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种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原因,两个人安安分分地过了几天。得到足够的休息,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东方英才养得神清气爽,肤色红润,愈发闲得难熬,成天闹着要提前回公司上班去。
当然,卢启达不准,他的上司也不准。自从他打过电话跟主任表达这个意愿,对方还以为他养伤养得太寂寞,居然带了几个同事提着大包吃的一起上门看他。
也许是有段时间没有当面制造矛盾,几个同事对他亲切多了,菜鸟同事还特别给他买了点补钙的保健品,见到他就笑得特别开朗,好像过去那些事都被那次“跳楼”化解掉了。
关于那个倒霉的跳楼事件,他住院那会儿解释过很多次了,早知道解释再多都没用,加上自己心情也确实不错,干脆乐呵呵地招待起客人,从此不提那壶。一番宾主尽欢之后,他又乐呵呵地把人送走,想要提早回去上班的意愿被彻底否决。
虽然不想心理阴暗,但他还是有点犯嘀咕,主任关怀他应该是真的,其他同事不想让他提前上班,那动机真是洁白无暇?
晚上阿达回来,他忍不住就这事念叨了几句,阿达皱着眉头听他说完,毫不客气地批评他,“不要把人心都往坏处想,你没有必要去讨好谁,也没必要猜忌谁。无欲则刚,明白吗?”
他憋闷坏了,这就是跟阿达才说的嘛,跟别人他还不会说出心里话呢,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待在家太久,最近阿达又特别宠他,一时忘了以前对方也很不喜欢他说这些的。
“我知道无欲则刚这话,但谁能没欲啊?欲不就是特别想做点什么事吗?就算你也不能没有吧……”他本来想自己憋着,可怎么想都不对,竟斗胆小声反驳起来。
不过阿达好像也没生气,反而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可以啊,英才,你都敢跟我回嘴了?大进步。”
他突如其来地红了脸,心头冒出一个词:“恃宠而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我……我这不是跟你讲道理吗。”
“呵呵……好。你说得也对,没有人是圣人,你有你的欲,我也有我的,不过总要有些自己做人的原则,我也就是想劝劝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动机,想多了你自己更累。就你那智……呃,以你聪明的程度,花心思在别的事情上更好。”
阿达习惯性的毒舌虽然中途改口,还是被他听出来了,可正因为这个他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感动。谈到这种大道理的时候,阿达以前从不跟他好好说,现在能跟他似模似样的交谈,还能够考虑到他的感受,看来他在阿达心中的地位确实是飞跃进步了。
“嗯,你也对……我也知道人际关系如果一旦搞不好,会恶性循环的。唉,他们都以为我跳楼自杀,是同情我了吧?我老想澄清,可他们不会相信的。”
阿达似笑非笑地伸手摸他脑袋,“为什么非要澄清?其实是你自己在意吧?你怕别人同情你?伤自尊了?如果你的自尊够用,何必要别人给?”
他愣愣地点头,“嗯,我明白啊,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就像我们一起去吃西餐,我知道刀叉怎么用,红酒怎么喝,你都给我请过老师的,可我骨子里还是个乡巴佬,脸上再怎么镇定,心里也还是紧张兮兮的……”
这才是掏心掏肺的大实话,第一次丢下脸面当着阿达说出来。说出来也就畅快了,他往沙发上一倒,毫无形象地继续唠叨,“就连跟你一起出去,我都会像以前一样往后面退,非要差你一步才能自在……”
阿达认真地听着,慢慢坐过来握住他的手,听到这里才微笑着捏他一下,“嗯,你不说我还注意到。走,我们出门去。”
东方英才还说着话就被拉起来,两个人半推半抱地挪到门口,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出去干嘛?”
阿达对他眨眨眼睛,“不干嘛,牵个手,压个马路,顺便去个超市,买点夫妻生活的必须品。”
“啊?”他被“夫妻”这两字逗弄得面红耳赤,什么都不回又好像默认了,“谁、谁跟你……那个啊!”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快点换鞋!”阿达坏笑着催促他,看他动作很慢,干脆蹲下来给他穿鞋,“你呀,该聪明的地方笨得要死,该糊涂的地方斤斤计较,庸人自扰什么意思知道不?”
久久没有得到东方英才的回应,卢启达抬起头来看他,以为他被自己骂傻了,仰起来的额头却正好接住一滴温热的水珠。这次轮到卢启达沉默了,这么点小事竟能让对方感动到哭,还真是出人意料又让人手足无措。
“……”两个人对看了好几十秒,东方英才是窘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他犹豫着伸手,想要把阿达扶起来,手刚伸过去就被对方牢牢攥住,更加窘得想要钻进地缝了。
“喂,擦擦你的口水,都流到我头上了。”最后还是卢启达清清嗓子开口为彼此解围,再这么对看下去,就不用出门了,两个人直接干柴烈火地烧着。
“哦……”东方英才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嘴,脸红到熟透的级别,还真以为自己失态得流了口水。卢启达越看他越乐,又在他鼓起的脸颊上捏了几把,闹得他哇哇大叫才肯作罢。
刚一下楼,卢启达就握住他的手,还把他往前拉了一下,成功地阻住他后退的动作,看看两个人的四只脚果然并排了,才满意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两人手牵着手一直走出小区,每次看到有人经过,东方英才就吓得把手往回抽,卢启达搂住他的脑袋往嘴边按,“傻瓜……你越紧张,别人越怀疑;你越坦荡,别人反而觉得没什么。”
“可是……”可是我心虚啊!东方英才手心里全是汗,走出小区后接近灯光照耀的商业街时,往来的人就更多了,他的汗水也成倍地往外渗。
阿达还是那副轻松的表情,拖着他的手进了一家大超市,买了一堆平常的生活用品后,竟公然拉他走到某个特殊区域,拿起几个不同牌子和规格的,仔细看着说明挑选。东方英才就要站不住了,往来的人有几个看着他们露出怪怪的笑容,他忍不住用力拉扯对方的衣袖,“随便……随便拿吧……”
“那个好……水溶性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东方英才吓得猛哆嗦,回头看到一对手挽着手的年轻男女。
开口的那个是男的,脸上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阿达竟也点点头,直接选了那支东西丢进购物车,还一次拿了好几个。
那个年轻的女孩倒是拧了自己的男友一下,“人家挑人家的,要你插嘴?”
男孩痛叫着闪躲开去,却又被女孩揪住耳朵,只好委屈地解释,“我不是看他不会挑吗,怕他选了不好用的活受罪。你不知道啊,上次那种有多粘……呃,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回家!”
男孩匆匆挑了几盒同一品牌的超薄型丢进购物车,挽着女孩快步走了,卢启达若有所思看着他们的背影,也拿了几盒同样的牌子,放好才回头一笑,“好了,走吧。”
“……”这是个什么世界,东方英才已经不太确定了,但走去收银台的过程中他已经能挺直腰板,结帐时才又有点瑟缩,但收银员泰然自若的动作再一次让他心脏变强。
果然……是自己太在意了吧?这些商品早就跟零食一样在超市公开贩卖,不再是父母年轻时遮遮掩掩,买回去还要到处藏的东西了。想到小时候第一次在父母床单下面找到它,还当成气球一个劲的吹大,后果是被父亲一顿狠揍,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在自己家找到过它了。
两人提着几个大袋子出了超市,还是各自空着一只手握在一起,他沉浸在幼年的回忆里也没注意,直到阿达突然停住脚步,他才跟着停下。阿达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沉着脸盯住某处,他顺着对方的眼神往前一看,顿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直冲上去。
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手上正举着相机,看到他冲过来也转身就跑,他浑身的血液都聚往头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跳楼事件已经拖累了阿达,这种事再不能发生第二次。
跑了几步,他把手上的东西也丢了,全心全力追那个记者,对方跑得虽然也不慢,可手上那个相机似乎挺重,他终于在转角处气喘吁吁地扑倒了对方,以狰狞的表情拼命抢夺相机。
两个人扭打了好一阵,围观的人们渐渐聚集,那个记者气得大叫:“我有新闻自由!你再抢我就告你!”
“照片删了就让你走!”东方英才发出气势磅礴的怒吼,“拿来,不然我砸了它!”
两个人四只手,都放在那个可怜的相机上,围观群众中有人笑嘻嘻地问:“要不要报警啊?”
于是年轻的记者又叫了起来,“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不放,删了再放!”东方英才嗤之以鼻,“报警也得先删了再报!”
“……你不放手我怎么删?”对方暂且示弱。
“你休想骗我!你先放手,我删了再还你!”
没营养的骂战僵持了几分钟,拧着几大袋东西的卢启达终于从人群中插进来。看着自家英才童鞋弱智的表现,叹了口气蹲在他们两人面前,对被压在底下的记者童鞋微笑,“你是哪家的?我给你独家采访,你先把刚才的照片删掉,改天再给我好好拍几张。”
“……行!”记者童鞋审时度势,立刻选择信任这位最近出了大名的商界新贵,但也不忘讨价还价,“改天不行,就今晚!谁知道明天你还有没有空见我?”
“可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卢启达仍然温和的笑着,对记者童鞋伸出手,“来,给我吧。”
“……”东方英才和记者童鞋同时松开了手,然后各自瞪了对方一眼,再各自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来。
东方英才:“哼!”
记者童鞋:“呸!”
卢启达:“走。”
三人别别扭扭地进了一家咖啡厅,记者童鞋坐下来就拿出录音笔,万分兴奋地整理了一下思路,问出一堆八卦问题。
卢启达严肃而含糊地一一回答,没多久就把话题引导到公事上去,得到卢氏新掌门人的独家深度采访,记者童鞋也就不再纠缠于个人私事,转而顺着被采访人的意愿开始奋笔疾书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记者童鞋剜了一眼专业背景板东方先生,皮笑肉不笑地丢了句话,让东方英才心惊肉跳兼深受伤害。
“你是他小情吧?但也不像啊,就你这德性也配得上他?”
东方英才炸了毛,直往人家背后扑,卢启达把他拉回来,“不管你什么德性,我喜欢就好。”
他一下子就顺了气,软在阿达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