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望夫云 苍山雪※洱海月※赐婚
三年后。光绪二十九年,夏。云南大理,洱海。
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拿着油纸伞嘴,边追赶着前面赶路的少女口中边报怨道:“格格,您也真是的!这么坏的天气跑山顶来干嘛!你看看,浑身都淋湿了,当心生病!”
“杏儿,我难得出门,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穿着绸缎柠黄窄袖衫的少女不满的皱了皱眉,顾不上雨水打湿了她头发与身上的衣裳,继续向前赶路。山路迂回蜿蜒,青松翠柏间视野突然在一个转弯处豁然开朗,脚下出现了一片云雾缭绕的迷幻景致映入眼低,她回头笑道,“终是不虚此行……试问此番景致一生能见到几回……”
杏儿不满的嘟起了嘴,“格格,全怪那个白族老头,骗我们看来什么云,您看,都淋成落汤鸡了!”
“是望夫云。”少女望着眼前的不凡景致,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这是大理白族的一个美丽传说。相传南诏国的阿风公主与猎人阿鹏的恋情因为遭到南诏王的反对,所以南诏王请来了国中的巫师罗荃将阿鹏封变为石螺封印在洱海海底,阿风公主追随着罗荃到了苍山,最后愤郁而死在玉局峰上。公主对爱人的思念化做一朵白云,被白族人称为望夫云。刚才晴朗的天空中空突然狂风大作,白云逐渐变黑,如同一个穿着丧服的女子,那是便是阿风公主想要将海水吹开见到海底的石螺,这是恋人因为生离死别而产生的怨怒。”
“杏儿不知道什么恋人间的怨怒啊,不过格格你再不回云,奴婢就要被冻死了!”小丫鬟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突然指着前方尖叫起来,“月格格,阿风公主的魂魄出现了!”
那位被称做月格格少女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悬边站着一位浑身湿透的粉衫女子,她静静抬头凝望着空中那团白色的望夫云,风吹动着她身上轻柔的衣袂,雨水打湿了纤长的睫毛,眼睛流露的却是江南烟花般如梦似幻的景致,可又是如此落寞忧伤,似含千言万语无处尽述,无尽轻愁与万般柔肠百结。“好美啊……”月格格轻声赞道,被眼前这幅惊心动魄的景致深深的给震撼了,也许眼前这位神秘的美丽女子便是传说中千百年来站在苍山山顶等候爱人的阿风公主?
“格……格格……”杏儿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使劲扯了扯主子的衣裳,向那位女子的脚下指了指,格格主子才留意原来那位神秘的女子白色衣袖的轻纱上全是血渍,顺着雨水溶到脚下。小丫头吓得牙关直打颤,“呜呜~~格格,这会不会是山中的女妖啊!听说专吸活人的鲜血!”
“别乱说!”月格格注视雨雾中静默的女子,那张绝美的脸不染纤尘,此刻正微闭着双眼,抬头迎向雨水轻轻微笑。这般如仙般飘逸脱俗的气质,她宁愿相信这位女子是来自山中的精灵。
轩翔……你好吗?已经过去了三年……
我依旧无法忘记你……
苍山雪,洱海月。山可移,海可枯。
此情,永不改……
“那些家伙还跟着你吗?”白玉珠帘内,大理寺卿顾邵威半倚在软塌上,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梅酒,注视着不远处的女子。
胭脂用绒巾擦试着湿漉漉的头发,懒洋洋的回道:“还跟着呢。今天心情不好,正好拿他们来撒气了。”
“你又去玉局峰了?”他摇晃着青花瓷杯中的金黄色梅酒,“来大理三四回了,你怎么回回去玉局峰时都遇到暴雨。”
“确实很倒霉。”她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留意到顾邵威冷峻的眉梢越锁越紧。“你少喝酒。”她将酒杯从他的手中拿走,“大夫早说过饮酒对旧伤不利,偏生这几天又一直在下雨。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我心烦。”大理寺卿依旧愁眉不展,“刚刚接到太后老佛爷懿旨,说将姬王府的月格格指婚于我。如今正为公事奔波,他老人家不是在给我添乱么?”
“姬亲王的月格格好歹也是位嫡出和硕格格,那你将来可就是和硕额驸了。”胭脂莞尔一笑,放下酒杯继续用干巾拍打着头发,“这可是份殊荣哦,以前也只有皇子,世子,贝子才能娶到硕格格。”
他眯着狭长的双眼望向她,“在我娶亲前的必须做到的一件事――就是要把你给嫁出去。否则一切免谈。”
胭脂笑道:“在离京之前夏沐风还到过府上找我吧?结果被你轰了出去。”
“他还有脸来找你?那三大板子下手也够狠的。”顾邵威一脸不悦,“你不会还想着和他重修旧好吧?你敢做这丢人的事情试试,要是你敢回夏家,我立马命人轰平了夏府!”
“不回就不回,生这么大气干嘛!”胭脂不满的撇了撇嘴,拿起桌角准备好的雪梨银耳羹,用小汤勺搅着雪白的梨肉,“先把这碗银耳羹给喝了,晚上才有力气打架。”
顾邵威吃着碗中的雪梨银耳羹,注视着眼着继续用干巾抹着头发的小女人,突然问道:“你今年可有二十了?”
“你有完没完啊!”胭脂如同一枚被点着了的炮杖,“你要嫌我阻着你的好姻缘了,明日我就搬出去。当初可是你央着我住进府中的!”
“脾气这么坏,谁敢娶你。”大理寺卿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要依着他以前的性情,有哪个女子的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放肆?光是那两道威慑十足的目的就足矣令她们花容失色。
胭脂气鼓鼓的扭头不再搭理他,“拉倒。反正我也不想嫁。”
“你若真不想嫁人,我终生不娶便是了。”他起身扳过她单薄的肩,抬起了她的下颌,“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你……”看到她先是眸中神色一黯,接着动了动小嘴准备反驳,于是先发制人,“先去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别害病了……”
大理白族安抚使大人的府邸内热闹非凡,乐之间不绝于耳。喜洲酥粑,炭烤松耸,砂锅鱼,木瓜鸡、邓川乳扇,海东雪梨,梅雕,刺菱角等种极具云南白族特色的菜系及时令水果呈现于桌前,几名穿丰白上衣外罩红坎肩,腰扎绣花短围腰白族少女在屋角拨弄着三弦。
“格格,听说大理寺卿大人今晚会出席安抚使大人的家宴,你是不是好紧张呀?”杏儿笑嘻嘻的揶揄着她家主子。
“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姬亲王府的月季格格乘四下无人冲小丫鬟扮了个鬼脸,“他此次来大理听说是特派为钦差大臣,是为处理夷人乱党一事。西南如此蛮荒之地,他若是真能摆平这群南蛮子,我便服他。”
“其实格格还是好奇未来夫君的长相吧。”杏儿自小与月季格格一同长大,一处吃住,情同姐妹,所以说话未免有些口无遮拦。
“小蹄子贫嘴!”月季咤道,“能有什么好样,不过是一脸阿于奉承的嘴脸。老佛爷开的先例,一介汉人官员能娶到皇家格格,还不乐坏了!”
丫头杏儿则呈一脸花痴状,“可奴婢听说他是荣实录大人过世前最为看重的外甥,当今朝延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风度翩翩不说,还满腹文章,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已经快到而立之年,至今家中一个小妾与侍婢也没有。如此品质优良的男子,老佛爷自然是要许给最为疼爱的月格格了。不然你看,荣大人家的巴龙世子还没娶到皇家的格格,怎么就轮到顾大人了?”
“而立之年还没小妾,那他肯定有断袖之嫌!”月季格格一脸不以为然,“对了,杏儿,你可知予宁表姐何日归国?”
杏儿回道:“听闻予宁格格准备和未婚夫一道归国。格格您应该认识予宁格格的夫婿,就是老佛爷任命的洋务钦差大人,天成号韩家的三少爷。”
月季思付道:“那门亲事,不是早做废了吗?而且听闻韩大人在三年前遇到了海难,到此生死不明……舒穆禄家以当日新娘不是予宁为名,死活求着老佛爷退了这门亲事。老佛爷自然是不会准的,结果予宁的娘家就把她给接了回去。”
“谁料到韩大人并没有死,一年后竟又找到了,并被老佛爷任命为出使英伦的钦差大臣。后来予宁格格在英国遇到了韩大人,两人竟然将这段好姻缘给续上了,真真让好生令人羡慕啊。真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杏儿又是感叹又是唏嘘。
“有缘千里……”月季想起下午看到苍山顶上的那朵望夫云,对未来夫君的长相愈发好奇。他果真与传言中所说的那般风流潇洒吗?还只是市井间的以讹传讹?
“哦,陆大人。”
“小弟今天来安抚使大人这,不为别的。只听说大人府人来了位绝色的舞姬……听说这样舞姬还是钦差大人预备送给安抚使大人的礼物……”
“陆大人此话可不敢,此女子可是钦差大人的宝贝啊,动不得,动不得,下官受之不起……钦差大人无论走到哪,身边曾已何时少过这位美人儿的身影?”
……
月季支愣耳朵听完安抚使大人与几个官员的对话,回头冷笑道:“杏儿,这可就是你形容的品质优良的男子?本格格未来的额驸?”
杏儿的回话令她家主子几欲呕血,“格格,正常男子没个三个四妾已经很奇怪了,再说他至今只有一位红颜知己相伴身侧,多专一啊!”
姬王府格格对于这门御赐的亲事感觉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决定效仿宫中的御前女官德龄格格的做法,抗旨逃婚。
安抚使家的家仆将几只大鼓摆放在地上后离去。一阵琵琶与管的声乐声传来,原本四处张望的杏儿却像见着鬼了般缩成一团,扯着主子的衣裳直往她身后躲,“格格,是,是今天那个山中女妖啊,居然追着咱们从山上到了这里!呜~~~”
果真是玉局峰上的那名白衫女子,她穿着一身唐代舞姬的浅紫色广袖流仙裙,流云鬓上斜插着一朵大理特有的白茶花,随着乐声的韵律用脚踩踏敲击着几只大敲,裙袂飞扬间,媚眼如丝,妖娆无限。
她就是大理寺卿大人身边的女子吗?月季暗自思付着,果然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难怪顾大人对她如此看重。紧束的广袖流仙裙下束得极紧的袅袅柳腰不堪一握,身形妙曼婀娜,大有赵飞燕轻盈掌间飞舞之姿,白净的脸未施任何脂粉却如朝霞映雪般惊艳。在雨中观望夫云的凄伤之色已经全然褪尽,唇边泛起的浅浅笑意似嵌进了在场每个人心中,过目难忘。
这是一个情敌!月格格的心中暗叫不好,真没想到自已还未出阁,未来夫君身边就存在有这么一个绝色女子,真真可气也!
胭脂于鼓上舞步轻盈,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却被夏沐风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扰得心神不宁,连续踏错了好几个韵律。她嫁入夏家还不足半年,就被夏老太太给逐出了家门,临走时,背上还狠狼挨了夏沐风三大板子。要说她心中不怨,不恨,那是说谎。那晚的她在大雨中茫然的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翠轩阁,看着阁内的灯红酒绿,莺声燕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无力的倚靠在墙边正盘算着是不是走进翠轩阁的时候,头上的雨却骤然不再滴落,顾邵威撑着一把油纸伞无声出现在她身后。那晚若不是她拼死拦着,这位脸色铁青的大理寺卿大人真就带着人把夏家给踏平了。那夜她无泪无伤,只是感觉到疲累与无耐,倒是顾邵威一脸痛楚之色,紧紧搂着她,说了一大堆对不起她,对不起茜纱姨娘,云云种种之类的话。她虽对自已是顾家女儿一事依旧将信将疑,倒是他自从春娘吐露真相后,所做之事再也没有逾越过一个兄长应有的尺度。
她对顾邵威始终有着说不清的情绪,就如同最开始对他无法解释的谅解一般,莫名的心动,莫名的依赖,莫名的亲近感。他真的是自已的亲生哥哥?她不知道应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给予的近乎于纵容的溺爱,这样的感觉自已得到过,失去过,并为之心碎。久而久之,他对她的纵容成为了习惯,开始倚仗着自已的宠爱无法无天起来,这大约也是对应了狐狸的那套溺爱理论――三天不打,上房掀瓦。先是接管了顾府中的大小产业,接着把东四大街长久无人居住的府邸给盘了出去,俨然一付女主人的架势。看着赚来的银子全捐助给了毕神父的教会医院,顾邵威的态度是彻底两手一摊,不置可否。后来为怕她在京城中久居闷得慌,还特地奏请皇上批了一个特派钦差大臣的事务,经常在各地走动。
此次来大理处理边陲某些暴动的夷人,却没想到又惹上了那些依旧耿耿于怀的维新派余孽,教说着这群夷人反叛朝廷,还派出杀手立誓要取大理寺卿的性格,一路上几次三番相继失手,她终于动了怒,亮出了身份,希望那些二流杀手们知难而退,别扰了她出游的兴致。结果就是导致一些知道黑玉戒指秘密的江湖人士如蝇逐臭般的扒了上来,时不时来个跟踪跟稍,暗算偷袭,没把她给烦死。好不容易又来到了大理,想再去看眼玉局峰上看眼的望夫云,偏生路上几个土鳖档着自已的道儿,非要她交出黑玉戒指,她一气之下把暗器甩向带头老大的一嘴暴牙,那家伙扯着自已衣裳鬼哭狼嚎那叫一个惨,台词也不夹带着改改,千篇一律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
一阵锐器刺耳的摩擦声传来,胭脂心中暗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大理寺卿大人如此容易就被摆平,他就白吃了十几年的皇粮。果然,混在宾客中的暗卫很快将场面控制住,她正寻思着兴许用不着自已出手,没想到一个家伙突然把刀横在了在坐一名女子的脖颈上,红着眼,嘶哑的声音如同临死的公鸡,“都不许动!谁要是敢动,这位王爷家的格格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