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我实在喝不下去了,这都第几碗了。”再好喝的鸡汤也架不住一天三顿的连着喝啊, 现在赵秉安闻到那个味道喉头就起腻,哪还能喝得下去。
“不行, 太医临走的时候交代了,你这两天得好好补补,太医说要不是你底子好,说不定这次就伤到根元了,你说你也是,不就考个秀才吗,至于那么拼命吗?”赵映姝差点被这傻弟弟气死,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 怎得在这件事上就转不过弯来,那秀才算什么品级,自家随意捐一个官职也比那高啊。其实要她说还不如直接让父亲给阿弟捐个监生,反正能考会试就成了嘛, 何苦从头受这些罪。
“姐, 我考的是府试,录取的叫生员,等过了院试,才能叫秀才。你不懂可别瞎说,不然以后嫁出去,看人家不笑话你。”
“吆喝,能耐了你, 敢拿你姐姐开涮,我看你是躺得皮痒痒了吧。”
“姐,后头鲁嬷嬷要过来了!好像走到门外了,我听见她脚步声了,你听,踏,踏,踏踏踏……”
“你还敢诓我,今儿非得给你点厉害看看,就是鲁嬷嬷来了都救不了你。”赵映姝这些天被这宫里请回来的嬷嬷折腾的都快疯了,以前家里的嬷嬷也教,但蒋氏疼她,学几天歇几天,只要她知道个大概,在外人面前端得起来就可以了。可现在她还有半年就要成婚了,祖母嫌她规矩太散漫,居然把给大姐请回来的嬷嬷派到玉涵院里来了,自打那天起,她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处处都有规矩捏着,要是犯一点错处,就能被嬷嬷唠叨半天女四书,简直就是魔音灌耳啊,她都这么惨了,阿弟居然还忍心拿这件事吓唬她,简直太残忍了。
“五小姐!”
赵映姝张牙舞爪的姿势随着后面传来的略显尖刻苍老的声音僵在了原地,尽管不愿意相信,她还是笑着转头,“嬷嬷……”
“叫嬷嬷也没用,不是老奴说您,瞧您这样子哪像是要成婚的人了,要让下人们看到您这副样子,以后该怎么服众,怎么打理后院。更不用说将军府的几位夫人了,人家恐会笑话侯府的教养的,还有……”
“嬷嬷,我知道错了,这就改,这就改,以后一定不敢这么做了,您就放过我这回吧。”
看着小姐合手求饶的小模样,其实鲁嬷嬷也想笑来着,按府里的意思,以后自己就应该是跟着这位了,按这位小主子的品性来说,对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但小姐这脾性,怎么说呢,让三太太养的也太娇惯了些,在家做姑奶奶的时候没什么,到人家去做媳妇可就不行了,尤其听说镇远将军府的大少奶奶还是太原王家出身,规矩女工是一等一的出彩,咱们不求能比得上人家,可也不能被人衬到泥地里去不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家小姐往名门淑女上掰的嬷嬷,也不管小姐怎么求饶,直接把人领回了绣阁,继续她的教导大业,哎,任重而道远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赵秉安看着姐姐被嬷嬷领走老远,赶紧把手里的鸡汤倒进了花盆里,感谢佛祖,感谢菩萨,终于不用喝了。
这边赵秉安因为一碗鸡汤纠结,那边顺天府尹简直想找根绳子在府衙门口吊死算了。城门失火,殃及的可不止一条池鱼,他也在那摊浑水里啊。
顺天府尹谢从瑜是丙丑科二甲进士,小心翼翼在官场混了二十来年,好不容易才坐上顺天府这把位子,可好事没捞着,烂事一大堆。顺天府尹,说的好听点是维护京城治安,可就他手里那仨瓜俩枣,对付寻常百姓还凑合,遇见那些高门贵子,还不知道膝盖往那边跪呢。按朝廷吏部协属下发公文,京城巡防营的兵马在一定程度上是受顺天府统辖的,可那帮出身勋门的大爷哪有一个把他这个四品小官放在眼里的。以前好歹还相安无事,现在,都快骑在他脖子上拉屎撒尿了,尤其是礼部侍郎传来那道考题以后,眼见都要把刀架在头顶上了。去礼部闹事,那群兵痞子是不敢的,可给顺天府找点麻烦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段时间,他忙得头昏脑胀,一边要处理这些琐碎的小事,一边还要忙着府试的事。这才是大事,要是出了一点差错,估计他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
叹了口气,把桌边上早就凉透了的浓茶一饮而尽,这上千份卷子就算从礼部抽调了人手,要全部批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方先生,还有多少份?”
旁边的幕僚也已经熬了好几天了,不过他只负责调配打下手,所以精神看上去比谢从瑜要好一些,这会儿他正要把这批批好的试卷拿去排序,冷不丁听到主家的话,一开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幸亏他刚刚理过卷子,现在还有些印象。
“禀大人,连同刚刚批完的已经有一千二百份了,要不剩下的就让几位堂官代劳吧,您劳累了那么些天,先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
“不了,原本就很麻烦那几位了。对了,明天一切结束后,你从六和楼订几桌宴席送过去,犒劳犒劳人家,另外包个份子,别让人白来一趟。”
“大人放心,卑职早就办妥了。老规矩,走得都是府衙的账,错不了。您待会也去歇歇脚?”
“不用了,赶紧把手上这点批完,省得夜长梦多。”谢从瑜刚想挥手把幕僚退下去,手势做到一半,顾忌着什么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等了一小会,他把袖子敛下来,身子超朝前顷了些,低声道,“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方先生自打谢从瑜入朝以来就跟着他,称得上绝对的心腹,刚才主家略微那一顿,他就明白这是有事要交代,早就把周围伶仃的几个书吏给挥退了。这会儿子,他已经站在主家桌沿旁,俯着身子细声回话了“詹事府什么口风都没露出来,不过郑文卿两天前曾让乐府新谱了一首古诗律,卑职有幸得了一份。”
“哪首?”
“《长相思.其二》,李太白做得那首。”
“长相思?长相思……”谢从瑜光在脑中想不大灵便,干脆就着手上的朱笔,直接写在了旁边的宣纸上,“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原随春风寄燕然。……”
“你确定这是他故意透给你的,中途不会出什么差错?”
“大人放心吧,卑职亲自试探过了,郑文卿说了这是东宫最近要献奏的曲子,您也知道,那件事后,东宫已经好几年不闻乐声了。”
“这倒是……”谢从瑜沉默了一会儿,又把这首诗从头到尾咂摸了近半个多时辰,终于下了决定,直接打开左边箱笼的第一格,将中间的一份抽到了最上边,又将倒数第六份和第二份互换了一下,旁边方先生想上前说几句,但顾忌主仆身份,还是决定等等再说吧。
等到谢从瑜把一切都安排妥了,他在旁边瞧着主家的神色也不坏,这才琢磨着开口,“大人,日色月明,东宫的意思不是让您点那位为首吗,虽说这位小公子也不错,可那篇策论,嗯,是不是有些不够份量啊?”
“你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东宫想拉拢苏阁老不假,可也不能直接摆在明面上,这不是往圣上眼里掺沙子吗,再说这苏小公子的水平,你我心知肚明,摆在第一位太招眼了,连底下那些学生都未必哄得过,更何况是那有心人,现如今这个位置刚刚好。”
“大人高明,可这头名人选是不是再斟酌一下,毕竟,毕竟……”
“毕竟那位小公子的立场模糊得太微妙是吗?”
“大人既然也这样觉得,为何还要……”
谢从瑜刚算是把事情了结,心情正好,也不介意多给解释几句,“本府要的就是他这模糊的立场!”
“大人的意思是?”
“不管当初原因是什么,本府现在都已经上了东宫这条船,这点,朝堂上下不少人心知肚明。那这次府考,本府决定的结果在满朝文武的眼里恐也能代表一部分东宫的态度。”
看着自家大人嘴唇都干了,方先生赶紧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谢从瑜也没矫情,他刚才说了那么多,现在确实渴着呢。喝完手上的一大盏茶水,谢从瑜舒服的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东宫占着法理,这些年因为这点前来投奔的人不计其数,可其中却极少见到武勋一脉的影子,数来数去,也就永安侯府那几家,还是早就把兵权交上去的,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给他们留余地呢,反正礼部送这道题的意思不就是想狠狠的打一打武勋的颜面吗?”
“礼部,哼,礼部那个老杂毛是想一箭双雕,既打了武勋的脸,又给太子殿下泼一身脏水。端得是好算计。”
“武勋一脉往常就算与东宫不亲近,但也从未交恶,我们犯不着为了礼部的一个吩咐就主动上前撕破脸,再说,永安侯府再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肥水不留外人田。再不济,文官这边,那位小公子还有他师傅在前面顶着呢,他们湖湘书院那一系,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外人欺负他们的小同门吧。”
“大人算无遗策,小人惭愧。”
“行了,马屁留着以后再拍,你现在赶紧去安排放榜的事,预留两个名额,等礼部那些人批完之后直接写榜,不要给他们插嘴的机会,明白了吗?”
“大人放心,小人即刻去办,保准一点差错都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