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扣着妻子的手,一起回房。
走到自己的院落时,荀屏退下人,低下头对唐贺说:“叔父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的事,你不必担心。”唐贺抽回手,背在身后,“只要他不过份,我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忍耐。可是……”她眯了眯眼,回身看了眼院门。
荀抿唇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外边,叹气道:“三嫂是家中嫡长女,在众人宠爱中长大,行事作风……”他并不想讨论兄长的妻子。
“谁不是被宠着长大的?”唐贺挑挑眉,“她那样子,阴阳怪气的,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找茬。”
荀微微蹙眉,三嫂说的话确实不太好听,再看了眼气焰高涨的某只,不由苦笑。他的妻子绝不是省油灯,他估计整个傅家在短短几个月内倾覆,是她的手笔,而不是她那个继父唐衡。
“别气坏祖父,让三哥为难。”荀想了一会儿,知道让唐贺一直憋着受气是不可能的,就这么说了句。
唐贺一听,瞪大了眼稀罕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和那个嫂子对着干?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就可以了?
荀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转了脸,轻咳了一声,低语:“你是我的妻。”
额……唐贺也不自在地转开头。这话的含义,就是她是自己人的意思……原来好脾气的荀是个护短的人。
清风吹过,周围的花草发出簌簌的轻响。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两人之间,打旋落地。
“过两日,我们的婚礼就算正式结束。”荀先回过头,说起另一件事。
唐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被他拽在手心,不由失神,完全没听清他说什么。当她回过神时,只听到荀说,大婚之后,他就要接替祖父成为荀氏一门的族长,会很忙碌,没什么时间陪家人,她要是有空就去看看祖父。
唐贺眨眨眼,回想了下,得来的消息,偏头看着荀:“我能问一句话么?”
“嗯。”荀点点头。
唐贺伸出手,让他低下来些。
“你实话对我说,祖父、叔父、荀家还有我,是不是全在你的计算之中?”
荀脸色一怔,露出一丝苦笑。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人向他问出来,不管是祖父,父亲,叔父,还是兄长,大家都对此缄默不语,视而不见。所有人都知道他荀至孝,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的志向是作济世安民的王佐之才。走这一步,是他能在这个局势中,找出的唯一不会伤害任何人,又能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方法。即使他对祖父的孝心是真,但毕竟是存了私心了,所以他一直将这种不安和愧疚深埋于心底,没有向任何人辩解此事。
他还记得离开颍川,去洛阳的前一天,祖父说的话。
“以荀氏一门作为你的基石,成就你,让荀氏一门以你为荣,你亦成就荀氏一门的荣耀。这是我将荀家传给你的唯一条件!”荀淑苍老的声音,坚定有力,像是透过了时间看到了未来。
这件事自那天之后,成为他埋藏于心底的秘密,只是他没有想到,唐贺居然会看出来。
“呐,文若,你会遇到明主,成为第二个张子房的。”唐贺仰起头,露出一个笑脸。这样很好,君子荀不是一个“好好先生”,不是那种一味善良,成全他人,委屈自己的人。
怔愣了片刻,荀回她一个笑脸,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今上与他的继承者,都未必是明君,外面的局势很快就要乱了。这个时候出仕并不合适,而且趁着接手荀家的机会,他需要尽早做些安排。转移分散荀家的势力,以期最大限度地保住荀家,然后是选择保全一部份人,以及舍弃一部分人。而这些都是祖父信任他,才交给他来做的。荀家能不能更进一步,或是毁于一旦,尽在他的手中。
方才步入成年的行列,年方二十的荀,志向是如他人对他的评价一样,做一个“王佐之才”。为此,他已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不在乎再花上几年的时间进行铺垫,以达到他最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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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与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既有利益共存,也有利益相对的时候,用现代人的话说,那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从雨前回报的调查中,在唐贺看出,颍川世家多,比徐州的世家关系要更复杂,更难梳理。像是荀谌之妻陈氏,是颍川陈氏现任族长的亲侄女,荀家这边也打算将宗族近支的一名女子嫁与陈氏中,目前声望最高的陈群。
唐贺托着下巴想,虽然这个相对于韩氏好对付许多,但快要做亲家了,自然不能闹得太难看。希望这个陈氏不要笨笨地想着有渔翁之利可收,不然,接了烫手山芋,丢不掉,可不是她唐贺不厚道,不给面子的问题。
韩氏这边,是在早些年与荀家关系融洽,利益相同。这两年因为韩氏帮着自家的缘故,利益分派不均,引起荀家部分人的不满,碍于荀衍的面子,少有人与韩氏计较,但心里肯定都是不舒服的。人嘛,谁不爱钱。有钱好办事,有钱才有人为你卖命,没有人会嫌钱多。
“小姐,是要对付颍川的韩家?”龙井倚着廊柱,环手在胸前,望着院落中的景色,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
唐贺闻言,抬起头:“你是不是嫌没事做,闷得慌?”
龙井挑眉笑着:“哪里话,一点也不无聊!”
黑线||| 分明就是很无聊啊!唐贺叹气:“千耳社的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龙井放下手:“小姐,你的那个密码太复杂了啊!学会的人不多,怎么办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为难,可是,那个表情却该死得欠扁地表示,那些东西在他看来简单得不得了。
挠挠头,唐贺合上手中的信报。好吧,就是她一个现代人,弄出这个一份对照表也头疼了好几天。每次看信息自己都要去翻译许久,不用说那些写的人会死掉多少脑细胞了。
“我会再想办法的。”唐贺无奈地一摊手,对此状况表示理解。像龙井这样的强人,不是到处都有的。
龙井笑着弯腰一鞠躬:“那么,韩家……”
得,就是纯粹太闲!唐贺站起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放心,有你出手的时候!现在好好地去给我喂鸽子去!”
“小姐真是偏心,雨前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龙井摇着头,好像他真的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唐贺脑门蹦出十字路口。她这会要赶着去陪老人家喝茶,下棋,哪里有空管他闲的发慌啊!
“你想要有事做?”
“嗯。”龙井点点头,“闲得太久,将来要用时,会手生的。”
“那你干你的老本行吧。想办法去韩家当账房,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会让雨前给你弄来荀家的账目。”
龙井得了任务,笑嘻嘻地闪身不见了踪影。
还是钱最容易出问题了,一旦娘家失势,那韩氏也没什么好威风了的。唐贺拍了拍手中的信报。韩氏自己为娘家弄了不少好处呢,根源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荀衍兄长知道这事之后,会不会痛心啊!唉,不管啦!陪祖父大人喝茶去,顺便还能看见可爱的叔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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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荀淑又拉着儿子陪自己弈棋。不过,今天院子里,多站了一个年轻人。
唐贺端着刚泡好的茶和两碟小点心,走过去,行了个礼。
荀淑撇了她一眼,伸手点了点手边的茶杯,示意她换掉。
唐贺努努嘴,下人立即收拾掉,换上新的杯子。然后,唐贺才把自己泡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荀爽倒了一杯。
接着,她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啊,阿贺,也给仲豫倒杯茶。”荀淑抬头指了指荀悦。
荀悦低头向唐贺行礼:“劳烦弟妹了。”
唐贺颔首回礼,对身后的下人使眼色。
立时,就有人很识相地给荀悦搬来了一张矮桌摆在边上。
待大家坐定,唐贺就安分地缩到荀淑身后跪坐着。其实,每天来陪这个老人家,收获甚丰。他总是会和荀爽讲一些家国天下的事。他们大约以为她没什么学问听不懂,讲起来没什么顾忌。虽然这两人讲文言文,因为父子间的默契,说起话来过于精炼,甚至常常借用棋局来作比喻,但在徐州学了这么多年,唐贺也不是白混的,就算她想混,陈都不让,功课没做好,照样会被打手心。尤其是,陈借着罚她的机会,帮儿子陈登找回场子,打得可狠了。几次之后,她都不敢再心存侥幸,老老实实地跟着学习了。有了这样的基础,她就算不能达到陈要求的诗词歌赋精通,听懂眼前这对父子的谈话,却是足够了。
“今日是仲豫来问学,就由慈明你为他指点一二吧。”荀淑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睛眯起。这个孙媳妇每天都代替荀来尽孝,他最满意的就是,她泡了一手好茶。
荀爽照例“无视”了唐贺,点头称是,转向侄儿开讲。
唐贺眼中带着笑意。叔父大人真的很有趣啊!荀爽和荀谌性格类似,老是装作自己毫不在意地样子,但细节处总会显示他的情绪。比如现在,他正在和荀悦说话,可是,眼睛却不时地瞟向自己已经空了的茶杯。她相信等不了多久,荀爽就会口渴了,然后,拿起空的茶杯,就开始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