子也透着一份神采熠熠的喜气。

康熙高高的坐在龙椅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冷冷的望着济济一堂的面露春色的满汉大臣们,只觉得这龙椅越发的冰凉一片。一回宫,他便命人找了最好的衣冢阵势,葬了小宝。那片林子风水独好,仅次于皇家墓园,康熙亲自挑了地方,却一步也不曾踏入。他总有那么一种错觉,如果自己不听,不看,不提,也许那人就还没有死,棺材里的那颗头颅就不是他的小宝。

康熙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些难以磨灭的怨恨,他恨自己明明难过得要死,却依然能从容不迫的处理政务。他恨自己明明早已心如死灰,却依然能独坐这高台明镜之下,听一杆大臣们夸夸而谈。

就像现在,他本该疯狂绝望,却仍然能一脸平静的和索额图商量战事。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根本就不算个人,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但是心却很累,疲惫至极,疲倦的随时都好像要裂开一般的疼痛。

索额图在一旁正说着话,忽然抬头看见那位正坐在椅子上,年轻而俊秀的面容却苍白如雪,声音里透着几乎不为人知的颤抖,眼神却那么亮那么犀利,好像病入膏盲的病人回光返照一般的异样――是那种几乎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地虚弱却透着反常的神采的样子,心里一颤,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他知道,这位从八岁的时候就被宫中的那位教导着冷酷无情的治国方略,帝君的人前仪态。但是如今这么死撑着,任谁看着都不免担心啊。

就在这时,太皇太后在宫娥们的簇拥下,颤巍巍地走过来了。不待其余人搭话,一进门就大声嚷道:“韦小宝那小崽子呢,听说让吴三桂给斩了?本宫可是不信的。”

索额图几乎让那熟悉的三个字刺激的一哆嗦,闻言连忙跪下:“参见太皇太后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给我说说,韦小宝那小蹄子是怎么死的?”太皇太后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作为一位深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仍然保持着自己作为第一把交椅的最大权威。索额图被她平淡的语气刺激的又是一个哆嗦,心里咯噔一声,支支吾吾的不敢做声。

这次行军,别人他不知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自从韦爵爷死了之后,康熙虽然看起来一如常人,却唯独无法听见“宝”字。上次一个侍卫不知深浅,无意间说了句“八宝粥”一类的话。康熙当时在人前并没有说什么,神色如常的翻书写字。可是几天之后,索额图却发现亲兵卫队里再也寻不着那名侍卫了,他特意问过了众人,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当即他便寒了全身,连忙将这个帝王的忌讳暗暗的记在了心里。如今太皇太后难道是老糊涂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摆明了想要他死么?

“老佛爷,您问他干什么?您不刚刚也说了么,朕的一等功,建宁的赐婚使让吴三桂那狗贼斩了,就在朕的眼前。”就在索额图犹豫的不敢说的时候,忽然康熙放下手中的正描着的丹青,瞅了一眼伺候的小太监,淡淡的一撇嘴道:“你个狗奴才,磨个墨都不会了?拖出去斩了。”

“……”索额图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心里大叫不妙。

“哟,刚回宫你脾气到是见长。”老太太看也没看大殿上被拖出去的小太监,只是朝苏嘛拉姑递了个眼神,那位就领着索额图告退了。

康熙自然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也并不阻止,看着苏嘛拉姑将大殿的门和好,动也不动。只是淡淡一笑道:“老祖宗今日来就是为了他么?”说着他心里一疼。

从头到尾,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只是如此,胸口就已经隐隐作痛。

“自然不是。建宁那丫头是你皇额娘的心头肉,这次在云南去了。你皇额娘听了消息也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西归了。我这老太太怕你在前线挂念宫中之事,就自作主张,并没有声张的葬了她。可是你现在回来,也该让建宁也入了皇陵,和她皇额娘一起,风光大葬了吧。”

康熙的手一顿,忽然想起,那日小宝死在他眼前的情景。仿佛嫌这个刺激还不够似地,吴三桂最后狗急跳墙,紧接着,第二日,建宁也这么被人挂在了竹竿上,死在了他的眼前。临死前那嫣红的旗装,充斥着他满脑满眼。那衣服艳的似乎在报复他不顾小宝的死活,进宫衡州城的报应。思及此他的面色似乎更白了,坐在那里几乎支持不住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朕的妹妹,自然该风光大葬,就让她和额娘合葬在一起吧。”康熙执起笔,开始描桌上的一副丹青。

“也好。”太皇太后看着,眼神一黯。

“老祖宗打算选个什么时候?”康熙头也不抬,仿佛那幅丹青捉住了他全部的心神一般。

“下个月初十吧?”太皇太后想了想,便道。

康熙想了想,漫不经心的用白丝娟的手绢擦了擦手,眼神仍然执意的胶着在那幅丹青上道:“要不十五吧。”

“怎么?初十那天日子好,万事皆宜,怎么不可?”

“那天朕立了韦小宝的衣冢,建宁就不要凑热闹了。”

“……”看着康熙无比自然的说出口,不知为何这个一辈子在宫中沉浮的女子忽然一个凛然,她有些浑浊的眼里蓦然绽出一丝精光。她忽然高声喝道:“玄烨!我的乖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才,死了便罢,死不足惜,你难道忘了你老祖宗是怎么教你的?为人君者,自当成大事而不拘小节!”

康熙被她的声音吼得一愣,面色似乎又白了白。他抿了抿嘴唇道:“老祖宗说的是,初十就初十吧。”

太皇太后是个精明人,自己带大的孙儿是个什么脾气自然知道,从未像今日这般温顺过,听了他的回答,老太太忍不住拿眼瞧着康熙。“那就定了。”

“那朕就叫索额图来拟折子。”

“别急,我听听那吴三桂是怎么死的。”

“回老祖宗的话,自从衡州大败之后,吴三桂知道他的末日到了,可是,他还没当上皇帝呢,又不肯死心,便急急忙忙地在岳州即位称帝。宫殿来不及盖,就在瓦上刷了黄漆;朝房没有,搭了一溜席棚子。那一天,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可是,吴三桂刚往龙位上一坐,忽然狂风骤起,乌云四合,霎时间,劈雷闪电,下起了瓢泼大雨。当作朝房的席棚子被卷上了半天空,大殿屋瓦上的黄漆也全被大雨冲掉了。吴三桂吓得从龙位上摔了下来,嘴歪眼邪,再也说不出话来,发了三天的高烧,就一命呜呼了!”

太皇太后知道,康熙这番不过是笑话,不无夸张。但是太皇太后却听得心花怒放,她口宣佛号,连连说好:“阿弥陀佛,真是报应不爽啊!可不是么,大清真正的真龙天子在这儿呢,这龙位,除了我这孙子,谁能坐得住呢?皇上,有功的大臣要好好奖励封赏,也要好好庆祝一下才是啊!”

“是,是,祖母说得对。孙儿已经传旨下去,京城、全国都要庆祝。”

太皇太后笑了,康熙也陪着也笑了起来。大清帝国似乎在这欢快的笑声中迎来了一个和煦的春天。

代送走了太皇太后,康熙的面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声道:“索额图。”

“旁凇!

“跪在这。”

“!

“你知道你今日错在哪了么?”

“奴才知错。”

“你如今胆子大了,居然敢和苏嘛妈妈一起抗旨了?朕说要斩,就要斩。以后辨清你的主子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