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一位身着青色西服,头发梳的油光黑亮的中年男子走到拍卖席前,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按惯例在拍卖开始之前进行了大约有十分钟左右的开场演说。演说的内容不外乎就是自我介绍,介绍到场的各位领导,一些拍卖会的规则,流程和展望未来发展等等的话。
与主持人的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相对比,席下在座各大公司的代表们显得十分意兴阑珊,演讲结束时给的掌声也称不上热烈。
原本喧闹的会场,因主持人这一番激昂的演说变得默然无声,不少人低着头在做自己的事。莫子非的脸上倒是没有不耐的神情,只是眼中难掩促狭之意,他转头看看四周,笑说:“小羽,下次如果再来参加拍卖会,记得提醒我带本小说来看。”
“哦。”韩羽的回答过于简洁,以至于万分期待他问出‘为什么要带小说来看’这类呆蠢问题的莫子非有些失望。无聊时与这小助理斗上两句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他的一项爱好了,莫子非心想:从开场到现在,他倒是挺安静。
他扬起两道浓眉,用眼角斜睨韩羽。这一看,才发现身旁的人脸色不对劲。韩羽此刻眉心拧的很紧,额前渗出的汗珠子聚起沿着鬓角不断往下淌着。
莫子非忍不住抬手帮他抹了把汗,语带关切的问:“小羽……觉得热?”会议室内的冷气打地很足,按理说不该出那么多汗才对。
“莫总……我,我去下洗手间……”韩羽看向莫子非的眼神有些涣散,猛得站起身,近乎小跑的往门外走去。
莫子非反应不及的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待回过神后,他忍下想要跟出去瞧瞧的冲动,强迫自己把精神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
出了会场,韩羽迫不及待的吸了口新鲜空气,擦了擦汗,把已经快泛至喉咙口的呕吐感觉狠狠压了下去。他边用手重重拍着昏沉沉的脑袋,边往来时见到的盥洗室位置走去。
“该死的晕车反应!”韩羽轻声低咒。真是出了不少汗,他甚至能感觉到衬衣湿的粘上了背中心,连领子也被汗浸湿了大半。他扯松了领带,解开两颗衬衣扣子,用手往脖子上扇着风。
韩羽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天生闻不来那股子汽油味道。说来也丢人,为这毛病他还哭过。那时太小,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有些人――比如说陈磊,就一直不辞辛劳的帮他记着,还时不时拿出来取笑他。
后来为了克服晕车,他整整用了三年来锻炼自己,天天坐两小时的公车,身上整日的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汽油味。想起那段日子,韩羽痛苦的皱起眉毛,今天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睡眠不足,再加上空着肚子,会议室内的空气又太过混浊,香水味,香烟味混杂在一起,才让他产生了与晕车同样的反应。
韩羽边走边想,慢慢穿过走廊,拐了个弯走到了两扇盥洗室门前。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看标牌,左边是女士的,门关的很严,右边的男士洗手间门则半掩着,正对着他的镜子里映出两个在小解的男人背影。
韩羽正想推门进去,就听其中一个男人说:“你瞧刚刚莫子言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活像龙腾是他自己的一样。其实说白了不就是条帮人看门的狗……”
“经理,小声点,别给其他人听见,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另一人小声打断他。
“哼,我会怕他?他们再厉害,也没法和国家斗!有我舅舅当公司的后盾,钱,要多少有多少,他龙腾想跟我们争那块地,简直痴人做梦。你没发觉今天齐少陵根本没出现么,他一定是知道争不过我们,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倒是,没想到今天这么重要的拍卖会,龙腾的总裁居然没出席,原本我听老板说他是会来的。”
“哈哈,齐少陵……我可清楚他的底细,别人都以为他老妈跟齐飒之间的爱情很伟大,其实啊……那女人十多岁的时候就让人搞大了肚子,后来被人甩了,他齐少陵就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两个男人小解完,走到镜子前洗手,韩羽立刻闪到一旁,继续听着,其中一个人他认识,就是方才来打招呼那人的儿子。
“那他还真是运气好啊,之后遇上齐飒这样的继父。”
“不过就是狗屎运,要没有齐飒,他齐少陵现在还不知道落在哪条阴沟里呢!还真当自己是天之骄子了,野种永远都是野种!”
盥洗室内响起了烘手机的‘呼呼’声,韩羽深吸了口气,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古毅扭头见到韩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认出了他正是刚刚站在莫子非身旁的青年,脸上傲慢的神色凝固了两秒钟。稍后,他走到韩羽面前,用鼠眼狠狠瞪他,临走还重重推了他一把。韩羽没有防备,被他推的跌靠在墙上,只听古毅嘴里喝斥:“闪开!好狗不挡道。”丢下这句话后,便与他父亲的助手离开了盥洗室。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门口,韩羽都没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与这样的人说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动用武力更加是无法解决问题,虽说刚刚有一瞬间他确实很想冲上去揍那个脏嘴乱喷的公子哥……
韩羽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这时,只听‘吱嘎’一声,盥洗室内一扇隔间的门忽然打开,走出的正是刚才被人骂的狗血喷头的齐少陵。
韩羽愣怔住,半张着嘴,吃惊得与齐少陵对视,后者神色泰然,竟笑着与他打招呼。
“齐总……刚刚……”韩羽倏然觉得十分尴尬,不管刚才古毅说的是真是假,隐私被属下听到,而且又是被人说的那样难听,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齐少陵笑着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边洗手边说:“他刚刚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我的确是私生子,而且……”他抬头看向镜子,与韩羽的目光再次相碰,齐少陵调皮一笑,“我是真的很幸运,幸运的简直令人发指!”
韩羽直愣愣的凝视齐少陵,因他的坦白而再次感到惊讶。“很吃惊?”齐少陵问。
“也,也不是……我是想说……我的意思是……”韩羽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生气,还有觉得我对你很坦白很奇怪?”齐少陵拧上水龙头,抽了张面纸把双手擦干,然后把纸团丢进了一旁的纸篓中。
韩羽一径点头,之后继续讷讷地看着齐少陵,这位少年总裁的身上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东西,需要他慢慢发掘。
“我不生气,是因为有些事情、有些人,是不值得我生气的。他不是我在乎的人,说出再难听的话,也伤不到我半分,至于私生子的身份……我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光彩的地方。因为我的母亲……她是个好母亲,她很伟大……”说到这里时,齐少陵脸上露出一种极温柔的笑容。
韩羽还从未见齐少陵这样笑过,看似很淡,却又很深。
淡淡忧伤的气氛只是维持了几秒钟,齐少陵脸上的笑容蓦然变大,咧开嘴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呵呵,这样夸自己的母亲,会不会有老王卖瓜的嫌疑?”
韩羽轻声说:“不会……”
“你来洗手间不是为了盯着我发呆的吧?”齐少陵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羽摇头,这才想起自己到洗手间的目的。“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会议室里有点闷,所以才出来透透气,顺便洗把脸清醒一下。”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上都是汗?”齐少陵收起笑容,凑近了打量他,关心的问道。
“没有,就是刚才闷的有点头晕。”韩羽含糊的回答,赶忙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往狠狠脸上抹了几把。刚抬起头,就见到齐少陵递过来的几张面纸,动作十分自然,让人觉不出他有丝毫大公司总裁的架子。
韩羽盯着那几张面纸,犹豫着该不该接。齐少陵催促说:“快拿着,把脸擦干净,然后陪我去楼下的餐厅吃点东西,实在是太饿了。我们晚点再去拍卖会,会议室里的那股味道,闻了真让人觉得反胃,刚好我也正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
“那拍卖会?”韩羽接过面纸,迅速抹干净脸后又把衬衣扣好,整好领带。
齐少陵抬手轻挥了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这点小事,子言叔叔和凌轩足够应付了。”他皱着鼻子笑了笑,看来比面无表情时小了许多岁,更像是一位偷偷逃课的顽皮学生。
韩羽被他的轻松情绪所感染,咧开嘴笑了起来,把心中的不快暂时都抛到了一边。
两人坐电梯去了三楼的中餐厅,正是晚餐时间,客人挺多。他们挑了个靠边位置坐了下来,韩羽看看四周,发现竟有泰半的客人把目光投向他们这桌,不少人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显然是认出了齐少陵的身份。
韩羽对于那些不管是善意或非善意的目光有种排斥感,活像自己正赤条条的站在众人面前,被人审视估价一般。坐在他对面的齐少陵倒是神色自若的看着菜单,对于自己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早已习以为常。韩羽倏然很怀念一个多星期前的生活,平凡而渺小,规律的生活工作,引不起波澜,更不会被人关注。而现在,说不准自己的照片,明天就会出现在某份报纸的财经版面上。
他的胡思乱想,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莫总的来电,韩羽对于独自和齐少陵溜出来吃饭是有些心虚的,正犹豫是否接听时,齐少陵说:“接吧,看来子言叔叔担心了。”
韩羽点点头,按下接听键。
“喂,莫总,我是韩羽……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在三楼餐厅,和齐总在一起。……嗯,我知道了……我们吃完饭就过去。”
齐少陵点好菜,把菜单交给服务生。韩羽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抬头正对上齐少陵探究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问道:“齐总,有什么问题吗?”
齐少陵摇摇头,又看了他一会,淡淡笑着问:“最近跟莫总处的怎么样?工作方面还习惯吗?”
韩羽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莫总说我和凌助理比还差的很远,不过我会努力的。至于跟莫总的相处……还好吧……”
“还在生子言叔叔的气?”齐少陵两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交握,下颚搁在手背上,脸上露出一种诡谲的笑容,看的韩羽心底猛地一颤,那漂亮的杏眼仿佛能够看透他的一切心思。
“我没有生莫总的气。”韩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齐少陵轻声笑出来:“韩羽,说谎话可不是你的强项。之前唐愠的事,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生气?”
“真的没有……”回答的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气叔叔他没帮你说话吧?”齐少陵也不再与他纠缠是否生气地问题,自顾自的问道。
一下被人说中连自己都不是非常确定的心事,韩羽更是慌张起来,眼珠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僵了好一会才说:“唐先生也是误会了,我想是因为莫总跟唐先生之间的关系特殊,他才不好偏帮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齐少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总觉得韩羽和莫子非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交流存在。
也怪当时自己欠考虑,只想到让莫子非好好头疼一番,却没考虑到那可是个生性风流,喜好男色的浪荡公子。万一他要真是对韩羽动了念头,相信以他的能力,不管对方是直是弯,一准能拿下。但迄今为止,莫子非没有半分想要安定下来的意思,而韩羽并不是一个玩玩的好对象。
齐少陵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却也算不上彻底的坏人。他越是了解韩羽,就越是对当时设计他离开警队的事抱着一份内疚的情绪――难得一现的内疚。
服务生端来了饭菜,韩羽低着头猛吃,看也不敢看齐少陵一眼,心里擂鼓咚咚直响,说不出的心虚。
也许只是因为他吻过他,帮他洗过澡,再加上他喜欢的是男人,才会产生那股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感觉。而对于这种感觉,他本能的不愿意去深入思考,再说还有六周他就要回到齐总身边,到时……到时他们就不会经常碰面了吧。
原本想要探探韩羽口风的齐少陵,比刚才更加糊涂了,他的智商向来对于‘爱情’这两个字都是自动屏蔽的。又或者,他该直接去找莫子非谈谈才对,在心中暗暗作了决定后,齐少陵没再向韩羽提及有关‘莫总’的任何话题,只是与他东拉西扯的聊生活,聊工作,聊朋友。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回到拍卖会场,刚好赶上城西远郊那块地皮的定槌之时。
沉沉地‘砰’一声后,大越集团以每亩3500万的价格,压倒龙腾,得到了最后的胜利。场内沸腾了,这个结果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没有人想到向来资金雄厚的地产龙头企业,会败给刚踏入这行几个月的新新公司。
媒体的闪光灯更是齐刷刷的对准了地产界的新贵――古大越与他的儿子古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