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三太老爷拂须的动作微顿, 指向不远处另一人道:“那位花白长须的, 你该如何称呼?”
周舟下意识望了眼周行,见他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名讳与身份说出。
几次之后,三老太爷缓下声音,慈爱道:“你与随哥儿幼年沦落在外, 可有机会读书习字?”
已习惯了被问询的周舟抿唇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他自小便一个人住在金陵周家故居,除了奶嬷嬷外身边再无第二个人, 也只在三年多前周行回乡苦读时,按着规矩去拜见过一回,别说读书, 就连行走坐卧的礼仪, 都是周随入族谱前后现学的。
周舟两手交握,在身前紧紧攥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回三老太爷, 并无这个机会。”他哑着嗓子, 低声道, “在被老爷接回来前, 我……晚辈只在乡塾墙外,偷听过几次。”
正厅中一时哗然, 虽因有长辈坐镇声音立时小了下去,但窃窃私语一直没有断绝。
当年祁国公周振碍于妻族的约定,无法立时将心爱的女子聘为继室, 他不忍心爱子流落在外,便编了个幌子说两个庶子同时被拐子拐走,百寻无果之下,两个失子的妾室也带发出家替孩儿祈福。自此偷梁换柱,将心爱的外室母子接进府中,又将庶子远远打发回乡,以突今日重新给爱子一个好出身、好前程。
这事虽做的隐秘,但十数年过去,总会有些消息泄露出来。
是以议论纷纷面色不渝的周家人中,既有真心感慨周随、周舟二人身世可怜的,又有知情者替周舟惋惜的。
另一边,万没料到周舟会如此大胆的祁国公,此时已将周行的意图想得清楚明白。
他的好儿子,从未想过要将恩荫的名额让给他的随儿。
而那不知感恩的贱种,甚至还敢对此事有所期盼!
祁国公正欲开口怒斥两个儿子,垂下的袖摆就自后面被扯了扯。
周振回头,正对上周随泫然欲泣的眼睛。
他骤然惊觉,态度上偏颇太过,只怕会在外人面前,给爱子留下个不好的名声。
“……他们兄弟二人,确实吃了大苦头。”周振轻叹口气,满是父亲的疼惜,“行儿,我知晓你与舟儿是一同回京,感情要更深厚一些,但这名额若真让与舟儿,只怕会让他背负上一个不知尊敬兄长,不懂谦逊之礼的恶名。”
祁国公的目光深远悠长,带着年岁沉积下来的智慧:“想来是行儿你素日随意惯了,年幼无知才会说出这般话。”
周行视若无睹,向着周舟招手道:“四郎,你可敢一比?”
被他目光逼视,周舟下意识小跑两步,停在周行身前,抬头望他:“敢。”
“既如此,父亲不妨让他与四郎一试?”周行拱手,“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毕竟仅靠‘礼让’二字,绝撑不起我周家百年昌盛。”
他虽无阿拂的识人慧眼,却也能在短暂的几次接触中,看出称得上踏实聪慧的周舟,比起只会耍后宅手段小心机的周怜儿,要强上不止百倍。
更何况,不过回京路上的小半天时间,阿拂对周舟也欣赏有加……
从身到心都崩得死紧的周舟,突然觉得脑后一凉。
之后的发展,却不再在两人的预料之中。
便是周行,都未想过周随会不战而退。
在祁国公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周随一脸谦逊地拱手道:“当年离散之事,本就该我这个做兄长的担起责任,再不好与弟弟相争。”
真是冠冕堂皇,正气凛然。
满心无趣的周行随意踹了脚呆愣当场的周舟:“国公爷明断家事,四郎你还不快谢过长辈恩赐?”
应付过周舟,满腔怒火的周振厉声道:“即便随儿只长你十日,周行你也不该如此目无兄长!他既已归府,那你这声‘四郎’唤的却是谁?”
周行既不改口,也不接他话茬,反倒整了整衣衫,转身向着厅中亲长长身一揖。
直起身来的周行重新面向几乎可称为气急败坏的周振,轻笑道:“国公爷既然记得我的生辰,那便好办了。”
“自今日起,周行业已成丁,不过因着初五不是什么上佳的日子,所以加冠礼定在了下月十七,到时还望各位叔伯兄长拨冗莅临,添些喜气。”
祁国公直指周行,已气到手抖:“孽子!竟敢擅做主张!可曾将父兄孝道放在眼中!”
周行含笑回睇:“自然——不敢不放。”他略顿一顿,轻叹道,“只是外祖仍在,还望国公爷不要驳了老爷子的兴致。”
“你!”祁国公微愣后,怒气更盛,“混账!便是你外祖父——”
“国公爷,话有些过了。”
三老太爷手中坠落的茶盏,震醒了周振。
祁国公咬牙冷笑道:“既是侯爷的意思,那这加冠礼,就不宜在国公府办了。”
周行拱手:“谨遵国公爷之令。”
他抬起头,笑嘻嘻望了眼周振:“既然两件要事都已了了,那我便先告退了。”周行声音突然压得极低,“毕竟以晋江书院山长考核之严格,我便是江南省解元,也得慎之又慎才是。”
说罢便不顾周江周流等人的阻拦,领着无所事事许久的方奇然与蒋存,向着府外走去。
当看到倚着马车的刘拂时,周行面无表情的脸上溢出满满的喜意。
刘拂打了个呵欠,问也不问可曾发生什么,只点了点头,便睡眼惺忪地重新钻回马车,与还在沉睡的谢显抵足而眠,酣然入睡。
***
自那日再次与祁国公撕破脸后,周行也没再回武威将军府上,反倒是跟着刘拂住到了徐思年留下的小院。
当五月初九在晋江书院门前看到印着祁国公府记号的马车时,周行也并不觉得意外。
整理好衣冠下车的刘拂只望了一眼,就摇头笑问周行道:“是你引来的?”
周行看一眼混在十数辆马车中,算不得极华贵的那辆,轻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般深深望着她,同样笑问道:“阿拂是怎么认出来的?”
一族的徽记,除了马车刀剑这等需要证明身份的物件外,一般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这玩意儿说常见也常见,说不常见——刘拂自认识周行后,都没有机会见到。
至于她怎么看出来的?
祁国公府的记号,堪称她童年最不愿意看到的标志,便是几十米外看到个隐约的影子,都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了。
竟是一不小心,漏了点马脚。
“三哥恐怕不记得,你曾用过一枚小印,上面便是这个图案。”刘拂展扇,挑唇笑道,“三哥的心思,未免太缜密了些。”
周行是否曾将那枚印章在她面前用过,她是不记得了,不过周行身为周家的子孙,便是再如何憎恶自己的父亲,也都不会舍弃这个属于家族的记号。
果真,周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便没有再问。
他二人交谈的声音极低,正向他们迎来的方奇然全没听到,见气氛有异,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同样不明所以的谢显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蒋兄不能来一同读书的缘故吧……方兄,蒋兄真的不来么?”
方奇然摇头:“他家中有事,近日都不能得见了。”
“还有什么事,竟比举业还重要么?”
见他目光真挚,确实惋惜非常,方奇然一时语塞:“是……关乎他一生的大事。”
谢显瞪大了眼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奇怪非常。
他抿紧了嘴巴不再多问,只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刘拂,见她不曾有伤心模样,才放下心来。
在放心的同时,却又有些替蒋存和徐思年难过。
阿拂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太好了。
正当谢显神飞天外时,远处同时传来两声呼唤:
“刘小先生也来了?”
“你们让我好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脑补帝·显:头疼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