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军队这会都在司隶境内,荀这群人一路上走得极为顺畅。
进入冀州后,辛毗辛评郭图三人便向他们告辞,投渤海郡去了。
“看什么?”唐贺伸头在荀边上,手搭凉棚远眺。
荀失笑,拉下她的手,指着西向洛阳的方向:“此次会盟除不了董卓,反而将天下搅得更乱了。”
“你在害怕吗?”唐贺感觉荀拉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禁扬起笑脸。
荀回她一个笑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只怕世间没有值得我效忠的人出现!”
“切!”唐贺知道荀是在说笑。他那根本是因为天下大乱,像他这样的人有了一展长才的机会才激动地颤抖。
“走吧。”荀推着她回马车上,“早日赶到冀州州府,见到祖父与父亲,我才能安心。”
“……”唐贺沉默了下,犹豫地看着荀。
“怎么了?”
看了看四周,唐贺靠近他低声道:“我有叔父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见她脸色严肃,荀心底生出一丝悲切。
舔了舔唇,唐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莫要过于哀伤!”
听了这句话,荀的手垂了下来,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唐贺,许久不能冷静下来。叔父荀爽在董卓的催逼下,不得已只身入京,重回朝堂,本就是件有危险的事,只是他没有想过,会来得这么快。本以为这次各郡诸侯围剿董卓,叔父就有机会逃离洛阳,没想到……没想到……
唐贺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难过,没有催他回车上去,任由他站立在道旁,自己则站在他身后陪着他。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唐贺听到身后的马车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赶紧回到车上去看儿子。
荀也在儿子的啼哭声中回过神,闭上眼,朝着洛阳的方向长揖到地,缓缓起身,调整了下表情,告诉领兵的将校,既然已经进入冀州境内,那相对比较安全,行进速度可以加快了。
叔父的死,不可能瞒着祖父、父亲,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他们身边,希望他们看到恽儿时,能减少些许悲痛之情。
唐贺抱着儿子探头看了眼荀的表情,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董卓战败逃回洛阳,不几日就下令迁都长安。洛阳之中,所有的反抗者都被屠杀殆尽。董卓手下大军将洛阳城中的金银财宝搜刮一空后,威逼百姓一齐迁都。如有不愿随之迁移的民众,就地斩杀。潜伏在洛阳的千耳社人员混在死亡的百姓中装尸体,原以为骗过兵卒即可保得一命。谁料大军出城后,竟放了一把大火,将洛阳烧成了废墟,也差点将他们全部烧死在城中。幸好这伙人命大,虽说身上的烧伤免不了,但好歹留了条命。他们赶至相邻城镇的千耳社,急急把消息传来出来。
因此,唐贺收到洛阳被烧的消息时,已经是五月初了。同时收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司空荀爽病逝世。通过手上这两份报告,唐贺容易就能推断出,荀爽怕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洛阳的乱相,又见到同僚袁隗惨死,惊惧交加,忧愤成疾而死。依照时间看,荀爽抵达长安之时,应该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之后,没活几天就病逝了。
抬手轻轻拍打着儿子,唐贺心情有些沉重。荀明明是很难过,也没办法表露出来,还吩咐人快些赶路,想来是要赶去安慰家中的两位长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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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贺没有猜错。荀就是要赶着去安慰祖父、父亲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荀把主意打到儿子身上,想教会荀恽叫祖父、曾祖父。虽然他的想法很好,但是会不会不太实际?!
唐贺瞪大了眼看着荀,他抱着儿子一直哄着孩子,试图让宝宝从伊伊呀呀的声音中发出祖父、曾祖父这样的“高难度”词汇。不满一岁的孩子能连着叫声爹爹,已经非常厉害了。教他三个字,还是不一样发音的三个字?真难为他了。
托腮靠在窗沿,唐贺歪着脑袋,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鸡同鸭讲。
荀絮絮叨叨地不停重复着“祖父”“祖父”,宝宝手舞足蹈笑呵呵地看他,偶尔发出一声不太标准的“爹”的字眼。
教了一整天,还是没有进展,荀有些急躁,脸色绯红:“叫祖父!”
小家伙听到父亲有些急躁的声音,以为是在凶他,立时嘴巴一瘪,眼中蓄满泪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唐贺一掌拍上脑门,看不下去了。
“阿贺!”荀抱着儿子哄着,儿子不买账,哭得更大声了,无可奈何地转向唐贺求救。
放下手,唐贺伸出手拍了拍,叫道:“乖宝宝,不哭,有人疼!”
她将孩子抱进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很快哭声就小了下去。
荀按按太阳穴,头疼地说道:“怎么办?我们明天就会到邺城了,可恽儿还学不会叫祖父……”
唐贺黑线||| 乃以为这孩子是什么怪物,一出生就能开口说话啊!
“你怎么不说话?”荀见唐贺有些呆然地看着他,不禁有些恼了。
“啊,没事!敢问,夫君大人,号称荀家大才的你什么时候会叫祖父的?”
“……”荀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整天都干了什么,偏转开脸,生闷气。
抱着儿子哄到他入睡,唐贺才坐到荀身侧,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荀回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恽儿学说话,不急在这一两天。”
“嗯。”还在生闷气中。
“文若,其实,不一定要恽儿会叫人,才能让祖父、父亲开心起来。”唐贺伸手抱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关心则乱。祖父与父亲已经很伤心了,你如果也悲伤过度,还有谁来安慰他们?”
“可是……”
“为人父母者,最高兴的莫过于子女过得好,一切平安!你先听我说,”唐贺抬手止住荀,“对于父亲而言,你平安无事,是最重要的。所以叔父的死,打击最大的是祖父。你该让父亲振作起来,与你一同劝慰祖父才是。”
“为人子女如因悲伤过度伤及己身,不是有负父母之恩吗?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这样父亲就能稍稍冷静些了。至于祖父,我虽想用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来说服祖父,但估计这个理由行不通,只会让祖父更加悲伤。该怎么劝,还看你和父亲了。”
唐贺小声地说着,并没有抬头去看荀的脸色。从自己的手渐渐被用力握紧,可以看出他在忍着悲痛,调整自己的情绪。心底轻叹一声,唐贺靠向荀的肩膀,等待他从悲伤中走出来。
唐贺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扣在手心,虽然有些疼痛,却没有抽回手。如果荀想让小孩子讨好长辈,让他们转移悲痛的话,也有个最简单,最容易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宝宝早已经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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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荀一行人到达邺城。
荀谌亲自来接人,看到荀的时候,疾走两步,拉着他,亲密地并肩走,同时小声地把家中的情况简单地和他说了一遍,让荀先有个心里准备。
原来荀淑、荀绲两人得知荀爽的死讯之时,两父子神色哀戚,无言地对坐了一整天,次日就遣人前往长安,务必要将荀爽的尸骨运回颍川。然后,两个长辈就一如既往地下棋、看书、做学问、钓鱼,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让荀谌更加担心,就怕他们将悲伤埋在心底,长久下去,思虑成疾。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们,荀就来了,这多少让荀谌松了口气。他每日既要替韩馥处理州府政务,又要为了荀家在冀州立足与冀州本地的豪强打交道,晚上回到家中,还要关注两个长辈的动态,另外抽空教导一下儿子,着实把他累得够呛。
荀边听边点头应答:“交给我吧。”
突然,荀谌抬手扶额,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荀赶忙伸手扶住他:“四哥!”
“无妨,无妨!”荀谌摆了摆手,深吸几口气,“只是有些晕眩,歇息一会儿就好。”
唐贺抱着儿子,走在一旁,将荀谌青白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文若,让友若兄长先到车上靠一会儿吧。”唐贺忍不住说道。
荀谌才要拒绝,荀就把他搀扶上车。
“四哥,你断不想让祖父与父亲看到你这副模样,加重他们心中的伤痛吧。”
听了荀这句话,荀谌也不再挣扎,自行上了马车休息片刻。
家中的两个长辈知道荀来了,将近一年没有看到他了,便都早早地等在厅堂。
当荀一迈进厅堂看到精神欠佳的祖父和突然苍老了许多的父亲,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当即跪下膝行至两位长辈面前。
“祖父!”荀向着荀淑俯身叩首。
接着,他转了个方向,对着荀绲也是这般俯身叩首:“父亲!”然后,又面向祖父俯身下拜。
荀淑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声音都带着颤抖:“好,好,来了就好!”
唐贺走在后边,抱着孩子,犹豫了下,跟上前两步,跪在荀身侧半步。
“祖父,这是恽儿。”荀抬起头,拭去眼角的泪水,望着祖父,忍着心中的悲戚,强颜欢笑,“阿贺,把恽儿抱给祖父看看。”
“哦,是恽儿?”荀淑笑着看向唐贺手中的肉球。
一旁的荀绲也突然像是有了精神,看向孩子,眼中露出欢喜之色,靠向父亲身边。
唐贺把儿子递给老人家抱。
荀淑接过孩子,手有些不稳:“恽儿,恽儿。”
想来孩子真的能冲淡一些伤痛,带来欢乐,荀淑、荀绲两人脸上的喜悦激动之情不似作假。
荀谌看到两位长辈多日以来,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感觉心里一轻,身形晃了晃,极力稳住,见没人发觉,微微靠向身后的柱子,撑住身体,强打着精神陪在一旁。
唐贺撇了眼荀,想到他昨天那么努力要教孩子叫曾祖父、祖父,脸上不禁露出好笑之色。
“怎么了?”荀淑看向面带笑意的唐贺。
“没什么,只是想到前几日夫君老是抱着恽儿要教他叫曾祖父、祖父……”
唐贺说着,荀淑已经笑出声:“哪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孩子还小,学不会的。”
荀绲也是一脸笑意:“知道你孝顺,可也别折腾坏了恽儿。开口说话是要慢慢学的。”
“儿子知道了!”荀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
这时,唐贺突然轻轻拍了下手。
宝宝立即伸出肉呼呼的爪子对着荀淑吐出一个发音颇为准确的单字:“抱!”
两位老人听了各自一怔,随即轮流抱着孩子,学着唐贺那样轻轻拍手,每一次宝宝都会做出同样的动作,发出同样的声音。顿时,把两个老人家乐得喜不自胜,一晚上抱着小孩不松手。
荀谌荀两兄弟看到两位长辈因此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都感激地看向唐贺。
荀更是趁着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握住妻子的手,传达他心底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