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将花艳骨按在床上,古铜色的手往她柔软的背脊上一按,一股内力便输了过去。
对武林人士来说,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能只看他平时怎样,还要看你受伤的时候,他肯用多少内力为你疗伤。
“看本大爷把你塞的满满的!”寒光笑起来像要杀人,可是从他掌心滚入花艳骨体内的内力却又多又温暖,像是绵绵不断的阳光,又像是一缕一缕从心头压出的血,尽数给了受伤的小师妹。
“……有本事你就别停下!”花艳骨心里承他的情,口头上却不肯认他的好,趴在大师兄的肩头,她像只恃宠而骄的猫,朝他张牙舞爪,“榨干你!”
“来啊来啊,你试试看!”寒光唇角一勾,笑容不羁,“有本事就把本大爷掏空啊!看看是你先趴下还是本大爷先趴下!”
门外,肩上画飞燕纹的年轻男子默默听着墙角,然后忠实的将他们的对话记录在案,准备择日将这封密信递交到国师的桌子上。
最后趴下的自然是花艳骨。
她浑身暖烘烘的趴在床上,寒光的内力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顿很好的补品。
而寒光,此刻盘腿坐在她身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氤氲之气。
“说吧。”他闭着眼睛,睫毛浓密如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花艳骨没有隐瞒,当下将她在沉香镇遇到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自己来此的目的,毫不客气的朝他张手讨要:“把你的那张花魁娘子借给我吧。”
寒光将脸朝她趴着的方向抬了抬,依旧闭着眼睛,咬牙切齿:“……你从本大爷手里借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还过啊?”
“那我问师傅借去。”花艳骨想了想,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寒光沉默好久,才喷出一口怒气,“你就不能再多求我一会么?”
花艳骨立刻像孩提时那样,凑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摆轻轻摇晃:“哥哥……”
寒光转过头来,缓缓睁开眼睛,漆黑双眸中映着花艳骨的笑靥。
生逢乱世人情薄,寒光看着花艳骨,依稀还能看到她儿时的眉眼,那时候他们老是吃不饱饭,所以她一直长得小小的。脸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连拽着他的手指,讨要吃食时的声音都是小小的。
弹指十年,春风润物,细腻无声,不仅吹熟了枝头青梅,也吹大了他的小妹妹。
静如绿水菡萏,笑如桃之夭夭,泣如梨花带露,怒如红莲业火。不知何时起,他的小妹妹就已经出落成了当世第一流的美人。
可在他心里,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妹妹。那个在他被人欺侮辱骂,叫嚣着要砍掉他两条手臂时,扑倒在他身上,哭着伸出小小的胳膊,说着……我愿用我的双手,来换他双手的小妹妹。
哪怕时光凝练成琥珀,他依旧可以透过那琥珀般的时光,窥见当年那一幕。
那双挡在他面前的……小小的手……
以及漏过她的指缝,落进他眼眸中的光……
“好吧。”寒光粗鲁的揉了揉花艳骨的头发,然后勾唇笑道,“看在你这么乖,知道回家以后第一个给本大爷请安的份上,想要什么,拿就是了!”
花艳骨立刻眉开眼笑,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静室中。
和花艳骨那充满旖旎气息的静室不同,寒光的静室粗犷的令人想起醉卧沙场。
一把把稀世名刀陈列在刀架上,每一把,都曾属于一名侠客或骁将,以及一段九死一生的战役。
墙角排列着一壶一壶美酒,从女儿红到烧刀子,每一口,都是烫入喉头的烈酒。
观其居处,便知其人,属于寒光的一生,当是如此!
悲歌成一笑,烈酒过千巡!
“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花艳骨信步闲庭,在静室里一圈走下,便已找到了好东西,只见她素手一抬,纤纤玉指便从南国供奉的鲛珠枕一路滑向桌上的那柄莹白如玉的象牙梳,最后,落在与寒光形影不离的那头白狼身上,她眯眼笑笑,“这个也给我吧。”
白狼朝她龇牙利嘴。
花艳骨把它的生活起居用品全部都挑走了啊!连它顺毛用的梳子都没放过!
寒光正在感叹,长这么大,这丫头的眼光一点进步都没有,人用的东西一样都没选着,看中的全都是宠物用的……这样下去不行啊!迟早被人用糖给骗走啊!
咳嗽一声,寒光怜悯的看了花艳骨一眼,道:“给你也可以,待会本大爷把食谱写给你。小狼虽然每天要吃两头虎豹,以及一颗蛇胆,但是十个死士都比不上它一个,有它待在你身
边,本大爷就………”
“两头虎豹……一颗蛇胆……”他话未说完,花艳骨早已脸色苍白,“吃的比我都好,我不要了……”
白狼趴在寒光脚步,对某个穷酸翻了个白眼。
“……”寒光揉揉眉心,“那你再选些别的吧。”
花艳骨立刻兴高采烈的开始选宝贝。
寒光和白狼沉默不语的站在她身后,怜悯的将她看着。
果不其然,她又选中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几块纹理特别的龟背……那是白狼小时候用来磨牙的。还有一条漂亮的冰丝蚕布……那是白狼洗完澡后用来擦毛的。以及一只古朴大器的古代青铜碗……好吧,这次干脆连白狼吃饭的家伙都带走了……
白狼转过头来,对着主人小声的呜咽。
寒光强忍笑意,揉揉它的脑袋。
“暂时就这么多了。”花艳骨容光焕发的转过身来,对寒光道,“还要一张花魁娘子的皮相,这个算我借的,以后还给你。”
寒光努力装出一副被她占了便宜的模样,沉痛的说:“你一定要记得还啊……”
自觉占了他老大便宜的花艳骨自然是摇着小扇子,得意洋洋的恩了一声。待看见寒光背对着她挑选美人皮的背影,尤其是见他肩头时不时的颤抖那么几下,花艳骨心中生出老大不忍,可怜的大师兄,该不会是被她压榨的伤入心肺了吧……
实际情况是……
大师兄背对着她,满脸扭曲,默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本大爷不笑!性相近习相远……本大爷忍忍忍!苟不教性乃迁……糟糕本大爷要忍不住了……教之道,贵以专……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影子京城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见了曙光,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街边巷角,已有了早点的叫卖声。
花艳骨手捧雕红梅的檀木盒而出,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而寒光,则双手负在脑后,跟在花艳骨身后,一路走一路笑……甚至走在他脚边的白狼都两眼眯起,龇牙利嘴的模样仿佛在笑……
“你够了没!”花艳骨忍无可忍的转身,一副想要捡起地上的石头丢他的样子。
“笑一笑十年少嘛。”寒光乐不可支的说。
“没你这种笑法!再笑你就成婴儿了!”花艳骨怒道,“气死我也,居然把给狗吃饭的碗送我……”
“小狼不是狗,是白狼啊。”寒光笑吟吟道,“而且那碗是你自己选的啊……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别生气了,这件事情本大爷保证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了吧?”
“你可得说话算数!”花艳骨连忙说。
“那封口费什么的……”寒光摸着小狼的脑袋,悠然远目。
“我……我请你吃早饭。”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花艳骨只好忍住一口老血,道,“桂花糕和小汤包够不够封你的嘴!”
“再加一碗糯米汤圆。”寒光这才转过头来,对她眨眨眼睛。身后白云如帘,随风而开,揭出明丽朝霞。而他站在那里,整片朝霞便尽数落在他的肩上,化作一条明光四射的披风。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少年兮披霞光,皎皎兮红衣郎。
花艳骨带着宛若东君般的男子回了她下榻的客栈。
是时,胭脂正一宿没睡,眼巴巴的趴在窗前,远远见她走来,立刻晃起手中帕子,激动的喊道:“花家妹子!可是成了?”
花艳骨抬起头,还来不及答话,便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
黑衣黑发,掠影缓缓站直身子,平静的双眸望向花艳骨……以及她身边的男子。
花艳骨也随他目光望去,老实说她很想知道,骤然见到这么一个和师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大师兄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寒光的表情的确变了。
却并非是面对师傅时的崇敬,也并非是花艳骨当初见到掠影时的惊讶,而像是……刑者看见了犯人时的表情。
他一把将花艳骨拨到身后,然后冷冷望着掠影。
“……切,一股老鼠的味道……”他抽抽鼻子,然后露出猎食般的表情,微笑的时候,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便露了出来。
然后,铿的一声。
他出刀的一瞬,仿佛身化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