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谌感觉到荀有些不对劲,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唐贺吸引过去的时候,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角,递了一个眼神给他。
荀默然地垂下眼,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紧抿着唇。几个月前见面的时候,她不是陈登的姐姐吗?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中常侍唐衡的女儿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前边唐贺大大方方地给荀绲行礼,接着是荀谌。轮到荀的时候,唐贺有些不安了,这是荀啊,荀令君啊……扭头看了眼陈氏,见母亲正满含笑意地冲她点头,像是在鼓励。眼角余光瞥向唐衡,他更是用眼神催促她。
转回头,唐贺在心底叹了口气:饶了我吧!你们俩难道没瞧见荀家老爹的脸色不太好,笑得很假么?还有这位兄长大人,笑脸都不给一个,眼神看起来像是在对她扔刀子。咳,好吧,或许,友若兄长天生是不苟言笑的面瘫。可是,文若从咱进来开始就脸色僵硬,现在还低着头不看我啊!别告诉我,他是害羞!上次给他奉茶,这家伙还厚着脸皮要我再给倒一杯的说。
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唐贺慢吞吞地挪啊挪,回头一再看向陈氏:娘,人家不愿意。咱们换一家人欺压吧?咱不想把未来的荀令君给杯具了。她……她不敢啊啊啊啊……
等了很久,也不见唐贺有动作,唐衡突然咳了一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嗓。
被唐衡这么一咳,唐贺脑子清醒了点,咽了口口水,走到荀跟前,却还是有些为难。也许人家荀真的不想娶她,是唐衡逼得太过了,荀家才不得不答应下来。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婚姻,根本没什么未来可言,但……
瞅着眼前低垂着眉眼的俊美男子,唐贺抬眼看向上方,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做心理建设,以期减轻心里的负疚感:咱这次要是不嫁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虽说嫁不嫁咱都不太当回事,但陈氏会很介意,很伤心的!所以……真的很抱歉。
因为两人许久都没有动静,旁人不禁都把眼光聚集到他们身上。
荀邻座的荀谌瞪着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唐贺一番,他家文若配不上她么,她这算什么态度!于是,他大声咳嗽了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唐贺回过神,面上一热,涨红了脸,她尴尬的低下头,仓促地蹲身福了福,算是见礼。
抬起头看到她绯红的脸颊,荀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微微颔首,向前倾身,以示还礼,同时,习惯地嘴角轻轻上挑,对她露出一抹善意的浅笑。
她转身小跑到陈氏身后躲起来,依然感觉不自在,垂着脑袋,绞着衣角,暗自埋怨起自己来。
坐在上方的唐衡根本不管她是害羞还是尴尬,指着唐贺问荀绲:“小女如何?与汝之子可称得上‘郎才女貌’?”
荀绲勉强撑着笑脸说着谎话:“与我儿正相配。”
其实,荀绲一开始对唐贺的印象就不好。正是因为她,唐衡才会以慈明的性命为要挟,逼迫自己把最出色的儿子给他当女婿。为了慈明,他认了。但这还没完,谁想得到文若的前程也因此耽误了。声名受损,从头再来有多么艰难,有可能文若一生都无法出仕,一身才华埋没于乡间。他不想自己儿子数载苦读,就这么付诸东流。也不像儿子那么看得开,毕竟,几个儿子中,他对文若寄予厚望远胜其他人,所以若要荀绲说,唐衡就是他的“仇人”!唐衡之女自然就是仇人之女了。想要对她有个好印象,根本是天方夜谭。
唐衡逼婚之初,荀绲就曾让人去查过唐贺的人品。别的没打听出什么来,只听说了唐贺几年前“轰走教席”的壮举。当时,就想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他出色的儿子!本欲拼着自己的老命不要,也要拒绝这门亲事。但父亲的传信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不顾脸面地请人到唐家议亲。因为对方先下手为强,让那些流言传遍了颍汝一带,荀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故而,荀绲对唐贺的印象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了。如此粗鄙的女子,空有一副皮囊怎么可能配得上他的儿子!但他却还算没气昏了头,知道如果这里拒绝了唐衡,随之而来的,就是灭门之祸。
深吸了一口气,荀绲瞥了眼上首坐着唐衡,那家伙一脸得意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了,登时一口气没咽下去,堵在了胸口。
荀谌发现父亲脸色不好,心里对唐贺的厌恶又添了几分。
荀眼力不差,当然看出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不喜唐贺。他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想到了在颍川的叔父,心中一沉,目光轻扫过站在陈氏身后的少女,收回视线,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叔父确实因她遭难。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出身由不得她选择”一句,暗叹一口气,垂下眼帘。有些人他的出身就是一种罪,哪怕这根本由不得他选择,也一样是错。
一直感觉不自在的唐贺站了没多久,就用眼神恳求陈氏让她下去。陈氏应允了。
唐衡笑呵呵地对荀绲说道:“唉,女儿家面薄,害羞了。”
荀绲强迫自己缓了脸色,点点头。
唐衡见状,心底冷笑:后悔了,想要再拒绝,这可由不得你!
他挥了挥手,让唐贺先下去,继续无视荀绲难看的脸色,商议起婚期以及迎娶事宜。讨论的重点是,荀和唐贺到底在洛阳成婚,还是把唐贺送到颍川再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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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贺一退下,就看到在拐角处等候她多时的龙井。
龙井告诉她,信鸽从汝南传信回来的试验,初步成功,让她去看看。
听到这个好消息,唐贺一高兴,什么都忘了。也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奔回房间,换了衣服,就兴冲冲地出门直奔城郊的别院看她的鸽子去了。
站在一大群鸽子中,唐贺一手拿着谷子吸引鸽子,让一只信鸽停在她手上,另一手解下系在鸽子腿上的小管子。然后,松开手,让鸽子飞走,轻轻拍了拍管子的底部,一张被卷得极细小的纸条掉出来,小心地展开。
雨前龙井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恭敬地等候着。
不一会儿,唐贺露出了笑意:“好!针对傅家名下产业的行动可以全面收网了,拖垮他们,顺便把他们的钱也接收过来吧。雨前,你再让他们把前次收集到的证据寄到汝南的州府去。我就不信,没了钱,没了名声,他们还能继续做名门世家!”
雨前无声地点头,掉转身就去干活。
待在原地的龙井见雨前走了,上前两步,低声对唐贺说道:“小姐,鸽子每次放出去,总有几只没有回来。你说的那个类似于驿站的千耳社还没有建成,所以我们目前是用这鸽子传信。但来回中途,若是因为丢失的鸽子而走漏了消息……”
“嗯,这次有几只鸽子没回来?”唐贺眯起眼。就算在现代,也没有放出去的鸽子百分百能回来的。有点损耗,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是。按照您说的,编好了顺序,共有六只没有飞回来。”
“六只啊!丢失率挺高呢。”唐贺卷着发丝,有些心疼了。比率太高,这损耗的可不是一点点。要是损失太多的话,唐衡怕是不会投资。那可就麻烦了。
龙井观察着她的脸色,很快明白其中的关键,心中一动,跟着她点头:“十几只丢了六只确实不太划算,很浪费啊!”
唐贺闻言,扫了他一眼,笑道:“又不花你的钱,心疼什么!”
“这不是为您省钱嘛。”龙井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做我们这行的,消息丢失,走漏,都是足以致命的。鸽子丢了一两只,我不会心疼,但……走漏了消息,有可能会把所有兄弟的命都赔上去!所以还请小姐为我等考虑考虑。”
“嗯?”唐贺挑挑眉,歪着脑袋看他。你当我不知道呐,情报组织是那么容易被整个连根拔起的么?如果真这么简单,你也不必混了吧。
“如果您还想继续用鸽子传信,请您想个两全之策吧。”龙井望着飞起落下的鸽子,眼神不明。
看了他好一会儿,唐贺眼珠转了转,问他:“如果我说不,你就会告诉我爹,养鸽子很不合算,损失太高。马匹传信危险性更大,也费钱,对吧?”
“是。”龙井毫不迟疑地回答,脸上挂着笑意。
这是□□裸的威胁啊!威胁!唐贺面色扭曲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建自己的情报网,怎么可能就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放弃。
瞥了眼笑意冰冷的龙井,唐贺有些气闷。没有龙井帮忙,这事多半不能成。这种能人怎么不是她的心腹呢,好可惜!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挖墙脚的机会!看龙井的样子,就知道唐衡手下这群人的关系都很铁。如果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将一部分人完完全全地变成她的心腹,并非没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