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高速公路开起来总是特别顺畅,辛旭宇回家的整个路程都很畅通无阻,回到家里,那个闯了祸又开车回家的严井竟然还没到。
想到对方需要往前开一段,找一个收费口下来,然后再调头回去,而且车子有损坏,严井开起车来一定比去机场的途中更为小心,所以慢也是正常的。发生了这么一连串事之后,辛旭宇自己倒是一路顺风的回来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严井来接,那么也不会发生这一连串令人不高兴的事,他不会心不在焉的赶路,因此也就不会弄坏耳机,最后闹了半天,辛旭宇还是打出租车回家。
其实这件事说到根本上,还是不应该让严井接……
辛旭宇想到这里,发觉自己又钻进了牛角尖里,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想把这种想法甩出脑海,这件事不能怪严井,他只是好心为自己提供方便而已,能让那个懒人主动勤快地出来接自己,辛旭宇甚至一度为自己的魅力而洋洋得意过。
心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焦躁感,辛旭宇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即使试图坐下来,坐了没多久之后他也会不知不觉再次站起来。
辛旭宇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从前,以前因为年纪小,他分不清真实的虚幻的区别,经常因为突然听到鬼的声音而和那些东西开始对话,一次两次可以用自言自语的老套理由掩饰过去,但久而久之,辛旭宇身边的同学则自然而然把他划分为了异类,逐渐从其身边疏远,从而才导致了他儿时阴郁沉闷的性格。
那时他相当孤独,容易焦虑、而且坐立不安,只要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不管是多小的声响,小时候的辛旭宇就会立刻紧张得全身绷紧环视四周,以辨别到底是人的声音还是鬼的捉弄,而这同样会引起同龄人的排斥,对于自己听不到、看不见的东西,那个年龄段、或者说几乎所有年龄段的人都会选择不信,辛旭宇就被当成了异己,被排除出了任何一个的交流圈。
那样的生活让他几乎崩溃,并且在年幼的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以至于辛旭宇在有了耳机从而摆脱那种生活之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才使得自己今后的生活渐渐步向了正轨。
可是对周遭人的不信任感,已经深深篆刻到了他的记忆当中,发现耳机的扩展功能是令辛旭宇无比欣喜的,这样一来,即使隐藏再深的人,都能被他一眼看穿,什么样的人值得深交,什么样的人只需应付,他在待人接物方面变得游刃有余而不需动足脑筋,在体会了这样的快感之后,辛旭宇不想也无法再回到从前,那样他会崩溃的。
辛旭宇去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难得的穿上了睡衣,坐到书房的单人座椅上,座椅柔软并且深陷的设计让他有一种假想的、与世隔绝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使他目前感觉很舒服,至少在眼前的现在,辛旭宇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稍事平静下来。
静下心来之后,辛旭宇猛地想到,即使电话打不能,他现在还能给“老不死”发短信不是吗?
于是他立刻拿出手机,坐直身体,飞快地把耳机坏了、并且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寄一副新耳机过来的愿望,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表达到了短信上,写完了习惯性复审了两遍之后,辛旭宇按了“发送”键。
“希望能在短信的时限过期之前发送到他手上……”辛旭宇再次把自己陷进椅子当中,自言自语道。
安静的个人时间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分钟,辛旭宇混乱一片的脑中还没来得及想出在没有耳机时怎样面对严井时,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辛旭宇立即起身把书房的灯关掉,企图用这种幼稚又一点都不实用的方法,伪装成自己并没有回家的假象。
不过严井回家就打开了客厅的灯,并且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客厅壁橱边,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旅行箱。
“辛医生,你回来了?”他放下手上的车钥匙,对着全黑的、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室内叫了一声。
……
还是一片安静……严井以为以辛旭宇的爱车程度,只要一听到自己的招呼声,绝对会从里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先下去地下车库查看车子的损坏情况,然后对自己问出各种关于事故情况的问题,直到辛旭宇满意为止的。
可是这种安静是怎么回事?
“辛旭宇,你在哪儿?”严井先走进卧室,他真实认为辛医生刚从飞机上下来,又赶了这么多路,可能是累得直接洗了澡躺床上,于是严井进去之后摸索了一阵,体贴地只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而没有打开能照亮整个房间的卧室主灯,意外地看到床上竟然是空的。
他该不会是气坏了吧?严井忐忑不安地想道。
以辛旭宇这种有话直说,说了能把人噎死的个性,没有在睡觉、没有该到来的审问,严井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那家伙一定是气坏了。
严井把自己的t恤拉得不整齐一些,捏了捏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又不显得特别正式的前浏海,让它看起来更像是被风吹得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使自己看起来有些许疲惫,但又不至于太过狼狈后,严井紧接着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继续到他觉得辛医生第二可能出现的地方――书房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听到严井走近书房的脚步声,辛旭宇绷紧身体,刚才严井在外面找他的声音他都听见了,完全没出声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脚步声来到书房的门口,辛旭宇立即阻止对方进来,他几乎失声喊出来:“你别进来!”
听到书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严井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闹别扭,而不是狂怒,他没理对方“你别进来”的威胁,径自转动书房的门把手走了进去,顺手还打开了灯。
辛旭宇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抬起头,对上严井那双看起来满是愧疚的眼睛,那里的愧疚成分具体占了百分之多少辛旭宇不知道,可是他想那其中的大多数一定是装的,只是以前的他听得出来,今天却毫无办法。
“我不是让你别进来么?你没听见么?”辛旭宇冷淡地说,他没法不冷淡,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
“别生气了,我保证这件事不会让你操心的,我会请一天假去把这件事做好,后保险杠换一个不会需要多少时间,可能只需要半天,其它地方都没有坏,对你上班也不会有影响,你的医院离这儿也不算远。”严井拖了一个椅子坐到辛旭宇身边,诚恳地说。
“我没生气!”辛旭宇没控制好音量,像是不耐烦似的大声吼了一句,后来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才放轻声音说道,“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先睡吧。”他继续把自己陷在椅子里,甚至没有看着严井的眼睛说话,这让他看起来显得特别烦躁。
除了和辛医生大吵后分手的那次,严井几乎没见过对方这么不耐烦的样子,似乎连话都懒得和自己说一句,他本来就把别人的车撞坏了,虽然并不是严井主观造成的,但每每想到洁癖又爱护东西的辛旭宇的车被自己损坏成那样,他就因此而气短得很,既然辛医生不想看到自己,哀兵战术也不管用,完全博取不到同情,对方甚至都没赏他几个好眼色,他还是识相些,早些出去睡觉的好,说不定一觉醒来辛旭宇的心情就能好些了。
严井感到心里一阵难过,毕竟他们才刚和好没多久,辛旭宇甚至特意去了日本对父母出柜,虽然究其原因,躲避相亲的成分占了大多数,可严井更愿意相信辛旭宇是为了自己,尽管对方表面不承认……
和谐又状似两情相悦的日子才刚开始没多久,居然又闹出这样的矛盾,也不知道在车修好之前,辛旭宇会不会原谅他。
“那我先去睡了,你……早点休息吧……”失落地把椅子推回原先的地方,严井低声说,随即准备离开书房。
严井委屈的语气和动作让辛旭宇一阵揪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严井心里一定并不像表面那么难过,可是在心不见脑电波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只能看到并相信严井的表面。
“等等……”鬼使神差般地,辛旭宇竟然拉住了严井的手,他想一吐为快,跟严老师坦白,在他们还没有交往的太久的今天,在刚互相交心没有几天的现在,趁着耳机损坏这件事的契机,让真实的自己和恋人做一次从未有过的“正常形式”的交流。
窃听对方的心思是一件卑鄙的、无视他人尊严的行为,辛旭宇自己也当然深知这一点,如果换作是他自己被别人听到了心声,那也绝对是一件相当令人不痛快的事,也许会爆发令人不可思议的怒火,可是他该怎么才能在没有耳机的时候,也就是不清楚对方心里怎么想的时候,说出这句最难以启齿的话呢?
只要一想到严井听到真相之后,那种受伤、惊讶、乃至厌恶的眼神,辛旭宇就深刻觉得这次的对话异常艰辛。
“算了,没什么……”考虑了再三,辛旭宇决定还是不说。
“你到底怎么了?”严井再次坐下,为辛医生今天的反常而担心起来。
辛旭宇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眼神闪烁外加说话简短,平时自信又刻薄的那个辛医生像是突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眼前的人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格。
双重人格觉醒?严井为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念头感到可笑,然后迅速把这个无稽之谈甩到脑后。
他靠近过去,伸手在对方的额头上试探性地摸了一下,又试了自己的额头,发现辛旭宇并没有发烧,既而更加奇怪了:“没有发烧啊……”他自言自语地低语,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你该不是在日本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
辛旭宇被这句话点破了心思似的,全身不自在地用力把背再向椅子后面靠了一下,充满弹性的靠背又把他弹了回来。
“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吧,憋着我也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还记得我曾经提过的‘耳机的功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