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坐在软轿中,只觉这段路是如此漫长,却又似眨眼间就到了。直到轿帘被掀起,直到凌雅悄然离去,齐齐格方才在宫女的轻唤声中回神。望着殿中驻立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酸意,不知是因为思念,亦或是因为恐惧。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洛痕回身,却见凌雅向后殿而去,而齐齐格静静的站在殿外看着他,身影尤显单薄,眼角闪着晶莹的泪光。
他迎上去,立在她对面。
“你回来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意,说了句连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哭了?”他点头,将她微凉的小手握在手中,微微蹙眉,声音低沉而浑厚。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气息,让他莫名心软。
她摇头,吸了吸了鼻子,勉强笑笑,原本似有千言万语,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脱里说你病了,可好些了?”解下身上的的披风,仔细的裹在她身上,他关心的询问。
“就是着了凉,不碍事。”她哽咽着回道,伸出纤臂圈住他腰身,嗅着他身上熟悉又温暖的气息。
此刻的齐齐格显得格外娇弱,倚靠在他怀里,微红的小脸贴在他颈间,“怎么去了这么久?”语气透着未曾有过的幽怨,声音很轻。
将她搂在怀里,为她挡去些许寒意,轻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却没有言语。
齐齐格也沉默,似乎并无意听他说明迟归的理由,小片刻后,在他怀里低低哭了起来。
“格格?”迟疑的低唤了一声,脸上微红,很少这样叫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应,只是更紧的抱着他,像是要在他怀里哭尽委屈,至于委屈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偏过头,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涌起自责。她是他的妻,刚刚成亲他便出京办差这么久,而他的皇兄竟然在此时将她接进宫,明面上说是陪伴皇后,可谁不知这其实是将她扣留在宫中,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威胁他,若是此时他相助于清风,齐齐格必死无疑,洛霄太了解他,他实际上是在赌洛痕的心,哪怕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也决不会冒着结发之妻枉死的危险与自己抗衡,当有了夫妻之实,洛痕永远都无法推卸对齐齐格的责任。
“王爷,皇后娘娘请您与王妃进去。”胭脂轻咳一声,低头站在洛痕身后轻声提醒。
他回身点了下头,将身前的齐齐格拉起,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看哭坏了身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嗯?”
那么怜惜的口吻,几乎再次令她落泪,轻轻点头,对于刚刚的哭泣有些尴尬,“没事,就是想你了。”
洛痕闻言低声笑了,轻柔的抚了抚她的黑发,随后牵着她的手进了殿里。
“王爷打算怎么办?”凌雅示意他二人坐,开口相询。
“齐烈身受重伤,南郡危在旦夕,洛痕必须尽快动身。”话音刚落,齐齐格脸色蓦地变白,洛痕拍拍她的手,又道:“想必娘娘已有耳闻,非凡率领五万精兵正赶往边关,孥都此番似是胜券在握,洛痕唯有尽力一搏。”
洛霄给的兵力极其有限,而清风派出的兵力才具与孥都较量的实力,难怪洛霄无法安心,若是换成自己,或许也会疑心吧,只是清风有如此势力,竟悄无声息的暗中培养数万兵力,倒也令他讶然。
“清风即能将五万精兵派往南郡,对王爷定是有十足的信心,只是...”凌雅望了一眼齐齐格,欲言又止。
“齐齐格身为洛痕之妻,又为南郡公主,必当同行。”他坚定开口,即便洛霄相拦,也无意将她留在宫中。
“他既然宣王妃入宫,又怎会轻易放人?凭你一己之力,要带她出宫,恐是有些困难。”凌雅目光望向殿外,声音飘忽不定,神色现出一丝为难。
“请娘娘备一顶软轿,洛痕自有法子。”洛痕神情严肃,声音低沉地说。
凌雅诧异,却依然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胭脂照洛痕的吩咐准备,随后微微侧首问道:“王爷离宫前是否要与清风见上一面?”
殿内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洛痕沉默片刻后方才道:“不必了,他自有分寸,眼下南郡与孥都之间的战事已是刻不容缓,洛痕连夜动身。”
凌雅惊诧莫名,意外于洛痕对此事的置之不理,清风明显是在等他,他不惜违背洛霄的旨意执意进城,还在深夜潜入宫中,难道除了为救齐齐格,竟不是为清风而来?
洛痕将她的不解看进眼里,却并不想多作解释,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只是洛痕如此将齐齐格带走,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娘娘要如何应对?”
凌雅收回目光,淡然一笑,“王爷不必操心,待你二人出了城门,本宫亲自去领罪便是。”见洛痕欲开口,她抢先道:“你既已动身前往南郡,他又怎会真的怪罪下来...”
“谁说朕不会真的怪罪?”带着薄怒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抬头之时,洛霄已大步踱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公公。
殿内的三人意外洛霄的到来,凌雅更为吃惊,怔了怔才齐齐起身行礼。
洛霄没有叫起,只是从他们身旁越过,坐了下来,片刻后方才道:“二弟好兴致,朕命你即刻赶往南郡,你不止抗旨入城,连朕派了重兵把守的嘉亲王府也进出自如,看来这宫门的确是挡不住你。”
听似轻描淡写,实则已然论罪,齐齐格脸色微变,从未见过这样的洛霄,冷漠的全无感情一般,只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即便是亲如手兄的弟弟,也不能容许他挑战自己手握的皇权。
“臣弟抗旨入城罪无可恕,请皇上按律法惩办,洛痕决无怨言,但莫家乃圣贤支柱,这四年来,清风倾囊助我朝渡过难关,每逢灾祸,他必捐出大量银两救助灾民,民间百姓对莫家爱戴不已,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请皇上三思而后行。”洛痕语速平缓,神情镇静。
“救助灾民?你可知是谁劫了震灾的银两?又是谁在一夜之间将江南周边四省所以商铺的货物抢购一空?朕国库的银子都无处可用。”洛霄的表情冷峻严厉,低吼着直切主题。
“百万银两本属他无偿捐赠,周边四省的商铺本就为他莫家所有,即便方法有些偏执,却也情有可原。”洛痕态度恭敬,语气却难掩责备,若不是洛霄苦苦相逼,清风又怎会有此一招,他是在警告洛霄,若是他有心与他抗衡,不必怎样算计,只需抽调回属于他名下的东西,他圣贤便无力应对眼下的危机,偏偏洛霄一心认定他谋反,固执的逼他俯首称臣。那般恃才傲物的莫清风怎会甘心受他摆布?当他毅然决然命非凡趁暗夜劫了震灾的银两,又下令在一日内将周边四省商铺的货物全部转移,已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
洛霄太不了解清风,他看似无情,却也最多情,他仿若多情,或许最绝情。截然不同的为人处事之风,区别在于,面对的为何人,所遇的为何事。
“情有可原?难道竟是朕错了不成?即便这一切他均有理,那么朕问你,他私调四川五万精兵,现下已有四万全部折损,他要如何谢罪?”冰雪覆盖下的冷峻表情像是瞬间将眼前人冻结,他怒瞪着洛痕,沉声斥责。
洛痕闻言恍然惊醒,牵起唇角,苦涩一笑,昔日温润的目光渐渐转为深沉。原来一切皆洛霄计划之中,当初南郡遭遇困境,他坚持不肯派兵,不是因为对孥都有所顾及,他是在逼清风出手,他是想借此探得清风的虚实,当他私调朝廷五万精兵之时,洛霄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已获知消息,他静心等待南郡战败,命他前往支援,却不下明旨交兵权予他,非要等他到了边关才能调动兵马,这是赦免他知情不报的罪,同时借他不在京城之机,趁清风内力尽失之时,斩草除根。
洛霄算准了,为了齐齐格,为了即将伦为战奴的南郡,洛痕不得不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洛霄唯一算漏了璎珞会在此时有了身孕,而清风竟真的将她一人留在府中。于是,洛痕的不放心终是让他违了洛霄的旨意,当他冒险入城,当他看到命在旦夕的璎珞,他其实犹豫了,他也在挣扎。
原以为璎珞会开口请他相助,然而,洛痕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璎珞,纤弱的她内心坚强如刃,相比之下,她更了解洛痕,她知道,若是自己开了口,即便千难万难,他终不忍推托,那便将他置于两难境地,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对于那份清风有意交予他的东西,璎珞更是只字未提,甚至还让他带齐齐格走,她是在提醒他,那是他的妻,他的责任。
洛痕恍然明白,为何清风放心让她留在府中,她比他们想像中的要勇敢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