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花半天时间去批奏折的皇帝听到从长青宫里传来的消息,手中朱砂笔一抖,字迹糊了。他放下奏折问身旁内侍大太监李公公,“陆贵嫔不仅赶了林婉仪,更甚是动了手?”
李公公回话,“事中起因是林婉仪不合规矩占了陆贵嫔的主殿,陆贵嫔二话不说撵走林婉仪。”
“陆贵嫔说了什么?”
“陆贵嫔说了‘谁找我麻烦,我让她全身每块骨头不舒坦,不小心打死别怪她出手重’。”
不出一个时辰,李公公又得了消息告诉皇上,“陛下,皇后娘娘传了陆贵嫔问话。”
“只传陆贵嫔一人?”
“回陛下,皇后娘娘确实只传了陆贵嫔一人。”
皇帝想着自己毒玫瑰一样的皇后会把陆贵嫔啃掉一层皮肉,安心坐着等消息,看看皇后会怎么折腾粗俗的将军之女。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公公又跟皇帝说了,“陛下,陆贵嫔又被皇太后传去了。”
“什么!”皇帝眉头皱紧了,“皇太后不理事多年,怎么此番要见刚入宫的陆贵嫔。”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时候得到消息,陆贵嫔不仅完好无损从皇后的地盘出来了,还完好无损地从皇太后那回了长青宫。晚膳过后太后身旁的太监来传话,说皇太后要见皇上。
皇帝去见皇太后,苍颜白发的老妇人依然精神,皇太后当年是个雷厉风行的硬派,年轻时候只是知府千金,因为美貌入了先皇的眼,太后一生无所出,但斗倒了一干宫妃,如今成了皇太后。
皇上进门先是恭恭敬敬给太后行礼,坐下后宫女赶紧给皇上奉茶,手里端上温烫的茶杯后,母子两才说话。
“皇上,长青宫的陆扶倾你怎么看?”太后开门见山把话题说开了。
“陆贵嫔虽是镇远将军之女,但才情容貌皆不足道。”
“皇上看得浅显了。你此时看她,寡言少语,情不外露,却绝非宫中笼鸟。她与咱们后宫的女人行事做派不通。陆扶倾骨子里硬,直言爽语,如营中将校鸿鹄。哀家今日与之一谈,像是见了你父皇年轻时候的模样。”太后摇摇头,保养的再好抵不过岁月,额间皱纹深刻,说出了实话,“陆扶倾像个郎儿,皇后懂得其中道理,打点其他宫妃少与陆扶倾走动,免得生出事端。至于陆扶倾,陆家满门忠烈,皇上你看着办吧。”
“朕难道将她当男子对待?”
不料太后点头,“可。”
皇上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脸便秘。
星夜明朗,皇帝起驾去落梅宫的吕美人那,路上看到陆贵嫔带着三皇子孤零零走着,边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迎面碰上皇帝浩浩荡荡的步撵,佞大糙一撩下摆豪气万千,抱拳道,“参见皇上。”
皇帝脸上肌肉抖了抖,就近的太监注意到尊贵的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沉声说话,“陆贵嫔,你该自称臣妾。”
“谢皇上教诲。”佞修打心眼里没正眼瞧过皇帝,这个天下男人的敌人看着就想人道毁灭。佞修拍了拍走路总是摔的三皇子小脑袋,相当没规矩地指了指步撵上的皇帝,对三皇子说,“这是你爹。自己认脸。”
宫女太监低着脑袋不敢说话,放在平时有人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李公公一定会站出来吆喝一句:放肆!
不过今天不一样,没听太后都说了吗,陆扶倾是男人!重点是陆扶倾全家各种将军,武能一脚扫千军,文能一笔杆子扎死满朝文武!听说长青宫里的林婉仪挨了一巴掌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三皇子叶信前两天死了亲娘,这两天过得不太好,尤其是佞修出现之后!
叶信从小就迟钝,听了佞修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抬头看看皇帝,不明所以。佞修指尖戳戳他软软的包子脸提醒,“喊爹。”
李公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陆娘娘,宫中皇子称皇上为父皇。”
佞修拧眉像是烦了宫里没完没了的的规矩似的,从善如流继续教叶信,“叫父皇。”
三岁的叶信尚不知事,处在摔了都要哭,饿了也要哭,玩具坏了更要哭的难缠阶段。皇帝不说话,佞修不说话,宫人们更不敢说话,叶信懵懵懂懂想找奶嬷嬷回自己住的地方。结果找不到熟悉的奶娘,叶信红了眼睛委屈地小声哭。他一哭皇帝更不喜了,哪有儿子见了亲爹不叫反哭的?
“起驾,去落梅宫。”皇帝语气平淡吩咐,不再看三皇子和佞修一眼。连佞修为什么晚上还带着他儿子闲逛都不关心。
等走远以后皇帝问李公公,“她方才穿的是宫装?”
“回陛下,娘娘穿的确实是宫装。只是捆了束腕,穿了长靴,没梳发鬓,没戴金银软玉。”
“瞧着像个女教头。”反正把人收进后宫也不打算宠,后宫女人这么多,多佞修一个闲人无足轻重,皇帝转念就把人忘了。
女教头现在正蹲在路边看他儿子哭。
叶信哭得很小声,跟佞修见过的其他孩子嚎啕大哭的模样比起来,像只小猫崽子一样弱。哭了半天也没见佞修理睬自己,小叶信低声哽咽,奶声奶气,“我想见母妃。”
德妃现在尸体都不知道埋哪了,怎么见。佞大糙假装没听到,坐在路边看看星星看看围墙再看看小徒弟可怜的小模样,“别提你娘了,咱们还是看看星星吹吹风,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吧。”
小叶信呜哇继续小猫崽地哭。
佞修捏了捏拳头,忍着,等着,看他哭。
佞大糙一直坚信每一个小正太都值得怪阿姨来“疼”,怪叔叔来“爱”。这会儿不就从远处飘来一个白影,停在叶信面前,亲昵地叫着叶信的字,“子慎,怎么哭了?”
“小皇叔,我想见母妃。”
“你母妃去了外祖家,等你长大了就能出宫去看她。”十七八岁的少年细眉桃花眼,看着比佞大糙更像个标致的妹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一杯温酒。他不悦的盯着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佞修,思量着她是谁。
卧槽!小伙子你变声期的时候怎么保养的嗓子?
卧槽!小伙子你长得这么漂亮天黑了还敢出来闲逛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小心在御花园里看到皇帝的小老婆刚巧吃了不好的药怎么办?不小心在御花园里碰上别国王子刚巧吃了不好的药怎么办?不小心在路边遇到一个想打孩子一直忍着忍得很辛苦的女教头怎么办?
皇帝的儿子的皇叔怎么称呼来着?佞大糙捡起脑子里所剩不多的常识。
“王爷,天色已晚,孤身一人难免意外。”佞修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你是何人?”
“长青宫的陆小妾。”
“……咳咳。”七王爷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坦荡介绍自己,在宫里皇后是正妻,妃嫔是小妾,放眼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妾。三皇子叶信扯了扯他小皇叔的衣摆,“小皇叔,我害怕。”小眼神往佞修身上瞟。
“不怕不怕,皇叔在这,谁也不用怕。”七王爷作势要抱叶信。
“王爷,抱不得。”佞修扯着小王爷的领子,单手把人提开,“叶信是我徒弟,该教他什么怎么教他,哪怕他哭了也该我哄他,用不着王爷来。”
陆小妾你这么大的力气皇上知道吗?!!七王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真的很单薄瘦弱,所以一个女人能提起他。
“陆妃,宫中的规矩岂能容你胡来,你的职责本分是皇上的妃子,不是皇子的师父?你担当不起。”七王爷正容亢色,语气不太友好。说罢抱起叶信就走。
佞修默默跟上,“王爷我送你。”小伙子你要带我徒弟去哪儿?
“陆妃,天色不早你不带宫人而在宫中游荡,极为不妥。不要坏了宫里的规矩。”
“无碍。那边有个皇上的影卫在监视,我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皇上知道。”
七王爷无言地抬头,朝佞修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同样无语的黑衣侍卫从屋檐上探出头,“……”
其实是皇太后派来的影卫当时就觉得陆贵嫔不一般了,不愧是传闻七岁练武的将门后人,居然能指出他的藏身之处。
至于七王爷,心里想的就多些了。
佞修对旁的没在意,无论是影卫跟着她究竟想干什么,还是七王爷心里想些什么好的不好的事情,她都无所谓。她看着小徒弟趴在七王爷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闪电出手把小徒弟抱了回来,“三皇子睡了,我送他回宫,告辞。”说完抱着孩子百米冲刺跑了。
七王爷下意识看向影卫藏身的地方,果然看到影卫无声又迅速爬起来,踩着屋檐一路跟着跑了。
第二天一早叶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还躺着如狼似虎的佞修,心里怕怕的默默躺回去翻个身继续睡。
佞修心里暗戳戳地发笑,不再装睡,利落的跳下床把小徒弟从被子里扒拉出来,“记住师父的第一个教诲,醒了就起来,别赖床。”
“我不起来。”叶信抓着被子不松开,小脸憋得通红。
“行啊,笑一个给师父看看。”
叶信的嘴形天生带三分笑意,这会特意咧着嘴笑露出两排乳牙,人也不憨傻了看着有点灵气。
佞修同样扯着嘴角露出两排牙齿冲叶信笑,两个人笑脸对笑脸笑了一会,她换脸谱一样笑脸变正脸,催促道,“起床。”
“笑了给赖床。”叶信年纪小说话没主次,以为佞修同意他赖床了,他抱着被子又不开心了。
“我说说而已你真信?我知道你叫叶信,你也用不着什么都信。说谎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门口端着脸盆拿着衣服排着队的宫女们:“……”
拨给长青宫陆贵嫔的大宫女低着头福身道,“娘娘,宫中规矩森严,妃嫔不可直呼皇子名,言语亦是不能失礼。妃嫔没皇上的旨意,不得将小皇子留宿宫中。陆妃娘娘请慎思。”
佞修冲呆坐在床上的小徒弟笑了笑,“听到了没有,你不能睡我这,自己爬起来回去。”
“……娘娘,还是请三皇子用过早膳,再送皇子回德宁宫吧。”大宫女快给自家娘娘的没规矩急哭了。
摊上这样一个主子,感觉早晚要掉脑袋!一屋子宫女心里很拙计。结果看自家陆妃娘娘没心没肺的在教三皇子穿衣服。
“娘娘!由奴婢伺候皇子更衣!”娘娘你为什么非要把皇子的脑袋往袖子里套!勒死了皇子咱们一宫的人都要砍脑袋啊!
宫女们心里真的好拙计!
后宫里的妃子按等级不同待遇不同,像佞修这样的每季能给做六套新衣服,款式料子都自己选,佞修当时要求穿男装直接被驳回,只能折中穿款式简单素一点的衣服,说来说去都是裙装。换上新衣服的佞修提着裙子带着小徒弟出门,一开口宫女们眼泪就掉下来了。
“走,师父带你去打拳。”
娘娘止步!后宫每日晨昏省定要去给皇太后请安!不是打拳!
不对,后宫没有哪个娘娘会清早爬起来去打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