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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箜篌弦断       漫漫路远隔天涯,隔天涯

胭脂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抚摸着手中光滑的竹笛,仿佛置身于梦中。

流水、笛音、江南烟雨,还有眼前这个容颜俊秀、美玉天成的男子,原来只是黄粱一梦。梦醒后就要将梦中一切交还给周公。

韩轩翔听到了于管家的话后转过身来,看着胭脂的眼神欲言又止,扶着予宁的肩膀将她与自己拉开些许距离。与此同时这位泪眼婆娑的红衣美人发现屋内还有一位陌生的姑娘,神情微微有些错愕。

于管家摆了摆手,正欲促催胭脂向未来的三少奶奶行李,轩翔少爷眼中带着威慑的警告目光使他收回了原先的念头,只见少爷看着水姑娘对未婚妻淡淡说道:“予宁,这位是水姑娘。”

胭脂考虑了办天还是不打算称呼她为三少奶奶,坊间有说起如果提前称呼未嫁入夫家女子的头衔名讳是会招致霉运的。

更多的,还是某些说不清楚的私心。

“予宁小姐万福”胭脂施了一个福礼后缓缓抬眼看着予宁,大家闺秀的优雅端庄如她,无论身上的浅红色绫罗绸衫,还是满式蝴蝶髻上精致的钿子、发簪都显露着予宁小姐的身份非富即贵。

“五儿,这位是我的表妹予宁。”

胭脂觉得韩轩翔看着自己与予宁的眼神怪怪的,声音也不大自然,就像一只哑了嗓子的老公鸭。

本着女子的敏锐直感,予宁听出了韩轩翔对胭脂说话时语气中的与众不同。她这位冰雪般冷漠的表哥,曾几何时用过如此温柔的口气说话?一瞬间,她神情很是震惊,脸色苍白,竟然忘记回礼。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既然韩少爷家中有要事商议,小女先行回避吧。”胭脂不知为何感觉胸口闷得慌,她决定去舱外透口气。

韩轩翔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在外舱等我,很快就好。”

“轩翔表哥,这位水姑娘是……”

面对予宁的疑问,韩轩翔岔开了话题,“刑部的以何种名义将世伯母与我父亲抓捕?“

“在船接近宁波港的时候,北洋大臣荣大人突然带着刑部官兵出现,说我阿码与韩伯伯勾结义和团的人杀洋人。”予宁微啜泣一声,泪眼婆娑的望着韩轩翔,“表哥,当初是朝廷下旨让我们两家出资相助义和团打压洋人气焰。可是现在却出尔反尔……”

“老佛爷想动韩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韩轩翔冷笑道。依旧是云淡见轻的冷漠,心中是乱成一团。父亲被抓,万一自己又被扯出与维新党人的旧事,罪诛九族,韩家就真完了。自已不怕死,可是韩家这几百口人怎么办?还有五儿,他立誓要守护的女子……

予宁眼中闪烁着幽怨的泪光,突然问道:“轩翔表哥,你一定要取消与我的婚约吗?”

“予宁,你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这只是当初我们两家长辈指腹为婚的口头誓约,并未经过我们的首肯。”韩轩翔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解除婚约对予宁这样名声清白的大家闺秀来说是一种赤 裸 裸的羞辱。定礼已收,还没过门,却被夫家给拒了。

“表哥的话好奇怪。”予宁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漂亮在大眼睛中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目光,“誓者,聘礼,定者定也,就是怕反悔。我,舒穆禄·予宁身为多罗郡主,原本终身大事应由太后老佛家作主,如今父母之命已不可拒。轩翔表哥这样毁约,让我们舒穆禄家,让我阿妈额娘的脸往哪搁?只怕表哥一味的置予宁的清白不顾,是为了船外那位姑娘。”

“予宁,你身为大清的多罗格格,这种任人摆布命运你甘心让吗?”韩轩翔的语气中多了一份不屑,“你明明知道你夫君的心不在你身上,却强求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

“予宁不想家门蒙羞,更是不甘心!表哥与自幼便与我青梅竹马,我哪点不如水姑娘?”

舒穆禄·予宁确实气不过。这位容颜俊美如暖玉的表哥,这位才情满贯朝野的执政使司大人,长年来一直未娶亲,虽然坊间偶有穿出为青楼哪位姑娘一掷千金,可是却从来不会把那些下贱女人带在身边。自己的额娘知道后也一笑了之,说自古来风流才子身边便有佳人相伴,唯有正室的位置是牢不可摧的。她从小便将他当成了自己共渡一生的夫君。可是眼下,他眼中的目光与话语间竟对那位水姑娘流露出少有的的温柔与怜爱,这狠狠的刺伤了她的自尊。自己品貌端庄,自细便饱读诗书,哪点不如那个身材单薄如纸板一般的女子?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眼下救出父亲大人与世伯要紧。”韩轩翔又一定轻描的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他很早便厌烦予宁的骄傲与自以为是,“我马上就给李鸿章大人写信。你放心,韩家根深叶大,世伯家的表亲也是位居兵部要职,朝廷暂时不敢动用韩家与舒穆禄家。国库早就亏空多年,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协议赔款中那些给赔给洋人的白银。”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了到韩家做小妾的准备?”

阿娜那张迷迷糊糊的天真小脸恨得胭脂银牙直咬,这个苗族蛊婆哪壶不开提哪壶,遂气急败坏的威胁道:“把嘴闭上,不然一会让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娜懒懒的看了她一眼后说道:“我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打不过你。不过也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吧?”

其实阿娜心中想说的是:你犯不吃醋性这么大吧?把气全撒到我头上了。

胭脂哆嗦着嘴唇,“谁……谁生气了?我说过了,韩轩翔就算是娶只母猪也不干我的事情!”

“把里面的男人杀了,他就永远不会背叛你。你要是不舍得动手,就把他的命给我吧?”老调重提,阿娜无神的蓝灰色眼睛突然奕奕生辉,“我会在他的身上种下最稀有的食金蛊。他死得越痛苦,雇主付我的酬金就会越高……嘿,你的这付表情就像踩到了牛粪一样。”

胭脂龇牙咧嘴眼睛微眯的恶心表情真像踩到了牛烘似的,“你就不怕雇主付不起酬金跑了?”

她的内心确实恶心得不得了。蛊术、降头与\术当时被称为南洋三大邪术,以她对这三大邪术的了解,全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蛊术离不开一个‘惑’字,黑苗中的草鬼婆经常利用毒虫放蛊,使人迷失心智;降头则是以符咒、尸体、鬼魂作为媒介害人的妖术,最残忍的莫过于生剖男童五脏做降引;至于传说是最玄乎奇乎的\术则是利用人死之时的怨念作为媒介,炼制出无药可解的天下奇毒。这三大邪术的来源已经无从追朔,春娘说过大概是由西方邪恶拜火教徒传入的中源,被后人不断革新,发展成现在的状态。

“你放心,即使是那个雇主敢跑,他也活不过下个满月。”

阿娜说话间的自信满满不禁使胭脂打了个寒颤,不由得也想起了鬼妓杀手门中从来不杀女子的戒律。这条门规什么时候立下的?似乎已经有了千百年的历史,相传门中不遵从这个戒律的人必遭横死。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阿娜,我们一起走旱路回凉山好吗?我正好要去那里。”

阿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阿姐,我没听错吧,你愿意离开那个一脸轻浮相的富家公子哥?”

“废话真多……我早想走了,只不过身上有伤打不过那只死狐狸。”胭脂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她和韩轩翔的关系似乎越来越蹊跷,最近她的右眼皮直跳,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最关键的是眼前这个性格捉摸不定的蛊婆不知何时会改变主意对自己的猎物下手。

还是把阿娜带到离狐狸越远的越好,既然他救过她,她也决定要报答他,就要善始善终。

胭脂暗自下了决定,一会船到靠岸便离开。

只是……如此一来离别在即,再会之日便遥遥无期。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可是你一点也不开心。”阿娜没有听到预想中要将自己扔到河里的威胁,奇怪的望着缩成一团蔫蔫厌厌的阿姐,她白净的小脸上落寞而无助,无精打采的样子令人感觉心痛。

胭脂换上了阿娜的苗家粗布衣裳,衣服有些短,却宽松得很。没想到阿娜这小身板居然比她还丰满着。她托腮望着桌上几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汉家衣裳出神。怎么向死狐狸说呢?他肯定不放人,而且会非常生气。

想到这,她抚摸着衣裳上柔顺的绸锻。也不知道他怎样知道自己的尺寸,衣裳非常合身,且多是自己喜欢的桃粉色、米白色。

想想这一段时间,和他一起时便阴霾被晴天尽数取代。暧昧的包容,细心的照顾,使她几乎忘记了过去那些悲伤的事情。

答应我,别再乱跑。流昔的事情我已经派出人手追踪。

他轻柔的声音言犹在耳。可眼下,他的家人出事,未过门的美丽妻子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自己的立场是多么尴尬可笑……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使胭脂回过神来,心中一惊,难道是阿娜动手了?这个死丫头还真把韩轩翔当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死鱼?她大概没想到死鱼还能还魂开口咬人吧!

等到胭脂来到里仓的时候,发现陈五与于管家带着着几个人站在狭小的舱内,气氛异常紧张。阿娜跪在地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韩轩翔则脸色铁青的扶着予宁站在一边。

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婆子死死抓着予宁的衣裳哭得叫一个悲嘁:“予宁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这叫老奴回去怎样和老爷交待!!”

“她活该!”阿娜冷笑道,“谁叫她出言不逊侮辱我阿姐!”

胭脂注意到予宁那张漂亮的脸上蒙一层不正常的青紫,心里咯噔一响,莫非是被苗疆的毒虫给咬了?不过死狐狸把她抱这么紧,看起来真令人不爽!!!

韩轩翔把予宁交给了旁边的婆子,拨出剑指着阿娜说道:“把解药交出来了!”

他的威慑声音流露着非常可怕的情愫,阿娜不禁抬头望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没解药。我从水里捉到一只水蛇,正藏在袖中玩,没想到遇到她在和这老太婆说着侮辱我阿姐的话。我就把水蛇给丢了过去。”

“你――!”

韩轩翔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胭脂的存在,他转身从婆子手中接过半死不活的予宁,让她平躺在床上,翻开她的袖口,发现手腕处有着紫黑色的小孔,正在外淌着黄色的透明液体。蛇毒一旦攻心就没救了,他想也没想就对着那两个微小伤口用力吮 吸起来,吸出的毒血被他吐在了一块白色帕子上。

周围静得可怕,除去了婆子小声的抽泣,胭脂就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中竟然如此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与失去流昔的心痛截然不同。是一种惆然若失的空洞,揪心的难过。

“于管家,马上靠岸去请位大夫。”

韩轩翔的唇边带着一丝未擦干净的血迹,转头对阿娜冷笑道:“我还想留着你查清楚谁想买我的命,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必要。

胭脂心中一惊,他要杀了阿娜?如果他杀了阿娜,必定会被杀手门中的人追杀。再者,杀了施蛊者的人必死!她闪身挡在阿娜与他之间身前,伸出手护着,摇着头对韩轩翔说道:“不可以!”

“你让开。”韩轩翔气结,这种时候她跑出来搞什么局?难道还嫌自己不够烦?转头叫道:“陈五,把水姑娘带出去!”

胭脂被陈五和一个小厮抓着手腕向门外走去,她眼看着蓄着凌厉冷涔寒光的剑峰向阿娜刺去,眼前却浮现了往日中流昔与自己的嬉笑场景。

我最喜欢姐姐了……来世要将请玉皇大帝将我们拧成一根灯芯,永远不分开……

“阿姐……!”

在阿娜的惊叫声中,胭脂已跪在地上双手紧抓着韩轩翔的剑峰,鲜血开始从她的指缝间源源不断流出,一小朵一小朵滴落在灰色舱板上,凄艳如盛开在黄泉路上的罗珠沙华。

她的脸颊也被锋利的剑身划破,白嫩的皮肤上鲜血沿着伤口慢慢渗出。

韩轩翔吃惊的望着胭脂,没想到她的身法这么快,摆脱了陈五后挡在阿娜前面,将剑身抓在手中。这个笨丫头连空手入白刃都不会用吗?自己居然亲手伤了她。

“不可以……”

如烟柳眉微蹙,一双烟雨双眸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胭脂摇着头继续哀求道,“不要杀我师妹……”

他胸口传来一阵悸痛,手中一松,长剑应声跌落在地上。

一旁躺在床上的予宁似乎渐渐恢复了意识,嘤嘤的哭起来,“好疼……奶娘,轩翔表哥,我好疼哦……”

韩轩翔转身查看予宁的情况,如果予宁在他这里性命不保,他无法向世伯交待。事情原本就千头万绪,现在竟然越理越乱。眼前他必须立即转道与予宁湔往宁波救出父亲与世伯,不然两位长辈不知在刑部手中要受多少罪。可是却已经先答应胭脂与他一起去凉山。还有,和予宁的关系不好当面挑明,必须顾全她的面子。必须找一个机会向他的五儿好好解释。

僵持中,船体一阵轻轻晃动,外边传来了掌舵的吆喝声:“靠岸了――!”

“阿姐!我们走!”

阿娜扯了扯胭脂的衣裳。

这样也好……省去了一番口舌之说。

胭脂站起身,随着阿娜向舱处走外。陈五他们没有得到少爷命令,也没敢多加阻拦。她没有勇气望向坐在予宁床前的韩轩翔。她流血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可是好奇怪,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韩轩翔看着胭脂起身随着阿娜向舱外走去,正欲起身阻止,没想到袖口被予宁紧紧扯住,她瞪着一双瞳孔不断放大的双眼,口中喃喃道:“表哥,我要死了吗?我好害怕……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予宁,只要你一直保持清醒着,就不会死。”

水蛇的蛇毒相当厉害,也不知道予宁还能撑多久。他只能不断在她的耳边说话,直到坚持到大夫上船。

“阿姐,全是我不好!”

阿娜刚下船就用随身携带着止血药绷带紧紧的缠上胭脂手中狰狞的伤口,可是殷红的鲜血依旧不断涌出,把白色的绷带染得通红。

“你哭什么?”

胭脂奇怪望这个冷血的苗族蛊婆,她居然哭得这么伤心,比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阿娜抽抽噎噎道:“阿姐,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想对你这么好啊……胭脂悲凉的想。这样算是把狐狸的恩情全清算了吗?

韩轩翔突然拦在她们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神,手指深深的陷入了衣裳中,神情焦急而疲惫,“不要走!”

他身上散发着男性干净而温暖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忧伤如雾气般无声弥曼,这种情愫感染着胭脂鼻头一酸。

无意中却瞅着他嘴角那一抹血迹,怎么看着就越来越刺眼呢?

“我要和阿娜一起去凉山。”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五儿,我和予宁的关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与我的亲事是父母之辈私自订下!”

韩轩翔着急解释道:“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行处理好家中事务再陪同你一起去寻找流昔的去向,好吗?”他看着胭脂倔强的小脸,低声继续说道:“就算急着去,也请让陈五一路跟着你,好不好?”

如今兵荒马乱的,他实在不放心她带着个敌我难分的苗女上路。她的江湖知识太浅,性格又这么冲动,这一路凶恶难测。

“不要……”胭脂轻轻撇了撇小嘴,这样又要死狐狸纠缠得不清不楚了,好不容易还完的人情债又欠上了。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抓紧着自己的肩膀,旁边已有路人指指点点,用手拨开他的爪子说道:“韩少爷请自重,你那未过门的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你倒有心在这里与小女拉扯,也不怕她伤心吗?!”

韩轩翔挑了挑眉毛,听出了她口气中赌气的味道。

她这算是在吃醋吗……

“少爷!”

陈五远远一路跑一路喊道:“予宁小姐不好了,眼看要不行了!”

“五儿……!”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心痛表情,胭脂愈加赌气,扭头说道:“你未来娘子就要驾鹤归西了!还不快回去给她送终?!”

她走出船舱前窥见予宁脸色已经转好,情况已无大碍才放心离去。这么这会子就出来个‘眼看要不行了’?相信死狐狸也看到情况稳定才出来寻自己,可见他口中说并无关系,实质却担心得连小心肝都缩紧了吧?

着实可气!

阿娜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在一旁加油添醋道:“你那未过门的娘子现世也不积些口德,小心下了地府让阎王拔舌头撒~~”

看着韩三少爷眼中警告与冰冷的目光,夸洛娅娜向胭脂身边缩了缩身子,详装着害怕的表情说道:“唷哟,好可怕哦。要吃人了~~~阿姐,我们走,别理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公子哥。”

看着胭脂拉着阿娜头也不回的离开,韩轩翔叹了口气。他刚才很想来一句: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就永远别想再见。后来想想,这是心胸狭窄的小女子惯用的唱词,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丢人……

看着在杵原地目瞪口的陈五,他轻声吩咐道:“找几个江湖善于追踪的人尽量盯着她。有事马上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