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反追踪 他给予自己的帮助已经太多太多,只怕这辈子都算不清楚
王二麻子胡同内齐聚着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有经常在天桥混迹的佛爷(小偷),背石头的拐子(人口犯子)、上门讨债的膀爷,打听各路消息的金探子,入室抢劫盗窃连同杀人放火的逃犯,还有盗墓的,卖假药的,乞讨的,处在社会底层鱼龙混杂的各路人物可说是应有尽有。各朝各代,任是再散溃乌合之众也会有一个说话算数的首领。李爷便是当时这么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说起这位了不起的李爷,众人虽然不知晓他的本名,却知道他的前身是义和团一名副将,前些日子在天津抵抗洋人失败后反被朝廷追捕。结果就暂时躲到王二麻子胡同,另谋他法。遇到国难当前,但凡是有血性的真爷们都不免佩服这位民族英雄,倒是没将他出卖给朝廷。
此刻他正用考察的眼光打量着着眼前这位身姿窈窕风流的女子。黄色斗笠上的一层薄纱掩住了她整张脸,但从被风掀起的一角偶尔可以看到她泛白瓷般光泽的下颌与红润的嘴角,不免想联想到面纱下是一位绝代佳人。素白的宽袖琵琶衫外罩一层透明轻纱,举手抽中间馨香幽溢。
李爷皱了皱眉头,这名女子的嘴唇如此红润,隐隐泛出血光,只恐不是善类。而周围一群小喽罗们鲜少见到如此年轻干净的女子走入王二麻子胡同,就像一群饥饿的野兽般蠢蠢欲动的围了上来,眼中闪闪发光。李爷扬了扬被一刀从左额角划到右下颌的狰狞刀疤脸说道:“姑娘好胆识,敢一个人来这儿,想来不是泛泛之辈。请问姑娘是哪路门下?”
来者轻轻哼笑,少女的清籁妙音在空中飘浮,“鬼妓。”
原先伏跪蹲坐在她脚边,循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越靠越近的几名男子听到这两个字后就如同听到黑白无常索命的脚步声,瞬间面无人色的向后退去。人群中还有些人则伸长了脖子,面带困惑。
“原来姑娘是殷春娘门下的……”李爷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莫非姑娘收到雇主的指使,前来取李某的性命?”
女子的声音清甜如山泉般娓娓动听,“李爷在天津抗击八国联国的壮举,世人皆知。小女又岂会是非不分?小女只是想拜托李爷帮打探一件事,李爷手下可人有近日来在青石坟冢溜弯时捡了些宝贝,亦或者是知道些什么消息。”
“姑娘请稍等片刻,待我去问问。”李爷听到这女子不是前来取自己性命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从过去江湖老前辈的口中得知鬼妓如若真是想要取某一男子的性命,从来不会失手。就像那年雍正爷的头颅不翼而飞,为保下葬时尸首俱全,满清皇室最后只得塑造一颗金头人头代替。民间相传都道是吕四娘使血滴子所为,老江湖却猜测侠女吕四娘便是杀手门鬼妓中的一名成员。
“小女先行谢过李爷。”
女子优雅的欠身向李爷深深福了一福,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从低垂的面纱间可以佳人红润的嘴角微微翘起,勾勒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也不知这位姑娘是哪路门下,连响当当的李爷都对她存有三分敬意。
胭脂满腹心事地扯下头上的斗笠站在翠轩阁前,仔细琢磨着李爷的话,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几日前,有兄弟看到两位金宅雷坛的赶尸匠人从青石坟冢偷盗了一具女尸向南城行去。
结合几日前龙景轩店小二与浅草所遇之事,被偷盗的女尸十有八九是流昔,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又怎么可能与活人无异?民间对尸骨的保存有一句谚语来形容:干年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意思就是说在长期干燥的情况下尸体保守可近千年,一直深埋在地下阴冷湿润的环境中的尸体保守时间便可长达万年。但要是在干湿状态对比甚为明显的条件下,尸体很快就会化为尘土。京城去年雨水多,夏暑冬寒,一年的时间足以令一具完好的尸体变成一堆白骨。
想到这,胭脂眼中不禁啜满了泪水。全是她的错,自己学武就是为了保护姐姐不再受人欺负,可是却因为自己的一味孤行,姐姐才会死于非命。
流昔曾经说过,离开翠轩阁后她们要开一间专门卖胭脂水粉的小店,像娘一样通过自食其力过活。娘亲从记事起便体弱多病,年长两岁的姐姐起便充当起娘亲的角色,煮饭、洗衣、缝补。每每村中的孩子叫骂着自己是野丫头时,便躲在姐姐的怀中。流昔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一个人,却一直被所忽略,害她担惊受怕。她的隐忍、屈辱、寂寞、忧伤为什么直至真正失去时,才会深切的感受到?
“你又不听话了,背着我到处乱跑!”
泪眼模糊的视线中,韩轩翔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略显憔悴,眼圈有些发青,原本如暖玉般柔和的脸色苍白如纸,想来是这几日一直没睡好。
面对他脸上的愠怒,胭脂低下头没吱声,她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太丢人。再说,让这只爱管闲事的狐狸看到她此时的脆弱无助,岂不是给他一个往后可嘲笑自己的把柄?
“我今日已向李鸿章大人请辞,从此不再是朝廷命官。”韩轩翔淡然的神情掩饰不住满脸疲惫,“偷盗墓冢的那伙人似乎一路往西。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出发。”
胭脂将头埋得更低轻轻唔了声,转身向里走去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怎么了?”韩轩翔轻蹙着眉,仔细看着那双烟雨双眸中满蓄的晶亮莹光,倒映着他的关切而心疼的脸。他小心的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指尖传来眼泪的温度使他心中一阵阵刺痛,把原先想责怪她的话全咽了回去。
她确实是不听话的小女人,想要将她绑在身边似乎需要花些工夫。
一方白色的锦帕轻轻抚上了她的脸,轻柔的面料吸干了源源落下的泪珠儿。胭脂摸了摸脸,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这是至自己懂事后,生平第二次落泪,而且居然还是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
联想到多年来辛酸的遭遇,心中不禁委屈酸楚得厉害。又想到死狐狸可能会在旁边咧嘴偷笑,眼泪愈发像夏日的雨点般吧嗒吧嗒往下坠。
虽然韩轩翔很想将这个让他将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疼的小女人拥入怀中,吻开她眼中的泪水,不过周围行人正流露出诧异的目光在一旁指指点点,他红着脸有些窘迫的说道:“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胭脂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抹着像兔子般红红的双眼。她展开馨香洁白的锦帕,看到边角上绣着精致的兰花,用细密的针角勾勒出来的线条美伦美奂。也不知是哪位兰心惠质的女子做出来的女红,连宫中最上乘的刺绣贡品都相形见绌。
“这是你家娘子绣的帕子吗?”看着手中那几朵精致的兰花,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隐隐的失落。
“我还没娶亲。”
韩轩翔突然想到家中逼迫他娶亲一事,心中不禁厌烦不已。
这块绣有兰花的锦帕是予宁全家人在去宁波避难临时前前塞到自己手中的。
这位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到头来却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他本以为她上过西学堂好歹按受过西方文件熏陶的表妹至少能有一些民主的思想,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劝他不要做忤逆长辈的不孝子。
想到这,他冷冷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厌恶,“用完赶紧扔了。”
赶尸只是外行人的称呼,在这行的道门之中通称是“驱水术”。而在黑道的暗语叫做“一碗水”。因为在真正的送尸过程中,两名送尸人必须走在尸体行列中一前一后,一名送尸匠在前打着布幡以方术指引,称为“执幡的”,另一名送尸匠平端一碗清水走在最后,称为“捧水的”。在这一行中,捧水人位置最重要,因为走一段路就要在水碗中加一道 “焚符聚水醒魂咒”,使死者的三魂七魄回神返婴,静听差遣。只要捧水的手中水碗不倾泼破裂,尸就能保持不倒,在送尸过程中死尸与活人无异,唯独口不能言,其行走也与活人微异,执幡的走,死人就走,执幡的人停,死人就停。
“这些赶尸匠一般多在夜晚赶路,而且为避人耳目不敢投宿在大型客栈,我们应该能够赶上。”
翠轩阁,胭脂一边仔细的在地图上划着路线,一边为韩轩翔讲解着赶尸的□□。春娘这几年来教会她许多作为杀手追踪与反追踪的技能,其中还讲到了江湖中的各类奇门道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看不出懂的东西还挺多。”韩轩翔疲惫的笑了笑,看着淡淡的烛光打在她那张无比认真的小脸上,相比平日里的娇媚多出一份端庄、聪敏。
“我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杀手!”胭脂有些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打量了他许久没出声。
感觉到她一直盯他出神的目光,韩轩翔勉强睁开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他的头越来越晕,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胭脂歪了歪着头,又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后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穿朝服的样子比较好看。”
过去的韩大人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深不可测的冰一样的男子,身着三品孔雀朝服,头戴珊瑚领带三眼花翎站在正大光明殿之上卓而不群的气度与睿智的言谈使其他朝臣黯然失色。也难怪老佛爷长久以来对他青睐有加,破例让富可敌国的韩家三少爷入朝担任要职。
穿着朝服的他,俊秀中透露着威严与冷漠,使人难以接近,而现在穿着长不过腰,袖仅掩肘酱紫缺襟马褂行装的男子有了几分不羁与潇洒,深紫色的缎面乘得他面如暖玉般的脸孔愈加精致柔美。
“为什么要帮我?”胭脂半晌后才幽幽问道,不过她并没有指望对方回答。因为他已经将头埋在桌上沉沉睡去。
她将一张薄毯轻轻披盖在他身上后,拿起收拾好的包袱与桌上的地图推开走出了房门。
“韩轩翔,你这个大笨蛋,干嘛对我这么好?”
她回头看着渐渐熟睡的男子,心中有了一丝不舍与愧疚。这半年多来,他给予自己的帮助已经太多太多,只怕这辈子都算不清楚。
所以这一次,她决定自己去解决问题。
三少爷,轩翔少爷!
“几更天了?老于。”韩轩翔揉着有些酸涨的额角问道。
韩府的管家于华应道:“这都快晌午了。”
“晌午?!”韩轩翔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桌上的地图还有柜中那丫头的衣物全都不见了,自己居然被她给算计了?!
“混帐!”
一只浙江绍兴产的紫砂壶在墙上被摔得七零八碎,管家老于不禁打一个哆嗦。三少爷极少这么外露的发这么大脾气,他此次这么生气肯定要出大事了。最重要的那只紫砂壶还是明代的古董,太老太爷都舍不得用,只是偶尔拿出来用戴上西洋眼镜用绒布仔细擦试。结果让他带到翠轩阁来没几天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一堆废渣。
“把陈五他们叫进来,就说情况有变。”
韩轩翔想到那个小女人不禁又气又急,她从来没有出去远门,不知江湖险恶,以前掌握的知识不过是纸上谈兵。再加上现在兵荒马乱,一路追赶着那两个赶尸人保不准儿还会出其他事情。在他的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流昔的遗体被偷盗,留下的种种线索太过于明显,似乎在一路在引诱着胭脂去某个地方。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只怕是凶多吉少。偏生那丫头居然自作主张一人追了去。
“三少爷。”韩家保卫组织的教头陈五走进房内行了一个常礼后说道:“水姑娘的身法实在太快,我们负责盯梢她的兄弟全被她甩掉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追踪与反追踪。你手下的人看不住并不稀奇。”韩轩翔用手扶试着额头,看到被摔碎的紫砂壶不禁又一次火冒三丈。她居然从自己这里得到确切消息后就拿着地图溜之大吉,真是岂有此理!
最可恶的是她居然还在昨晚的茶水里放了迷 药!
陈五望着低头沉思东家少爷,他侧面静止的剪影倒映在墙上,气度不凡,不怒自威。于是小心翼翼地的道:“三少爷,我们还按原计划行事吗?”
“还按原计划行事。派出几个人和老于走水路,以便接应我们。其余人随我走官道一路向西。”韩轩翔已经恢复了平静,想了想继续说道:“陈五,你一会去找下王二麻胡同的李爷,请他手下的金探子们务必在最快时间内把水姑娘给我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