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这三个木盒可比之前屈钟俊用来装定金的那个大了一倍不止。
宋逢辰微微一愣, 伸手拿起一根大黄鱼, 敲了敲桌面,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 他看向老妇人,说道:“道友这么大的手笔,可把我给镇住了。”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老妇人笑了笑,“而且这钱本就是白得来的, 外头那条大运河道友可是见着了?”
宋逢辰恍然。
“卫国战争那会儿, 河道里可是沉了不少的商船。”她的目光落在那三盒大黄鱼上面:“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 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河里游游泳什么的, 一来二去的, 还真就叫我摸到了不少好东西。”
宋逢辰不可置否,若河道里的东西真的那么容易捞着, 那他们这些修士也就不用为了份口粮天南海北的跑了。
“若是道友觉得这些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玩意儿, 道友喜欢的话, 可以挑上几件。”说着, 老妇人伸手在桌子底下摸了摸, 而后哐当一声,拎上来一个抽屉。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珐琅彩鼻烟壶、田黄印章、端砚、白玉扳指、鸡血石、玉佩……角落里还有十几枚龙型图案各异的大清铜币。
看到这些,宋逢辰不得不佩服老妇人的眼光,这些东西的价格在将来没有一件是低于一百万的。
宋逢辰收回目光, 只说道:“所以,道友究竟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总归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无功而返可不是他的作风。
倒不是他贪图这些古玩,毕竟这些家伙什儿他家可是堆了大半个书房,都是这大半年来,徐舒简从琉璃厂和废品收购站淘回来的。
宋逢辰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老妇人微微一笑,这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放到桌子上,推给宋逢辰:“这是我养的那条狗。”
宋逢辰的接过相片。
相片上的狗是一条黑狗,体型比一般土狗大了一圈不止,脑袋上的毛发格外浓密,将它的面孔遮了个严严实实,看起来实在是说不上可爱。
宋逢辰看了一眼老妇人,闭上眼,沉心静气,右手食指在眉心处按了按,定眼再看时,光影浮动间,相片上的黑狗变成了一个匍匐在地上的侏儒中年男人。
一股寒意袭上宋逢辰的心头,他手腕一动,相片飞了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说:“钟俊只是我的养子。”
她又说:“屈家以积德行善传家,因而运道向来不错,到了我丈夫屈孝祥这一辈,他是三世善人转世,功德护身,加上祖宗阴德庇佑,按理来说,他这辈子的成就,就算做不了封疆大吏,起码也该是一方富商。”
可实际上,屈孝祥退休的时候,仅仅是个漕运码头主任而已。
老妇人沉声说道:“就这,还是我千方百计挽救的结果。”
四三年,屈家落败,因为担心仇家报复,屈孝祥被迫带着父母和两个妹妹远走京城投奔远房亲戚。
途径京郊东亭村的时候,因为突然下起了大雨,加上天色也晚了,屈家人只好临时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那户人家也是热情,硬是拉着屈家人上了饭桌,屈孝祥推辞不过,多喝了几杯。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是多了一个女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也醒了,一声惊叫过后,一群男女老少冲了进来。
由此,他也知道了女人的来头,男主人的侄女,东亭村村长的小女儿。
屈孝祥好歹也是大家公子出身,这样的戏码不知道在戏文里听过多少回。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算计了,那就白瞎他活了这么多年了。
然后呢?
他能怎么办,他不是过江龙,东亭村的人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除了迎娶那个女人,屈孝祥别无他选。
婚后的生活并不如人意,那个女人倒是拼命的想要讨好屈孝祥,但屈孝祥厌恶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愿意亲近她。
就在屈孝祥打算找个机会和女人合离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死对头嘴里,他知晓了女人的过往。
那个女人曾和人私奔过,男方是路过东亭村的货郎,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花言巧语的把人骗到手之后,转手就把女人卖进了妓|院。
一年之后,小rb打了过来,她这才趁乱逃回了东亭村。
屈孝祥那死对头就曾做过女人的恩客。
听到这儿,屈孝祥脸都裂了。
他原本以为女人只是看中了他的家世,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所以才算计了这么一出——毕竟屈家虽然败了,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屈家也还是富贵人家,
到头来,感情还是他小看了他们。
屈孝祥恼羞成怒,一脚踹飞了得意洋洋的死对头,连夜赶回了家。
没成想,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拥着女人从他家出来。
屈孝祥却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抬脚跟了上去,直到这对狗男女卿卿我我的进了郊外的一座院子。
他转身折回了家里,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他拎着一桶火油,泼在了墙角的柴火堆上,然后划了一根火柴扔了过去。
“那场火,烧死了那个奸|夫,也烧死了地窖里六个无辜的孩子。”老妇人气息不稳:“那奸|夫干的是人贩子的勾当,无辜惨死的那六个孩子就是被他拐来的。”
一场大火,七条人命。
女人却侥幸逃出了生天。
得知事情真相的屈孝祥,疯了。
“我是在四六年八月的时候,遇见的屈孝祥。那奸|夫死后化作厉鬼,屈孝祥身上的气运也被他夺了个七七八八,加之鬼气缠身,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我灭杀了那厉鬼,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封印了屈孝祥脑海中关于那场大火以及那个女人的记忆。没想到他清醒来之后,误以为我是他的妻子……”
“后来,我和他走到了一起。”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他没了运道,也影响到了我,我们俩结婚之后,日子过得尤为清苦,好在他对我很好,我心满意足。六零年,我三十八岁,长子夭折之后的第六年,我又有了身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年找上了门来,他是那个女人和奸|夫生下来的野|种。那个女人逃回东亭村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孩子。她对外绝口不提自己的丑事,只一口咬定是孝祥喜新厌旧,抛弃了她。”
“少年是不是误以为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女人病重,家里头揭不开锅的时候,几经辗转找到了我家里来。那天早上我洗完衣服回来的时候,孝祥已经被他挑起了尘封的记忆,几乎就要发狂,为了稳住他的心神,我在胎像不稳的情况下动用了法术……最后,孝祥安然无恙,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我怎么能不恨,”老妇人平静的叙述:“所以我扣下了那个少年,按照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法,将他制成了一条狗,一辈子拘在我家,用他的命来偿还屈家被夺走的运道。”
好不容易,她家过上了安生日子,突然间,一场车祸,碾死了那条黑狗,也给她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现在成了厉鬼,找我复仇来了。”
显然,年老体衰的她,招架不住怨气横生的厉鬼。
除去这些,她还做过很多事情,比如从不在屈孝祥面前展露自己的本事;又比如抹掉了屈孝祥关于她们俩的第二个孩子的记忆;更有甚者,眼下发生的事情,她都没打算告诉屈孝祥父子……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是想在临死之前为屈孝祥和屈钟俊扫平一切危险。
屈孝祥突然想起来可以找长宁观帮忙的时候,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屈孝祥竟然能和长宁观搭上关系,忧的是这些正道中人一个比一个迂腐,要让他们认同她的做法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眼下这种情况,除了求助长宁观,她别无他法。
没办法,她只好打起了让屈钟俊先去把人骗过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