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
苏东凰一愣, 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问道:“什么?”
江容易将刚才的猜测又重复了一遍, 他问:“你觉得三足金乌陨落与月宫阵法开启有什么关系吗?”
苏东凰仰起下巴, 看了一眼挂在天空中的圆月, 说:“肯定有关系,不然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将三足金乌射落?”
江容易说:“我猜测只要以日光遮掩月色, 月宫中的阵法就会中止。”
苏东凰一点就通,她说:“我若是化为原型飞至空中,可以遮住天边月亮,只不过坚持不了多久。”
江容易问:“能坚持多长时间?”
苏东凰沉默了片刻,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毕竟不是三足金乌,需要燃烧本源之火才能照亮整个仙界, 半个时辰已经是极为勉强了。”
“我觉得……”江容易指了指前方激烈的战场, “一炷香不够。”
苏东凰咬了咬牙, 艰难地说:“如果我是阳火之凤就可以代替三足金乌, 可我到底是阴火之凰, 加上本源有伤,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硬要坚持的话, 我就只能用涅槃之火了。”
凤凰至死才会涅槃,若是动用涅槃之火, 就代表苏东凰要先陨落再重生。
“于你性命有碍?”江容易转头看着这位东洲主宰,说,“若是你不愿意……”
苏东凰打断了他的话, 在短短的片刻内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仰起头,带着一丝傲然之气,静静地说道:“我愿意。”
她向前走了一步,狂风掠起一角裙摆,露出一抹白皙纤长的大腿,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上逐渐亮起了条条金红花纹,她说:“身为四方主宰,受一洲之境供奉,自然也要庇护一洲之境,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东凰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话:“我去了。”
即使将一去不回,她也未停留片刻。
苏东凰身后的羽衣柔顺地垂下,似雪一般的羽毛白到了极致,便透出了一股灼目的金色。羽衣微微颤抖,扬至半空,又缓缓拍下。
不消片刻,她就抵达了半空中,只见她身上的衣物滑落,露出一片洁白如玉的脊背,精致瘦弱的肩胛骨突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冒出。
或许是传来了“噗”的一声。
金红血液从肩胛骨处飘摇而下,化作了点点火光,一对十米长的翅膀从苏东凰的背后破茧而出,片片金灿灿的羽毛上流光四溢,带来了一道绚丽的光芒。
苏东凰仰起了纤瘦的脖颈,满头青丝仿佛被点燃,变为了金红色的羽毛,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凤凰啼鸣,双翅一展,朝着最高处而去。
犹如日光升起,染出身边一片云霞燃烧。
苏东凰以数千年修为作为交换,点亮了这一片世界。
其中一束光芒落在了江容易的身边,他伸手接住,与平日里的日光并无任何区别。
即使是阴火之凰,散发出的光芒也是炽热而明亮的。
下方正在交手的四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皆是一顿。
龙渊君所站的位置正好看到上空一只美丽耀眼的凤凰,她身体瘦长纤弱,却以羽衣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仙界,正好掩盖住了那一轮月光。
“杂……”龙渊君将快要出口的称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改为说,“算了,以后还是叫你小凤凰好了。”说完后他还自嘲了一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那边白城深与魔尊对望了一眼,月宫的阵法已经逐渐关闭,他们周身的仙灵之气在逐渐流逝,这代表着他们要速战速决,不然就要功亏一篑了。
成败在此一举,成则生,败则死!
无须多言,两人趁着月宫阵法的余威,攻势更加凌厉,不惜以命相搏,只求在这最后的时间内进入望善渊中。
但没有月宫阵法的加持,两人的修为还是差上这么一筹。
坚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白城深和魔尊的修为就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衰退,在交手间已经是处在下方了。
徐师祖的剑又轻又柔,缠绵得很,可是等到这股轻柔的春风吹拂至面庞上时,才发现这温柔之下,是摧心折肺的冰冷杀意。
魔尊身后由黑雾凝聚成的魔神也被这股缠绵又冰冷的剑气吹散,剑风直直擦过了魔尊的咽喉,还好他反应及时,躲过了这一剑。
可躲过了这一剑,却躲不过接下来的剑雨。
徐师祖手腕一抖,春风化雨,翠绿光芒分散成无数道,朝着魔尊而去。
魔尊自觉挡不下这一招,到了最后关头,他反而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不远处的那道雪色身影,将无数剑气视同无物。
龙渊君侧身躲过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冰箭,伸手一抓,一股龙气呼啸而过,直直钻入了白城深的身体。
白城深没想到败得如此之快,他的身体晃了晃,伸手捂住了胸前巨大的伤口,缓缓地跪倒在地上。
“……”白城深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在他临死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龙渊君的心口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思绪,但他来不及抓住,只能隐约察觉到一个不详的预感。他转头看向望善渊下方,无尽深渊下正是永坠黑暗之地,那里依旧是沉沉的黑暗,没有任何变化。
龙渊君回过头,白城深早已断绝了呼吸,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那边徐师祖也斩杀了魔尊,一颗黑雾缭绕的人头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了白城深的尸体附近,头颅滴溜溜地滚动了一圈,正好凑到了白城深的脸颊旁边。
那一双失去生命力的眼睛还在看着白城深,只是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徐师祖收起了春风剑,双手背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振翅飞起的凤凰,说:“小凤凰陨落了。”
随着他的话,凤凰身上的羽翼一片片地脱落,从半空中飘落。
凤凰虽然与三足金乌同为神禽,但她并没有照亮天地的能力,全靠着燃烧本源之火强撑,如今本源之火燃尽,自然要涅槃重生。
一声清亮的凤凰啼鸣响彻了天地。
苏东凰的身躯化为了一团火球,熊熊燃烧,天际似有阵阵仙乐传来,一道金光照射而下,落在了正在涅槃重生的苏东凰身上。
漫天云霞似血,天地的每一处都被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红纱。
这似乎也惊动了生长在汤谷之中的扶桑树。
扶桑树是三足金乌落脚之地,长两千丈,两两同根生,更相依倚。在三足金乌陨落之时,扶桑树便黯淡了下去,失去了生机。
可此时轻薄的红纱扬上了扶桑树,只见树冠顶端冒出了点点金光,又让扶桑树恢复了生机,随后树冠之上冒出了幼鸟的啾啾声,两只通体金黄璀璨的三足金乌从中探出了头,试探地扑闪着绒毛还未长全的羽翼,晃晃悠悠地飞向了天空。
龙渊君挑了挑眉,说:“你还有时间来可怜别人?她是凤凰,就算涅槃重生记忆全失,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而你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徐师祖听到他所说的话,转过头与龙渊君面对面,金红的火光染红了他的半张脸颊,能够窥见年轻时的年少意气。
徐师祖的嘴角缓缓展开,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意,他朝着龙渊君告别:“我要走了,可惜再也不能与你一醉方休了。”
龙渊君嗤笑了一声:“你那破酒量,就知道用法诀作弊……”说到一半,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干脆侧过脸不再看徐师祖,挥了挥手,“快走吧。”
两人之间的交谈极为平静,根本不像是……其中一个人即将魂飞魄散。
徐师祖伸手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斗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望向了那边的两位弟子,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以后,上衍宗就靠你们两人了。”
他只叮嘱了一句,就似乎想起了什么,苦恼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贞英那小孩哭鼻子,不过……”他又爽朗一笑,“不过我也看不到了,管我死后洪水滔天!你们担心去吧。”
周思危平静地问道:“还望师祖告知姓名,我将留于上衍宗纪史上,世世代代流传。”
“哎,都是虚名,我就不爱搞这个……”徐师祖说到一半,话锋一转,“我本名为徐清河,年轻的时候也有几个诨号,这个就不多说了。到时把我的遗容画得稍微年轻倜傥一些,供以后的弟子瞻仰。若是画得丑了,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入梦来骚、扰你。”
这些都是玩笑话,魂飞魄散后,就代表这个人在世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抹去,连轮回转世都没有,何来的托梦?
不过徐师祖也不在意这个,他说完后不再留念,连多余的告别都没有,就背对着他们朝着远方缓步走去。
徐师祖走得不快,可是每迈出一步皆是数百米的距离,不消片刻就抵达了天际。
他一边走,一边合掌而歌,风中传来他清澈响亮的声音。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了空中,连一点魂魄都未存留在世界,只剩下了悠悠歌声回响,代表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千万里之外。
徐贞英坐在上衍宗的一个小院子中,似有所感地看向了东边的天际。
不知为何,她竟莫名地流下了两道清泪。
“怎么……”徐贞英疑惑地摸了摸冰凉的脸颊,哽咽着说,“我怎么想哭,为什么?”
龙渊君骂骂咧咧地说:“还说我念的是酸诗,我看你念的也不怎么样。”
他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目光扫过了在不远处的两个人,最终停留在了周思危身上,他盯了片刻后,口中惊疑道:“你修为涨得这么快?吃药了?”
周思危说:“并不是,只是有一些奇遇。”
龙渊君没有过于探究他得到的是什么奇遇,说:“既然你已经到了神君境,那我交待你一些事,你再去一趟亘古星路……”
龙渊君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脚底一阵震动。
不远处响起了少女一惊一乍的呼喊:“爹!地震了!”然后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面前。
龙珂珂凑到了龙渊君的身边,撒娇道:“爹,你看这里这么危险,让我出去玩吧!”
龙渊君不再嬉皮笑脸,伸手推开女儿,拒绝了她的亲近。他向前两步,靠近了望善渊下的万丈深渊。
从他所站立的位置,可以看见下方浓浓黑雾翻滚,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诞生。
龙渊君将仙灵之气汇聚至双眸,想要看清下方的动静,可惜望善渊的禁制不仅阻止了里面的人出来,还阻止了外面的人窥探其中。
脚下的震感越来越明显,悬崖边上的石块被震得摔落至悬崖中,其中一块巨大的石块松动了一下,也滚了下去。可是这么大一块石头,在里面连一点水花都未溅起,无声无息地被黑暗吞噬。
“还没结束……”龙渊君闭了闭眼,苦涩地说,“望善渊要塌了。”
没想到灭世者还留下了第三个“种子”,前面的白城深和魔尊都是一个幌子,真正要放出灭世者的人,已经趁乱进入了望善渊中。
只要望善渊一倒塌,永坠黑暗之地的禁制就会随之破解,里面关押着的灭世者就可以逃脱这个关押他不知多少岁月的牢笼。
到时……仙界有难,天下生灵有难。
“是我大意了,还有第三个‘种子’趁乱进入了望善渊。”龙渊君侧过身,对着身后的人说,“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就算是龙珂珂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直要吵着离开这里的她,此时却不肯走了,她大声嚷嚷道:“爹,发生了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不走了。”
龙渊君一向宠溺女儿,可现在没有废话,给了江容易一个眼神。
江容易立刻心领神会,制住了龙珂珂,将她带离了望善渊。
在离开的途中,龙珂珂还在大喊道:“爹,你要干什么!”
但她只能看见龙渊君站立在悬崖边,凛冽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发丝,也吹散了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
清代:袁枚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因为这个诗特别有感觉,我就引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