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围猎,曹操借天子弓箭,射中猎物,众人高呼万岁之时,曹操迎向前方,代天子受礼。天子回宫后,痛哭:满朝文武食汉之禄,却无一忠心可用之人,皆投曹贼。后国丈伏完入内,与天子密谈。
唐贺瞅着信报叹气。汉献帝估计是越长大脑容量越小了。满朝文武食汉禄?什么叫汉禄?他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曹操出钱好吧?每一文钱都来自兖州百姓去年的税收,不曾花过他的国库一点钱。不过,他估计也没有国库这种东西。文若是不会让他有自己的私房钱去赏赐百官,拉拢朝臣的。至于满朝文武的俸禄,亦是并入四州的开支项目。照谁发工资谁是老板的算法,哪里还有什么汉臣?都该是姓曹的臣子了。可惜,这群官员也不太正常,吃饱了没事干,成天仗着自己的身份与名望,胡说八道,嫌弃许昌这不如洛阳好,那不如长安好地发牢骚。对于文若来说,他是恨不得没有这群光拿钱不做事的米虫才好。许田围猎后不久,就会有衣带诏的事件发生了。到时候,这群说曹操不好,挑刺的家伙,都得下地狱去了,应该会死不少人吧。
“娘。”荀恽敲了敲门,从外边走进来。
“怎么了?”唐贺转头笑着朝他招招手。
荀恽扭捏着回头看了下门口,蹭到唐贺跟前,拉住她的手撒娇:“娘,我想和曹丕他们去玩。”
唐贺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眼门口的方向,估计曹丕他们正在门外偷听。所以说,答应让曹丕他们也一起来荀家上课,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儿子和他们差不了几岁,混在一起玩在所难免。这要她怎么让儿子避开曹丕、曹植两兄弟!
“娘,恽儿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了。伯父也答应了,你就准了吧?”荀恽见母亲不说话,以为母亲是怕他耽于娱乐,忘了学习,赶紧说道。
“是啊是啊,就是去我家玩而已!这么近,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彰小朋友的嗓门挺大,就像在屋里说话一样?唐贺不置信地扭头看去,门口处滚进来三个孩子。
看着滚成一团的三小,唐贺额角不自觉地抽了两下。
曹丕一拳头砸在曹彰脑袋上:“笨!谁叫你推门的!”
“干嘛打我!不是你在后面挤我,我能把门给推开吗?”曹彰即使被压在最下面,也毫不示弱地还击,抬脚踹向曹丕。
曹植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闪到边上观战。
这景象……抬手扶额,唐贺完全没想到曹丕小时候是这个模样。她一直以为曹丕应该是个挺阴沉的人,谁知道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很稳重。后来见到他,这娃与曹彰半斤八两,都是很能闹腾的主。两人上课时,要是没有曹昂在场,一准打架。如果非说这两兄弟哪里不一样,也就是曹丕学习上比曹彰聪明些而已。倒是最小的曹植文文静静的,显得有些孱弱,不爱说话。这与她故有的认知不大一样。可是,未来是很难预测的事情……即使她发觉历史已经在改变,比如,吕布没有得徐州,陈宫在曹操这边干得好好的。刘备没有当上皇叔,只是得了个曹操帐下校尉的闲职。但是这些人命运的改变,都不能保证曹丕的命运也跟着改变。谁能保证这个孩子长大后不会变样?她甚至不知道曹昂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早逝。所以她没办法告诉荀,她真正担心的是儿子将来会站错队,而不是荀家会有什么事。荀家怎么样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儿子的生命安全。
“娘。”荀恽抓着唐贺的衣袖摇了摇,露出讨好的笑脸,“就半天好不好?”
正在扭打的两个孩子停下来,一齐看向唐贺。
曹丕说:“姑姑,你就让荀恽到我们家玩吧。我让他见见我妹妹!”
“对对,不是说他是我们妹夫什么的嘛!”曹彰恍然大悟状。
……
荀恽僵硬地背转了身,脸红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唐贺看着儿子脸红的样子,不由暗地翻了个白眼。儿子你还很小,没有关系,用不着脸红。他家妹妹也不大,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害羞的。
“姑姑。”曹植慢吞吞地张嘴说道,“我们只是让荀恽到我们家玩。”
看到几个孩子祈求的眼神,唐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别太晚回来。如果到外头去,一定得有侍卫跟着。”
“是!”几个孩子一齐兴奋地回答。
方才还在脸红的儿子也突然不害羞了,迫不及待地跟着三人冲了出去。
唐贺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到底该防范于未然,还是顺其自然?或者,她可以以荀悦教五个孩子太吃力为由,给荀恽换个老师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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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咬破指尖,以血为墨,书血诏于锦缎之上,令伏皇后缝入玉带内,而后系上这条玉带,召见国舅董承。
刘协先装作回忆过去,与董承越走越远,离到侍卫听不见的地方时,他才小声对董承道:“吾有诏书一封于玉带中,卿回去后,可仔细查看,勿负朕意。”说罢,他又与董承往回走,边走边高声说道:“卿昔日救驾有功,朕不曾忘却,惜无物可赐。”
“此臣份内之事,不敢贪功!”董承后退两步,双手平举过头,下拜叩首。
刘协接下玉带,放在董承手上:“今赐卿玉带一条,以表功绩,还望卿继续为朕匡扶社稷!”
董承会意,三呼万岁,叩首谢恩,接下玉带,系于己身,辞了刘协,就要回去看诏书。
刘协望着他离开,双手握拳,撑在栏杆之上,远眺天际。奈何朝中无忠心、可用之人!长叹一声,刘协闭上眼,暗暗祈祷:列祖列宗在上,如我汉室气数未尽,请助朕除去曹贼,重振朝纲!
可惜,刘协还不明白。他的衣食住行都由曹操提供,自然身边都是曹操的人。他方才与董承的所作所为,早有人报给曹操。
因此,当刘协睁开眼的时候,正看到远处,曹操拦下董承,要抢董承的衣带。他惊惶得差点要从楼台上摔下去。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刘协屏住呼吸,定睛看着前方的情景。
过了不久,刘协就看到董承接下玉带递给曹操,紧张地咬住唇,双手不住地颤抖。该死的董承,万一被曹操发现了要怎么办?天欲亡我大汉乎?
曹操拿着玉带,反复看了看,系在自己身上,回顾左右,不知道与众人说些什么。
刘协看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咬着的唇已然泛出血珠,浑然不觉。
过了一会儿,曹操又对董承说了什么。董承惶恐地连连摆手。曹操似乎感到无趣,解下玉带,随意地丢还给董承,领着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看到这里,刘协的心放了回去:天佑大汉!曹贼不曾发现。这么想着,他双腿一软,坐到地上,抬手要撑着起身时,发现手心渗出了汗。
后边小太监不紧不慢地跑过来扶起他,看到他嘴边的血丝,不由咋呼起来:“哎哟,陛下受伤了?快,快传太医!”
“不用了!”刘协厌恶地甩开太监的手,自己站起来,随意地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无力地走回寝宫。
其实,曹操已经觉察出不妥来,但他多了个心眼,想要引蛇出洞,便把玉带还给了董承。回过头,他就下令程昱、满宠盯住国舅的动向,凡是董承上门拜访过的人,或是到董承家中拜访的人,一一记下,全部登记在册,以备日后使用。
荀知道后,不动声色地减轻了程昱、满宠的工作,好让他们能够空出更多的时间,排查满朝文武中心存异意之人。
荀攸看着工作量加重却心情愉悦的荀,不由偏转了视线。恰巧对上旁边刘晔疑惑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做事。荀忍耐那群只拿钱不干活的人很久了,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希望把朝中的蛀虫一网打尽,好省些钱粮,也能让耳根清净下来一般。尤其是,看到满宠手下可调用的人手突然增多了一倍不止的时候,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刘晔自然是听说了董承得天子下赐玉带一事,但他却只是在心中可怜那个认不清形势的少年天子。他低着头,提笔处理公务,暗暗叹息:自黄巾之乱后,天下已经不会再是姓刘的了,民心也早已背离朝廷,难道你还看不清吗?也是呢,从来就没有人教过你这些东西,日后也不会有人告诉你“民贵君轻”的为政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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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东窗事发。
董承一族尽数被拿下狱。参与此事的人,因为董承傻兮兮地要歃血为盟,还列了一份以血写成的名单,故而,轻易地被人一锅端了。又因曹操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所以不管有罪没罪,牵连者众多。就连刘协的董妃身怀六甲,也不能幸免。
刘协伏案哭得天昏地暗,也没办法求得曹操放过他的妃子。
荀手捧一大叠奏章,要他过目。
刘协随手抓起,案上的笔丢过去:“滚!”
荀皱了皱眉,侧身让开,轻声道:“陛下!你该为伏皇后想想。”
刘协抬起头,双目通红,忿恨地瞪着荀:“你说什么?”
“董国舅之前,是伏国丈入宫与陛下密谈的吧?”荀一脸平静地说道。
“你……”刘协抬手指着荀,气得说不出话来。
荀见他说不出话来,也就当他安静了,便如同往日一般,翻开奏章,开始念诵,并仔细地为他讲解起来。
刘协精神恍惚根本听不进去,直到荀例行公事地叩首辞去,才回过神,凄凉地问道:“为何卿这样的贤良之才要投靠曹贼?难道卿眼中无有大汉子民吗?”
荀抬起头,轻叹一声:“有些话,臣本不当说。既然陛下问起,那么,臣斗胆问陛下几个问题。”
刘协抬手擦干眼泪,阴沉地盯着他,双手抓着案上的纸,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陛下可曾想过,为何自董卓起,陛下就不曾得有自由?”荀语气平淡地问道。
刘协咬牙道:“皆因有曹操这般乱臣贼子!”
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陛下跟随曹将军来许昌之前,可曾想过如今的境地?”
“若非曹贼诓骗,朕焉有今日之祸!”刘协气愤地将面前的纸张撕成碎片,摔向荀。
荀后退两步,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根本想不通。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荀抿了抿唇,“许昌皆为曹兵把守,除去曹将军后,陛下将如何自处?”
刘协还不算太傻,听到最后一问时,顿悟。就算董承杀了曹操,也杀不了曹操手下数万的兵马。掌管兵马的那些人不是曹操的亲信,就是曹操的族人,就是没有一个人是他刘协的。如果曹操真的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活命。那些人绝对会杀了他为曹操偿命。
想到这里,刘协有些癫狂地从荀叫道:“为什么不杀了朕?朕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荀垂下眼帘,根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如果拿去问曹昂,想必那孩子能清清楚楚地分析出正确的答案来。
刘协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悲怆地笑起来。他明白了。就算没有董卓,没有李催、郭汜,没有曹操,还会有其他人会挟持他,利用他。只因为他手中无兵,无权,有的只是帝王的名号。而这些人需要的正是他这个天子的名号。
荀见他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便不再说下去,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