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芝的夫家姓罗, 五年前她出嫁的时候, 宋三徒步走了五个小时的山路从岳溪村赶到城里, 就为了远远的看宋兰芝一眼。
出了贺家那样的事, 加上那段时间宋三稀里糊涂的跟着村里的一群二流子做了很多出格的事,名声一片狼藉。免不了拖累了宋兰芝,更不说她本身精神上就有点问题。
因为大姐宋令仪高攀嫁给了贺家最有出息的贺子明,贺家人刷够了名声之后,自认为对宋家恩尽义绝, 更不想再多养一张嘴, 索性就把宋兰芝塞给了和她‘门当户对’的罗民信。
罗家很穷, 罗民信父亲是个老酒鬼, 有一年喝高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失足摔进了路边一口井里。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泡肿了。
当天晚上, 罗民信的母亲就卷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跟着隔壁的老混混跑了。
得知消息, 气急败坏的酒馆老板找上门来追债, 一个不慎打断了罗民信一条腿。酒债的事情因此不了了之, 罗民信却因为没钱医治落下了残疾。
这也就是为什么罗民信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娶不到老婆。
宋兰芝嫁给罗民信的时候, 他刚刚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扫大街的,说不上体面, 但咬紧牙关,养活老婆孩子还是可以的——两人结婚的第三个月宋兰芝就怀上了孩子,隔年生下了一组三胞胎, 两男一女。
往常宋三去贺家打秋风的时候,偶尔也会专程过去看看宋兰芝。
在宋三的记忆里,二姐宋兰芝一家五口一直都是挤在一间十多平的筒子楼单间里,里头除了一张饭桌就是床,马桶就放在床底下,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再看眼前敞亮朝阳的二层独栋小洋楼,也难怪宋兰芝会这么高兴了。
“进来吧。”宋兰芝摸出钥匙打开大铁门,回头招呼宋逢辰。
“欸。”宋逢辰从车上跳下来,挥着鞭子,把牛车赶到院子角落里放好。
大概是听到了宋兰芝的声音,三根瘦瘦小小的豆苗儿欢呼着从房间里窜出来,围住了宋兰芝。
和宋兰芝一样,这些孩子也都是一身崭新的衣服。
“妈妈,这是谁啊?”女孩趴在宋兰芝怀里,扭过头来看宋逢辰,小声问道。
宋兰芝也跟着看向宋逢辰,笑着说道:“乐乐,这是舅舅,去年你们生日的时候他还来看过你们呢!快,叫舅舅。”
“哦!”小女孩哪还记得这些,她扯着绵长的童音,冲着宋逢辰糯糯的喊了一声:“舅舅。”
两个男孩也不怕生,跟着喊:“舅舅好。”
“嗯。”宋逢辰伸手摸了摸两个小男子汉的脑袋,枯松的头发,糙手的很。
他心中微叹,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来。
宋兰芝看着宋逢辰手里的一大把钱,先是一惊,随后皱着眉头,急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宋逢辰抽出六张大团结来,往三个孩子手里塞。
宋兰芝一只手抱着女孩,另一只手推开宋逢辰拿钱的手,“不成,哪能要你的钱,你才多大……”
连带着两个小男孩也躲到了她身后,拽着她的衣角,歪着脑袋偷看宋逢辰。
“二姐,我都二十了……再说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做舅舅的总得表示表示吧!”
说着,宋逢辰不由分说的把钱塞给三个孩子:“收着吧,听话。”
宋兰芝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你们这是?”
宋逢辰回过头,一个瘸腿中年男人拖着一个板车进来,上边放着扫帚和簸箕。
两个男孩直接冲到中年男人身边:“爸爸。”
中年男人连忙推开两个孩子:“别过来,爸爸身上脏着呢。”
说完,他抬头看向宋逢辰,一脸疑惑。
宋逢辰微微点头,算是见礼:“姐夫。”
罗民信张了张嘴,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讶:“你是宋三?”
“嗯。”
都到了这个份上,宋逢辰反而不怎么尴尬了。
罗民信忍不住的上下打量了宋逢辰一遍,“几个月没见,你这变化有点大啊,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抛却外边的那些风言风语,罗民信对于宋逢辰这个妻弟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
一是因为贺家发生的事情,宋兰芝嫁给他之后都解释过了。
二是因为当年宋兰芝生下三胞胎的时候难产,光是住院就花光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积蓄,家里一度穷的开不了锅。还是宋三从贺家敲诈来了八毛钱和几斤土豆,偷偷摸摸的塞给了他家。
不过后来这事被贺家人知道了,贺子博带着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找上门来闹过几次,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拿宋三的东西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容忍宋兰芝扣下家里人的粮食接济宋三的主要原因。
不过他们夫妻俩也只敢做到这个份上,毕竟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对此,宋兰芝心里依旧愧疚无比。
因为他们都清楚的很,贺家断了宋三的口粮供应,宋三本人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就靠他家送过去的那几斤粮食,宋三几乎没有可能活着度过春荒。
只是没想到已经被他们判了死刑的宋三不仅没有死,反而活的好好的。
对此,罗民信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高兴占了上风,他一脸感慨:“你没事就好。”
宋逢辰看着他和陈二嫂子有的一拼的一张沧桑的脸,突然有些心酸。
罗民信伸手拍了拍宋逢辰的肩膀:“行了,还在外头站着干什么,走,进屋。你难得过来一趟,中午就在姐夫这儿吃吧。”
说着,他转身看向宋兰芝:“菜都买好了吗?”
“都买好了。”宋兰芝放下孩子,提起地上的竹篮。
进了屋,才发现这栋小洋楼何止是敞亮朝阳那么简单。地板上铺着的是光滑整齐的大理石,桌椅柜子什么的虽然老旧了些,却是实打实的红木做的。还有堆放在客厅角落里的那堆瓶瓶罐罐怎么看都能和古董两个字沾上点关系。
为了避免太过尴尬,宋逢辰尽可能的找寻话题,他问道:“二姐,你之前说你家这房子是怎么来的来着?”
“哦,你说这房子啊?”搭话的却是罗民信,他咧着嘴,眉开眼笑:“我大伯病逝之前送我的,怎么样,亮堂吧。听说是民国时期本县的一个保安团团长给他爹建的,用的材料都是实打实的好,耐用的很。”
宋逢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这么看来,姐夫你这大伯对你还挺不错的嘛。”
“欸!”罗民信微微一愣。
这个还真没有。
他这大伯和他父亲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他亲奶奶是他大伯的继母。
他奶奶人品不差,也没那份心思去磋磨一个小屁孩。但到底亲疏有别,加上精力有限,他奶奶就是再心善,也不可能给他大伯和自己亲生孩子同等的待遇。
而他爷爷呢,大家主思想作怪,对这些‘小事’从来都是不管的。
落到好事的人眼里,这就成了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大概是听多了闲言碎语,他大伯跟他们一家人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四七年的时候,他父亲和他大伯被路过的军队抓了壮丁,然后一起被俘,他父亲拿了三块大洋的路费回了家,他大伯则是果断投诚加入了人民军队。
再之后,卫国战争结束,他父亲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一个进工厂做工人的名额。而他大伯退伍转业后直接进了东县公安局,娶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路飞黄腾达,病逝之前刚刚坐稳杨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
他父亲为此郁郁不平,成了远近闻名的酒鬼。
当年他出事之后,也曾厚着脸皮向他大伯一家求助,结果他大伯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竭尽嘲讽,叫人把他赶了出去。
大概是后悔当初那么对他了吧!
毕竟人老了,心也跟着软和了,所以想着给他一点遗产作为补偿什么的……
罗民信想着,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他摸了摸鼻子,含糊着说道:“还行吧。”
“哦。”宋逢辰原本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也没放在心上。
天南地北的又聊了一通,午饭总算是做好了。
宋逢辰坐如针毡,吃完午饭,就推脱还有事情要办起身告辞。
之间又是一番拉扯不必再提。
出了罗家大门,宋逢辰轻舒一口气,驾着牛车赶往黑市。
看见宋逢辰过来,赵老板二话不说,直接把准备好的东西提了出来。
“荔枝木熏的,五十斤新鲜猪肉就出来三十斤多一点。”赵老板说道。
宋逢辰拎起一条黑乎乎的腊肉:“不错。”
看见宋逢辰满意,赵老板也跟着笑,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纸袋:“还有这个,泰国那边的棕叶糖,味道还不错,给宋同志尝尝鲜。”
宋逢辰接过来,打开一看,灰黄色的棕叶包裹着不明长条物,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挑了挑眉:“成,那就多谢赵老板了。”
结了账,挥别赵老板,宋逢辰驾着牛车返回岳溪村。
回到牛棚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却不想迎面正撞上脚步匆匆的陈家老大。
“三叔。”陈家老大喊了一声。
宋逢辰停下牛车,“你怎么过来了?”
陈家老大挥了挥手里的一封信,神情略有些复杂,也顾不上细说,只说道:“生产大队那边收到了一封信,京城来的,收件人是徐老爷子。”
院子里,正在劈篾条的徐俊民两手一抖,哐当一声,砍刀从手间滑落,砸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锁章可去微博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