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镇国公府。
几缕淡金色的薄薄光线透进屋里, 镇国公太夫人沉着脸搁下手里的茶盏,声音不悦道:“你说什么, 致远今天要宿在公主府, 晚上不回家里住了?!”
被董致远派回来传话的小厮低着头, 恭恭敬敬的回道:“是, 是四爷亲口|交代的,小的绝不敢撒谎欺瞒太夫人。”
“四奶奶到底怎么了?她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竟还要累的致远留下陪她。”镇国公太夫人的心情愈发感到不好,丝毫不在意高妙妙的面子,径直在下人面前数落贬斥她。
若说镇国公太夫人以前还对高妙妙有所顾忌, 如今却有十足的底气,不用再做任何的遮掩和粉饰,一则, 高妙妙嫁进董家好几年了,还没给儿子生下一儿半女,这已是大大的不中用, 再则,虽然皇后女儿不在了, 可当今的太子爷却是她的嫡亲外孙子,她这两年忽然琢磨清楚了一件事。
——陛下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立新皇后了。
镇国公太夫人会有如此胆大的猜测, 并非无的放矢,她是有事实根据的,首先,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然而,自打皇后女儿病逝后,后宫事务先由惠安太后主理,昭阳长公主从旁分担辅助,直到再由太子妃接手过去,整整六年多的时间,若是陛下有再立皇后的打算,也不会迟迟耽搁至此。
其次,陛下后宫的妃嫔虽然不算多,但总有几个生了皇子和公主,但那些生育过皇嗣的女人,最多只封到了嫔位,哪怕是生有一儿一女的褚嫔也不例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分的清嫡庶尊卑,压根不准备让庶出的皇子、有机会碍着自己嫡出外孙子的路。
陛下的种种举措,无不是在为自己的嫡长子铺就平稳顺畅的储君之路,又怎会再去立一个继后弄出点别的意外来呢。
如此一来,外孙子的储君之位,自然板上钉钉的稳稳当当,身为其母家的董家当然也跟着鲜花着锦,荣耀显贵,她哪还会把一个区区的大长公主之女放在眼里。
“四奶奶到底怎么不舒服,小的不清楚,四爷也没说,他只打发小人回来告诉太夫人一声,并给他带几件换洗的衣裳过去。”见镇国公太夫人的口气愈发差劲有火,小厮顿时把脑袋低了又低。
闻言,镇国公太夫人不由怒斥道:“没用的东西,长的嘴是干嘛用的,四爷不说,你就不会找人问一问。”
小厮垂着脑袋赶紧应道:“太夫人别生气,是小的愚钝,小的没用。”
“行了,下去吧。”镇国公太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小厮离开。
季子珊虽然担心高妙妙的状况,可她才大张旗鼓去了一趟仪萱大长公主府,若是接二连三的亲自造访,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为了谨慎起见,时隔三日之后,季子珊才遣梅香又过去一趟,主要不是探听高芸芸的事情如何解决了,而是去看看高妙妙到底怎样了。
她上一回见高妙妙时,高妙妙的脸色明显很不好。
可等回来的消息,却叫季子珊失手摔了杯子,她猛然拍桌站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梅香,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董四奶奶小……小产了?”
怎么会这样!!
梅香觑着主子难看至极的脸色,艰难小心的回话道:“是,公主,奴婢悄悄问了问董四奶奶身边的翠儿,她说,董四奶奶根本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那几天没日没夜的忙着,实在是太累着自己了,而且董四奶奶初初见红、感到肚子不舒服时,还当是来了小日子,也没有太在意……等后来知道时,已经有些晚了,也服了几剂安胎药,可到底没留住孩子……”
季子珊颓丧的重新坐回去,目光呆呆道:“妙妙姐姐她……一定很伤心吧。”
梅香只轻轻‘嗯’了一声,却不敢说的太具体。
“都怪那个高芸芸!”良久,季子珊忽然神色恨恨的咒骂道,若非她干的那些出格事,气倒了仪萱大长公主和高驸马,高妙妙纵算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也仍能好端端的待在董家,只要日子稍长一些,她必能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那时检查出来怀了孩子,予她而言,该是一件多么惊喜的事情。
如今,却因高芸芸带来的连锁反应,害她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小生命。
季子珊至今还记得去岁盛夏时,那个阳光明丽的午后,两人一块躺在床榻上,她微弯眼角,眸光温柔的样子,她说想摸摸自己的肚子,借她沾点喜气。
“我也是粗心,当时见她脸色不好,应该立即叫御医给她看看的,说不定早点发现了,还能保住那个孩子……”咒骂完导火线高芸芸,季子珊忽又懊恼无比的抱怨起自己来。
闻言,梅香温声和气的劝道:“公主也别太过自责,谁都没想到董四奶奶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偏偏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梅香柔语缓缓的调子稍稍一顿,片刻后,才又谨慎翼翼的开口道,“翠儿还与我说,静和郡主的事情已了结了,昨儿个,高、韩两家签了和离书,如今静和郡主已叫禁足起来,以后再也不能离开她的院子。”
季子珊对高芸芸是何下场并不在意,她只关心高妙妙的情况:“那董家可知道董四奶奶没孩子的事了?”
“董府那边不清楚,不过,董四爷当时就在公主府里,他已经知道了。”梅香答道,然后又问,“公主可要过去看看董四奶奶?”
季子珊拧眉想了一想,闷声道:“我过两天再去吧,如今三姑母府里一定乱糟糟的,董四奶奶那里有董四爷陪着,比别人的安慰都来的强些。”
穆淮谦发现公主老婆又闷闷不乐了,这次蔫蔫沮丧的等级,比前几天足足高了十余倍。
“怎么了这是?”穆淮谦外出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多是笑容明媚的公主老婆,而这阵子,公主老婆愁眉苦脸的次数貌似比较多哎,“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穆淮谦以往说这些话时,季子珊必定会和他打情骂俏的玩闹几句,不过,她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没人惹我不开心,就是今天知道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见公主老婆情绪低落,神色寥漠,完全没了平时的嘻哈古怪劲儿,穆淮谦便也收了嬉笑取乐的心情,正经严肃的坐在她身旁道:“到底怎么了?”
季子珊看一眼穆淮谦,语气淡淡道:“我才知道,妙妙姐姐的孩子……没了,那孩子才一个多月大。”
公主老婆的好朋友,除了隔壁的康王妃姚得锦外,就属姚得逸的媳妇季子箩和董致远的媳妇高妙妙这两人了,陡闻高妙妙失去了一个多月大的孩子,穆淮谦顿时有些惊愕的蹙起眉头:“……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他好歹是当过一次爹的人了,妇人有孕后的相关知识,他是系统了解过的。
胎儿不足三个月时,最是不稳当,容易出现意外,一定得仔细照顾着才好。
季子珊神情恹恹道:“前几天,我三姑母不是病了么,她那府里因没了人主事,就把妙妙姐姐叫回去先帮衬着,她身子本来就弱,已经有孩子一个多月了,她也不知道,前三个月是不能太劳累的,可是……”
穆淮谦敏锐的抓到一个漏洞:“她上头不是有两个姐姐么?就算她大姐无法出面料理,那她二姐呢?”
事到如今,季子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只听她语气愤愤道:“就是因为高芸芸出了事,才气倒了三姑母和三姑父,妙妙姐姐才不得不回去公主府,若是她能好好的在董家待着……”
世上最无奈的事,就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万金难买后悔药。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再有千般假设万种如果,也改变不了已发生过的既定事实。
高芸芸的鼎鼎大名,穆淮谦也是如雷贯耳的:“她又出什么事了?!”
她亲娘仪萱大长公主曾和夫家闹得满城风雨,高芸芸深得其母精髓,也一点不遑多让,在夫家也是活脱脱的女霸王作风,他娶的还是正牌皇家公主呢,公主老婆除了爱捉弄自己外,也没见她如何颐指气使过自己家里人,对待自己的父母兄嫂,都是笑意盈盈客客气气的,高芸芸一个来路不正的异性郡主,架子倒是摆的够大。
“她背夫偷人,叫韩家的老太太亲自捉|奸在床。”季子珊黑着脸道。
若非高芸芸干的事太过离谱出格,仪萱大长公主夫妇也不至于差点被双双气死,次女做出这等肮脏的丑事,还叫夫家亲自押送上门,无异于往他们夫妇的心口捅刀子。
穆淮谦难得目瞪口呆了一下,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她男人都不敢在外头沾花惹草,她倒是自己在外头开起染坊来了。
“自己不尊重,却连累别人跟她一起吃苦受罪,实在可恶。”一想到高妙妙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季子珊就气的要死。
穆淮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该去看看她吧。”
季子珊轻轻‘嗯’了一声:“听梅香说,董致远如今就在三姑母府里,我还是过两天再去罢。”
听公主老婆提起董致远,穆淮谦这才忽然意识到,那个可怜小生命的父亲……正是他的昔年同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