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来客秘密使命※漠北※江南殷家
漠北官道,衰草枯阳。
两辆在印有韩府字样的马车在官道上驰骋飞奔,六匹壮实的乌珠特泌马套在双辕中,扬起的钢铁马蹄在夕阳余辉中闪烁着冷涔涔的光芒,所到之处击起烟尘无数。马车内的馥郁温暖将车外的刺骨严寒与萧瑟安全隔离,如同两个世界。胭脂穿着一身凌红小袍窝在韩轩翔怀中,眼中盯着他手中摆弄的金色九曲连环,看着他不一会就将九个长环由扣中解出,她抢过来将九只长环穿回扣上,摆弄了半晌一只也没能解下,不由得气恼得嘟起嘴把九曲连环哗啦一声丢在一边的小桌上。
“全怪你,解得太快,我都没能来得及看清楚!”她蹭了蹭身后男子的紫色锦缎罩衫。因为要去漠北招待一项秘密公务,他们扮成了前往漠北的茶叶商人。
“娘子要是嫌为夫解得太快,下次为夫解慢些就是了。”韩轩翔笑得极是暧昧,低头用牙齿衔着她的袖口扯了扯。
“色狐狸……”胭脂的脸在瞬间红到了耳根,狐狸借题发挥一语双关,为免他说出更多邪恶的字眼,她乖乖了闭了嘴,抬头望见他柔柔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已,“嗯,轩翔……我们此行去漠北什么时候可回到京城。”
“早则腊月初八,晚则正月新年前。”韩轩翔的伸了个懒腰,闭眼抚着她柔顺的青丝,“实在舍不得把五儿独自丢在京城,索性把你一起带到了漠北。只是辛苦你这段时间随着我车马劳顿,风餐露宿。”
“我哪有这么娇贵。”胭脂想起自已那回狼狈不已的追赶着那两个湘尸人,深叹出门在外不易。“一路都见有客栈,为何不投宿客栈,反去找寻常百姓家借宿?”
“穷山恶水出叼民。这些客栈老板既然敢在这荒山野岭间开店,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只怕第二天一早吃到的肉包子便是前晚的客人。”
胭脂吐了吐舌头,早年听春娘说过黑客栈做人肉包子的事情,没想到还真有其事。“可是陈五大哥他们一身的海风腥味,也不似长年贩茶茶商身上应有的茶香。”
“小东西鼻子倒是蛮灵。”韩轩翔睁眼刮了刮她秀挺的小鼻子,“一则我们人多,二则给的银两也不是小数目。三则真正想安身之人一般不会假扮良民守株待兔。实在找不到可借宿的地方,只好栖身破败庙宇或是废弃房屋。”
胭脂的眼睛弯成了一弘弯月,“听起来好好有意思,为什么我那年去梁溪就没这般轻松。”
“哼!你还敢提梁溪。”韩轩翔听到梁溪便来气,她居然敢在自已的茶水里下迷药,然后偷偷溜掉,想甩开他单干。她在梁溪时被白芍追杀,如若不是他赶到得及时,还不知道她今天是个什么结果。他翻身抓着她的肩膀压在身下,“以后再不乖乖听话,看小爷怎么治你!”
“那时人家和你不熟嘛!”胭脂睁着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他。
“你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便撒腿就跑,和兔子一般。”韩轩翔无奈,“真要住进韩家只怕不顺心的事情一件甚过一件,何必自寻烦恼。”
“你说娘希望我住进韩家,如果这是娘的心愿……”在公使府邸见着韩老太太那日胭脂已留意到一位眉目出众,端庄娴雅的妇人低头在一边沉默不语,但又怕认错了人,未敢多加妄断。没想到是狐狸的娘亲。现回想起来,狐狸的样貌大多半取自于她,而与韩二爷的相貌则可以说是形如路人。
“母亲大人未必会帮你。她必须顾忌着老太太的意思。”韩轩翔犹豫着沉思,不希望她淌韩家的混水。
“我还是希望能够侍奉你的双亲身侧,你也知道我自小便离了娘……”
她的声音渐小,韩轩翔的心中很是不忍,“你要住进韩家也无妨,我全力助你就是。只是……别将予宁逼得太急,她可是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的。”
我就知道你生怕我欺负着你的宝贝表妹!胭脂心中恨恨然,她心中本对予宁存有着少许愧疚,眼见狐狸如此在意她,那些愧疚立马烟消云散。
“小东西又不高兴啦?”他留意到她脸上的不悦,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你是我娘子,她只是表妹,自然是娘子比她重要千万倍。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乱吃飞醋的闹心小样儿~!”
胭脂郁闷坏了,不过立马想到了一个主意刺激回狐狸,“算了,你既这么怕我欺负她,我回大理寺卿府上住便是。反正住了两年多,也住惯了,要我换地方还真不适应。”
四周冰冷的杀意弥漫,狐狸果然炸毛了,不带温度的声音和外头的呼呼寒风有得一拼,“几天不治你,又得了意了?”
“哼!”她刚哽着脖子扭开头,下颌一紧,对视上他眯起的幽紫双眸,“小爷就不信治不住你……”
“不要,不要,现在是在马车上。”她躲闪着他映在她雪白脖颈上的狼吻,暖暖的气息痒得她咯咯的笑起来,“我错了……爷饶了我吧……”
“不饶!你休想!”实际上是因为这几天一直没机会碰她,他早已□□焚身,天天同处一处抱着美人睡觉,却吃不到嘴里,这样的感觉可不好受,早晚憋出病来。他无视她眼中惊异羞怯的目光,将白色的绢子塞入她口中,咬牙扯开了她的琵琶襟,“小妖精,敢来招惹小爷!”
胭脂跳下马车时脚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韩轩翔含笑着把她拉起来,打横抱在怀中向破庙走去,一脸暧昧的笑容,“娘子,你怎么啦?”
死狐狸在明知故问!她敢怒不敢言,生怕让别人看端倪,自已还不羞死?只得红了脸乖乖伸出手圈着他的脖子。他居然在马车上要她……最可恶的还是居然还拿绢子堵着她的嘴!实在太恶劣了!害得她腮帮子酸痛不已,走路如同踩踏软绵之上。
陈五搓着手从庙宇中走出,道:“少爷,里面已经清理干净。您和少奶奶可以进去了。今儿可真冷啊,冻到骨子里的寒气,只怕马上就要下雪了。”
“一旦下雪路就更不好走了。”韩轩翔思付了阵,“必须在大雪前封门前赶到边境,如若不成需得赶夜路。”
“随时可以找当地牧民更换马匹,马力不是大问题。”陈五正说着,一片薄的雪片落在他眼前,“少爷,快进去吧。也不晓得今夜的雪会下多大。”
“今年和第一场初雪,不会太大。”韩轩翔抱着胭脂走进了破败的庙宇,环顾四周的残垣断壁,“都留心些,这地方不干净,今夜怕是不太平。”
“这里有野兽的气味……还有……”胭脂抬头闻嗅着清冷的空气,“还有……”
“死人的气息。”韩轩翔踢了踢脚下的木板,将怀中的小女人慢慢放下,“这座破庙本是个义庄,后来被废弃了。”
东家少爷的话使在场的七八个韩家家丁都神情戒备起来,教头陈五问道:“轩翔少爷,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必。”韩轩翔摆了摆手,“你们把马拉进来院中,点上几堆篝火,再派几个人守夜,晚上恐怕会有狼群来捣乱。刚刚入冬,它们正好没东西吃。”
胭脂扯了扯他的衣角,悄声问道,“义庄的人哪去了?”
“你是说看义庄的人,还是义庄内的尸体?当然是被狼吃了。”韩轩翔窥见她害怕不已的可怜模样,握着她的腰拉向自已,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小东西,害怕了?可记得三年前我们一起逃亡到松江府的路途中,我说过最可怕的不是山林中的野兽,而是人心。”
“狼嗥声好凄伤嘛……”胭脂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自已做为江湖中的杀手,居然露出怯意。她怕的东西似乎很多,怕老鼠,讨厌虫子,怕身边重要的人受到伤害,怕狐狸生气,怕卞嬷嬷卷了翠轩阁的钱财溜之大吉,怕韩家的长辈怎样都不肯接受她……原来她在意的东西非常多。
“狼嗥声凄远悠长,如萧如簧,是不是很像坟地里早年丧夫,失声痛哭的女子?”他拉着她的手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别怕,有我呢。”
“嗯……”胭脂心中慢慢温暖充盈起来,方才的惧意阴霾尽散。若干她年后,她才明白这种满足的感觉叫做幸福。她将脸埋进和他温暖的胸口,“狐狸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狐狸温暖的笑容把阳春三月搬到这座风雪交加的破庙中,“五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呢?”
这次随行的家丁全是韩府挑选出的得力人手,同行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是陈五家的侄子陈九,猎户出生,年纪虽小,身手却不错,此番出行想见见世面。他第一次出远门玩心很重,拉着几位长辈顶着风雪到附近林中猎了只黄羊,兴高采烈的开膛破肚架在火上烤起来。韩府的家丁长年随东家长年奔波海上,极少吃过这种野味,权当珍馐来品,再加上自带的二锅头倒吃出了几分蒙古王爷的派头。他们也晓得东家少爷最近人逢喜事,所以都有惯肆无忌惮,有几个酒兴上头的家伙放开喉咙吼起了海上船工的歌谣。
“少爷。”陈三将一大块香气扑鼻的黄羊肉装在盘中送到了东家跟前,“您尝尝我烤的羊腿。”
善于奔跑的黄羊素有草原闪电的称誉,眼前的这份羊腿烘烤成漂亮的金黄色,撒上了盐、孜然与芝麻,喷香扑鼻。
“谢谢。”韩轩翔唇角微扬颌首。
“嘿嘿。”陈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位东家少爷咋这么客气?还对自已说谢谢。他望着窝在东家少爷怀中晕晕欲睡的女子,问道:“少奶奶也来一份吗?”
“不用了,她不爱吃肉。”韩轩翔低头宠溺着望着怀中睡眼惺忪的小女人,娇娇懒懒的模样着实讨人怜爱。
“嗯?好香啊……”胭脂在马车上实在被他折腾得太过疲倦,揉了揉眼睛困惑望着眼前香喷喷的羊肉。自已莫不是在做梦?可是也应该梦见最喜欢吃的甜点心。
“咦?”陈九第一次细细看到东家少爷新娶进门的二少奶奶,这个肤色黝黑的少年有着猩竦拇笱劬Γ胍豢诮喟椎难莱荩烹僦难凵裆涑隽艘坏榔嬉斓墓饷!吧俣倚氯5纳倌棠瘫雀械哪俏簧倌棠炭n虾眉阜郑
“臭小子给我过来。”陈五揪着侄子陈九的耳朵训斥道,“东家少奶奶岂是你能随便妄言的?!”说完,没忘记和轩翔少爷赔不是,“少爷,这臭小子初来韩府没几天,您千万别计较。”
“无妨。童言无忌。”韩轩翔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喜怒,陈五心中不甚惶恐,能够令东家少爷喜怒动于色的人的恐怕只有他怀中视若珍宝的女子,自已侄儿说的话千万别得罪水姑娘啊。
“你说的韩府少奶奶,可是指予宁格格?”一提起予宁二字,韩轩翔就感觉到臂弯中柔软馨香的身子明显一僵。
陈九只得应得头皮答道:“府里人都唤她三少奶奶。小的初来几天,也不太清楚是哪房少主子的少奶奶,只随着他们一起唤着,没待几天随着少爷来到了漠北。
“哦?”韩轩翔冷笑着,望向陈五,“敢情他们都把我位洋务钦差确大臣当成死人呐。”
“少爷。”陈五压低了声音,“我这就去调查下,几个手下的弟兄谁收了好处,知情不报。”
“知道是谁知情不报就好,我最恨被自已人给欺瞒。如果是需要银子尽管开口问我要,但我这边绝不养胳膊衬出向外拐的家贼!下次若再犯,绝不轻饶。”韩轩翔停了停本继续往下说,一个苍老的声音却顺着呼啸的北风颤抖着传进院内,“贫道在看望师兄的途中突遇风雪,敢问院内的主人可否让贫道借住一宿。”
“少爷!”陈五警觉的拨出了腰间长刀,几个本来饮酒的家仆也慌乱站起,揩净唇边的酒,戒备的拨出刀剑。这般荒山野岭的地方,一个老者如何在雪中独行?
韩轩翔对剑拔弩张的手下人吩咐道:“你们去看下。如果真是一位老者,就让他进来借住一宿。”
“三少爷,来者是位瞎眼道长,身边还跟着个小道童。”
韩轩翔略略沉吟一阵,“让他们进来罢。再说这座庙宇本不是我们所有,能在同一屋檐下躲避风雪也算是一种缘份。”
“贫道谢过这位慷慨的大人。”一位鹤发童颜的蓝及道长由个十二三岁模样精乖的小道童搀扶而入,气度不凡的向在座的所有人作揖起礼:“贫道谢过各路英雄。”
“道长,勿须多礼。”尽管好奇心不重,韩轩翔还是忍不住问道:“道长又何以知道本官是朝廷官员?”
盲眼道长的眼虽不能视,却有着一股子清明之气,抚着白须笑道:“大人说话抛地有声,贫道一介瞎子都感觉到大人的不凡气度,又岂会是一般世间凡夫俗子?只是――”他深深蹙眉道,“大人可发觉废弃的宅院中凶煞之气弥漫?”
“这座庙宇原先似乎是座废弃义庄。”韩轩翔向来不信鬼神之说,“道长可是认为这地方有脏东西?”
“此地戾气十足,如若贫道先来一步进入,断不会让来者再进。”盲眼道长的眉头拧得更深,“大人方才说这是座废弃义庄?”
韩轩翔道:“本官也是凭这屋内经久不散的腐尸气息与地上的棺材板定断。”
“这个地方是……”盲眼道长捻起了下巴上的白色胡须,对小道童吩咐道:“徒儿,去门口看看可有牌匾上写有什么字。”
一刻钟后,小道童回禀道:“师父,墙上写着个殷字。”
“哦?这里居然是殷家的祖宅。”道长脸上的神色格外凝重。
“殷家?”韩轩翔挑了挑眉,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会将祖宅设在这种穷山恶水间。
盲眼老道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这地方原本叫岚丘岭,是通往漠北的必经要道,康熙年间,江南的茶叶大户殷家不知从哪请了个风水师将祖宅设在了此处,并随之兴旺起来。谁料富不过三代。四十年前,殷家就被抄了家,殷家二百多口被满门抄斩。”
“那我们所处之地……”韩轩翔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在厚厚尘埃的覆盖下依稀显露着做工精美的雕梁。
“这是殷家的祠堂,祖宅早被人烧成灰后夷为平地。”老道摇了摇头,“也不知殷家犯了什么事,竟然沦落到如此下场。他们家的管家在出事前带着殷家的三个孩子投奔到贫道家师的道观中。这三个孩子在道观中长到十岁那拉被管家接走。”
一直许久未出声的胭脂突然开口问道:“后来这三个孩子怎样了?”
“你――”盲眼老道突然脸色青白,用白色尘佛颤抖着指着女子说话的方向喝道:“你到底是何物!贫道之前一直未感觉到屋内有女子的存在!你究竟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