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得知曹操等了他一个上午,感觉这一路的疲惫都在那一刻消散了。一吃过饭,就和曹操进了书房,谈论如何安置青州黄巾的军属问题。
曹操很是为难地告诉荀:“青州黄巾并其家属有百万余众,日耗粮草甚巨。这时节已入冬,我军粮草亦所剩不多……”
荀微微一笑:“粮草一事,公不必放在心上。已有对策。”
“恳请文若为我讲来!”
“吾思兖州世家大族家中必有不少存粮。他们既是兖州之良民,自当为公解忧。想来借些米粮此等小事,众人是不会拒绝的。”
这话刚说完,曹操就恍然大悟。他为什么要等那些人自己来捐粮呢。等他们自己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像卫兹那样愿意把家产捐出来给他的人,太少了。与其等待不如自取!只是做这种事会得罪很多人,没人愿意去做吧?
曹操迟疑地看向荀:“……文若,此事……”
“此事愿为公代劳。”荀知道他的想法,微笑着点头接下这个任务。
“粮草之外,便是如何安置这些百姓。”曹操解决了心头的第一大事,就连着想到了解决粮草之后的问题。
“自入兖州,一路行来,入目所见,荒地众多,无人耕作。此时并无战事,公何不将这些无主之地交由收编的青州兵与其家属去耕种?他们本就是因为连年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
曹操点点头,说道:“此法我并非没有想过。但兖州境内,没有那许多的房舍,荒地,安置百万人口。”
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兖州境内详图。
曹操眼神一闪,盯着他展开兖州地图:“文若,这图……”
“哦,这是阿贺的。”荀笑了笑,当初看到这么详细的地图时,他也是吃了一惊。
回想起,逃离洛阳时派上用场的地图,曹操有些心痒,不禁想要让唐贺将其他州郡的地图都拿出来。
荀起身指向图中的几个区域给曹操看:“这几处,临近颍川,因西凉兵卒劫掠,人口锐减,无主之地甚多,其中不乏良田。另外这些地方有前人留下的空置民房,可优先将青州兵军属安排到这里,以安定军心。”
曹操手指停留在陈留郡,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这里离颍川很近。
“其他人则需要给予建房所需的工钱,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人造屋建房了。”荀轻叹了一声,人数实在太多,短时间内真的很难办。能先将聚集起来的兵卒稳定下来,已是万幸。
曹操自然了解其中的难处,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另外,这些建房的工钱,可由官府借贷,不计利息。待来年秋收之时,从百姓的收成中抽取定量的份额,用以补贴军需。”荀抿了抿唇,“如此下一年的军饷就解决了。”
“只一年……”曹操有些可惜地低喃。
荀握拳轻咳了一声:“长期的粮草供应,就涉及到另一件事了。但那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还需与公商议一番才行。”
一听还有解决的希望,曹操眼神亮了,诚挚地望着荀。
“咳,我朝文帝之时,便有招募百姓戍边屯田一说。”荀微微挑眉,看着曹操,相信他对此政策不会陌生。
“你是说,让那些人去屯田耕作?”
“嗯。可将屯田分为军屯与民屯。军屯即是在无战事之时,由军中兵卒耕作,秋收入库,作为军饷,并且告知军士们,多收多得,来年的伙食便能宽裕些。民屯即将无主之地分与百姓耕作,按照耕作的面积,收取定量的地租,或是以等额的粮食入库抵租。自然,这定量要定多少,也需商议之后决定,如果赋税过重,有伤百姓耕作的积极性,恐会适得其反。”
“积极性?”曹操疑惑地抬头看他。
荀笑了下:“阿贺说的。她认为我定的租税比太高,百姓会不堪重负,产生种不种地,都吃不饱的想法,而不愿下地干活。”
“唔。”曹操眯起眼。唐贺小时候在他家中学习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中。她的说法虽然粗俗,但一向都能抓住事情的要害。
“阿贺认为,对百姓而言,他们求得不过是温饱与安定的生活。只要官府能满足这点,大家都是良民。”荀想起妻子说起这个时候的表情,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曹操思考了片刻:“那文若可有定出这租税的份额?”
“这还需我看过往年兖州的赋税之后再看。”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具体的实施方案,一直商量到傍晚,才携手从书房里出来。
荀临出门前,曹操很不好意思地提出要借他的地图几天。荀深知这样的详图对于领兵打仗有多重要,不仅没有拒绝,而且直接把地图送给曹操做了顺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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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就送了吧。反正迟早都是要拿出来的。”唐贺眯着眼睛,趴伏在桌边,昏昏欲睡。
荀伸手撩起她耳际的发丝,别到后面,低声道:“你困了就先去休息吧。”
“唔,你不是还没做好么?”唐贺揉揉眼睛,看着桌上的案卷。荀从曹操那里回来,就开始查阅兖州各地的赋税徭役的案卷,这会儿差不多是子时了。
荀看了眼桌面上一堆堆整齐摆放的卷轴,又看向唐贺:“还有很多呢。你先睡吧。”
抓抓后脑勺,唐贺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他:“你都说还有很多,一个晚上能看得完?不会吧。这几日赶路都累坏了,赶紧休息要紧。”冬天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很久都不热,两个人一起睡才会比较暖和。唐贺试图拉着荀这个人形暖炉一起暖被窝。
“阿贺。”
“嗯?”
“十抽二三税真的很重吗?”荀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得舒服些。
见荀半点睡意也无,唐贺无奈了。她眯着眼,视线落在眼前的卷轴上:“光和年间,东郡赋税……文若啊,你觉得看这些数据有用吗?”
“这是兖州往年的赋税收入,大体上可以看出兖州一郡的岁入,我想借此推算出屯田的税租。”
“……这样不好。”唐贺坐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下,“我们明天上街逛一圈吧。”
“阿贺,我眼下没有时间闲逛。你想买什么,吩咐下人去吧。”
“谁跟你说我要买东西啊!”唐贺有些郁闷,伸手拍拍桌上的卷轴,“这纸上的是往年兖州的状况,可如今与往年年景并不相同。这上头是看不出来的!”
荀是极聪明的人,经唐贺一说,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要我到街上看看粮价再定?”
“不止粮价,但凡日常生活要用的东西都得看一遍!尤其是柴米油盐这类的。百姓小门小户的,花销与我们家可大不一样,他们花在吃穿的用度上是最重的。”唐贺打了个哈欠,“一户人家吃不了上好的稻米,就用最便宜的算好了。一石两百钱,吃一个月,一年两千四百钱,这是一个人一年要吃掉的量。当然,我这是粗略估算,饭量大的人肯定不会只吃这么点。一户人家最少五口人,就是一万两千钱。嘛,这还是光和元年时的物价,现在肯定不是这样了。”
“光和元年的物价?”荀疑惑地翻开卷轴,没发现上面有写粮价几何。
“不用看啦。”唐贺挥挥手,“那是我小时候从颍川到洛阳途中所见。官府收购米粮肯定都是强买强卖,价格压得不能再低,百姓完全没有利润,这一年的余粮够吃饱,就该偷笑了。”
“你怎么知道?”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不是精食不吃,挑嘴得很。六岁之前,我和娘在颍川乡下,还没有去洛阳投靠爹,家里穷,娘要让我吃饱都很不容易。记得那时候,我吃的是这个。”她伸出手指画了个圈,“干巴巴的,硬邦邦得硌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都得用水泡软了吃。好难吃,好几次都想吐出来,但是不吃肚子就会饿,太饿了,胃痛得难受……”回想初到东汉的日子,唐贺砸吧砸吧嘴,觉得自己当时能吃下那个饼,真是太不容易了。
荀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脑袋,低声道:“阿贺,我们明天就去百姓家中看看他们的吃食。”唐贺说的那些东西是生长在世家的他只听说过,没见过的。到底是怎样的食物,他想,他需要亲眼看一看。
“嗯。”
唐贺扣住荀的手,举起来蹭了蹭,觉得此时气氛有些沉闷,便转移了话题,“我记得文若你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呢。”
“?!我小时候?”荀讶异地看着她,有些疑惑地问,“我们见过?”
“光和元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身上就香香的了。”唐贺伸手解下荀挂在腰际的香囊,“我还一度怀疑你是女扮男装来着。”
小时候被人怀疑成女孩子只有一次。熹平七年年底的时候,他跟随父亲回颍川,途中遇到一个男孩。那个比他年纪还小就会读春秋的孩子,他至今还记得。只是……荀瞪大了眼看着怀里正准备拆开香囊玩的妻子:“你……你当时女扮男装?”
“文若啊,你喜好熏香,真的很奢侈。”唐贺没回答他,拎着香囊晃了晃,“这个够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好吃好喝地过上一年半载了。”
“那时的孩童真的是你?”荀按下她的手,重复一遍求证。
唐贺偏了偏头:“文若,我知道你记忆力很好。那种小事就不要记着了。你的眼睛只要看着这个天下,着眼于大局就好了。”
“阿贺……”荀被她这么打岔,有些哭笑不得,心底生出几分感慨。
“当然啦!虽然我觉得你着眼于天下,长远布局就够了,但鉴于目前孟德大哥手下,就连个能看得到一郡的人才都没有……你自己得多保重身体,别太操劳。就像华神医说的,养生之道要懂得劳逸结合。”
“所以你这样熬夜是不行的!”唐贺坐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推,把桌上的案卷全部扫到一边,哗啦啦落了一地,“这些公务白天做就好,晚上该休息就休息。以后不许你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做!”荀若是工作到半夜,谁给她当暖炉?绝对不行!
望着散落一地的卷轴,荀苦笑道:“我若是不答应,你明天又要逼我学那五禽戏?”
“嗯!”唐贺肯定地点头,“五禽戏能强身健体,你看祖父近来多有精神!可见这方法是好的,你也去学吧。”
“阿贺。”荀无奈地望着她,“我没有时间……”
“要不你就听我的,按时休息。”
“好。”
唐贺见他不想学五禽戏,也不勉强,但此刻她真心希望,有人能帮荀分担一些事务,以免他操劳过度病倒。毕竟,光靠她督促荀注意劳逸结合,按时休息,是治标不治本。那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曹操手上目前可用的人并不多。这么想着,唐贺突然觉得少了个什么人。明明在颍川的时候,荀一忙碌起来,总会有个人主动跳出来当帮手……
她敲敲脑袋,脑中闪过一个人名。这个人一定能减轻荀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