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的沉沦 流昔是我害死的,如果你想报仇就给我活着!
梦没有终点,活着却是每个人每一天在阳间必须完成的任务。
胭脂几乎记不清那段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一个月前,春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寻找当年失散妹妹的行踪,就离开了京城,至今杳无音讯。她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中,不吃不喝,哭累了便晕晕睡去,不知不觉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中的流昔身着轻盈白纱,在云雾中向她微笑。
五儿妹妹,我已经脱离苦海,还清了自己前世的情债。可是你,还有一段好长好长的路需要走完。
姐姐。
她睡在床上,穿着流昔平日里的衣裳。空气中弥漫着平日里姐姐身上淡淡的体香,可是房间的主人却已经置身黄土垅中。
物是人非。凭借旧物缅怀旧人,只是凭添睹物思人触影伤情的凄伤。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了长久被黑暗笼罩的房间,胭脂紧闭上双眼。连续几天几夜的黑暗,使她的眼睛再一次看见光亮时刺痛不已。她很想叫来者别打扰自己,可是却虚弱的发不出声音。索性将头扭向了墙壁,一声不吭。
“水姑娘。”
夏沐凤走进屋来,看到那些惨白消瘦的小脸,心头痛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是那个神气活现又爱闯撞又爱和自己拌嘴的小丫头吗?她与流昔的姐妹情深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自从醇亲王老福晋病逝的那段时间,太后老佛爷因为重新从政,身体就时常报疡,自己难得回家,日日在宫中值守。前日匆匆忙忙从家中拿出几件贴身的衣物准备返回宫里,不想韩家的老于管家把自己给拦住了,拉着他就往马车上拽。
“唉呀!韩家出大事了,夏御医您快和我跑趟吧!”
“出什么事了?”夏沐风问道,在韩家待了十几年的老于管家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何至于如此惊慌?
老于一脸隐讳莫深的表情:“您呐就嘣问了,先和我跑一趟吧!”
夏沐风见到躺在床上的好友时吓了一跳,不过两日未见,他面色青白的憔悴模样和长年害痨病的光绪帝一般德性,只是冷漠的表情未变,把下人全部支开后缓缓说道:“流昔姑娘死了。”
夏沐风正为他号着脉,不由得心中咯噔一惊。好端端的一个怎么就死了?直觉告诉他流昔的死搞不好与他们维新派的主张的变法失败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是轩松害死了她。”
“什么?”夏沐风蓦然的抬起头问道,“轩翔,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轩松为何要害死流昔姑娘?”
据他所了解的韩四少爷虽然生性浪荡风流,却不是心狠心辣害人性命之人。相反,他非常胆小怕事,但凡有厉害冲突都会远远躲开,又怎么会和人命官司扯上关系?
“能有什么原因?”韩轩翔冷笑道,支撑着身体坐起来,“那禽兽把流昔姑娘给玷污了,逼着她从翠轩阁的楼台上跳了下去。证物当前,他自己也招供了。”
夏沐风号脉的手指有些发拌:“那轩松现在何处?”
“我废了他一只招子,命他滚出北京城,永世不得再入韩家大门。”
轩翔平淡的语气却令夏沐风脊梁骨发冷,韩四少爷强 暴并逼死民女,做出这等伤天害理固然该死,可是做哥哥的亲自废了弟弟一只眼睛,设身处地,他铁定下不了手。正暗自心惊,却看好友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连忙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听老于管家说你病得厉害?”
“没什么大不了,胃出血。”韩轩翔紧捂着胃部说道。究竟是胃疼还是心疼他已经无法分辨。这几日来,流昔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与胭脂眼中的惊愕与绝望一直在他的眼前打转,夜不能寐。
一个是深明大义无偿帮忙自己的女子,却因为自己的弟弟死于非命。另个是光绪帝恳请他多加照顾的女子,即使自己能够帮助她,如今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令他情何以堪。
夏沐风紧握着好友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变法的失败,你对皇上,对大清国都失望至极。”
变法的失败,是所有对国家体制改革存有幻想的人士一个沉重打击。
韩轩翔擦了额头上的冷汗,俊美的脸孔上流露出一丝苦闷的神情:“沐风,你能够帮做我一件事吗?”
“你说。”
“帮我去翠轩阁,料理流昔姑娘的后事。还有,随便照顾下胭脂,据我所知她在京城应该没有其他亲人了。”
夏沐风点了点头。
流昔的死与韩家有关,轩翔能以何种颜面面对胭脂?早在胭脂进宫前,维新党人就将她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自小与姐姐被父母卖进青楼,与姐姐相依为命。听说姐妹俩已经凑刘了赎身钱,只等离开翠轩阁。只是没想韩四少爷会引出这一碴子风流冤孽,如果让那小丫头知道是韩家的人害死了自己的姐姐,搞不好立马翻脸不认人把韩家烧个尽光都有可能。再说了,朝廷早对韩家虎视眈眈已久,老早就在想办法寻一个不是好查抄家产以填补亏空的国库,无奈何韩家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根基,家大业大不好下手,只能等他们家犯下重案落下把柄。他突然感觉轩翔这几年挺不容易的,一方面要暗中提供资金给维新党人,另一方面又要小心翼翼的潜伏在后党中打探他们的消息。
夏沐风因为心中惦记着胭脂,急急忙忙的说道:“轩翔,你得多喝些暖胃的姜汤,胃溃疡这样的病主要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益用阿胶与大枣进行食补便可。我就不给你开药了,中药伤胃。”
“你去忙罢。”韩轩翔冲他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我死不了。”
“水姑娘,人死不复生,但接下来的日子还长,你不能永远消沉下去。”
一向能言善道的夏沐风此刻在面对胭脂时却变得嘴笨舌拙。他很害怕那些煽情的调调,可能别人没被感动,他却被自我煽动的情愫感动得稀里哗拉。
胭脂被他从床上扯了起来,身子歪歪的倚靠在床角,听着他罗里八嗦的训教,却没力气跳起来和他吵架,索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青楼中突然来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听说年纪轻轻便行走在宫中,成为老佛爷的专职御医,引得不少阁中姑娘在窗外驻足观望。汴嬷嬷也就借着这当儿跑进屋对夏沐风说道:“夏大夫,你可得好好劝劝这个倔丫头!她姐姐流昔就这么死了,我这些年在她身上可花了大价钱,得让这丫头接她姐姐的班,好给我填补填补亏空。”
夏沐风气得浑身发抖,感情这些青楼老鸨一个两个良心全让狗吃了不成?只认钱,不认人。眼下连死人都不放过,还要活人为死人偿还债务。
“嬷嬷得把话说明白了!流昔姑娘与胭脂姑娘到底欠嬷嬷多少钱?我来还!”
“谁要你管闲事了。”胭脂终于在旁边很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抬起眼睛对汴嬷嬷说道:“流昔和我总共欠了你多少银子?”
汴嬷嬷很不屑了瞥了一眼胭脂,蹩了蹩嘴,那神情活像是个极不情愿上门讨债的债主,用凄凉的声调哀叹道:“很多,怕是你赚一辈子也还不清。”
胭脂白了她一眼,勉强扶着床柱支撑着身体,撕开身下垫着的粉紫兰花褥子的缎面,从里面拿出了一大沓银票,递到汴嬷嬷面前问道:“够吗?”
“够是够,不过……”汴嬷嬷眼睛一亮,惊喜而贪婪的看着那一沓银票,伸出了手正想接过去,没想到胭脂却突然把银票收了回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把流昔和我的卖身契拿来。”
“水姑娘,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人是铁,饭是钢,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尽早会垮的。”
胭脂从汴嬷嬷处拿回卖身楔后撕了个粉碎,又坐回床上一语不发,任由着姓夏的喜鹊在一边苦口婆心的喋喋不休。良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幽幽的轻声说道:“我想去找流昔姐姐。”
什么?
夏沐风的耳边响过一阵晴天霹雳,这小姑娘咋就这么想不开呢?蝼蚁尚且苦苦在狭缝挣扎着以求偷生,这么一个如花妙龄的少女因为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就想去寻短见?她有这么绝望么?
“流昔姑娘死了,把你的魂儿也带走了是不是?你知道她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你!你要是这么意识消沉的虐待自己的身体,她看到会有多伤心?!”
果不其然,夏沐风声音哽咽嘶哑的说完这段煽情的话后居然眼眶一热,眼睛立马红得像兔子。而胭脂则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开解无效。
夏沐风苦笑着摇了摇头。论口才心思慎密他还真不如轩翔,平日里揶揄调侃就算了,论说到大道理,心理攻防战,他只能靠边站。转身起来准备去准备些流食,哪怕找几人按着这丫头填鸭式的灌下去,也非让她吃些东西。刚走到门口,缕花紫檀木门就被砰的一声用力推开,险些撞到他的鼻子,一股带着阴郁而霸道气势的劲风扑面而来。
居然是大理寺卿顾邵威。他此刻铁青着脸,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径直走到面带疑惑的少女面前,俯身对她说道:“流昔是我害死的,如果你想报仇就给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