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彻虽然没有喝醉, 但说实话全程晕晕乎乎的。
主要是人真的太多了,眼前是一波又一波陌生熟悉的脸, 一个个来跟他说“恭喜”。那些眼神里, 有少量人怀揣着羡慕嫉妒的复杂,但大部分竟然还是星星眼的真诚祝福。
以及各种各样的话,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尾音回荡在宴会厅中, 有些钻进他耳朵里。
“哎呀,今天服了真的。”
“渣攻从良现场,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那么大手笔的‘婚礼’还不带收礼金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是真爱吧。”
“你还别看这程同学,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内里绝对世外高人,能把赵清嶺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不是一般的手段啊,是个狼灭!”
“肯定啊!刚才你没看到吗,都说了人家在赵清嶺的公司里业绩都那么牛逼,典型智商情商双高。你看那边他们公司里的员工看他那眼神, 那崇拜的啊……”
“赵清嶺都能从良。我今天真的, 又相信爱情了。”
“其实仔细看看还挺相配的,两个都很帅啊你觉不觉得?赵清嶺是那种显眼的帅,这个程彻是那种……越看越帅的那种。”
“不过,程彻他以前气质有那么好吗?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你懂什么?赵清嶺品味多好啊,帮他打扮一下不就帅了吗?”
“羡慕,我也想找个懂给我怎么打扮的对象了~~~”
仅仅一年以前, 程彻记得,同样一批同学,看他的眼神都还悄悄地带着嘲讽或同情。
遗憾他的痴心妄想,或者嘲笑他的冥顽不灵。
而今却态度截然不同,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艳羡,仿佛是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他的身上。他在灯下拥有着一切幸运,而大家都在台下默默仰视着,仰视着被满满幸运光环笼罩的那个人。
杯子里的酒,早早已经被赵清嶺换成了水。按说不该有味道,但尝起来莫名有一丝甜。
真很奇怪。
程彻兀自笑笑,他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参加同学会、参加婚礼、去国外;那个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任何结果;那个以为幸福一辈子也不会降临的,那个活在黑暗和绝望中的青年。
如果可能,真想要穿越时空,去抱一抱曾经那个青年。
告诉他,将来有一天,天大的幸运会眷顾。
然后你会用所有的力气去抓住它,牢牢紧握,那时候的你,将拥有这个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
……
又有一个什么人过来敬酒,在程彻杯子边缘撞了一下。
“初次见面,幸会。”
手指修长,声音有点耳熟。
宴会嘈杂,灯光炫目。赵清嶺的声音透着兴奋:“彻彻!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扬了,陈懿扬陈律师——哎,陈懿扬你天天日理万机这么忙,今天总算出现了,不容易啊?”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孔。
直到这一瞬间,程彻总算突然反应过来那晚听到这位“陈懿扬”律师的名字时,为什么一直觉得耳熟。
这个人是赵清嶺高中时候的朋友,赵清嶺提过他。
甚至十年、十几年以前,程彻也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
宴会快散场的时候,赵清嶺说他出去送一下客人们。
程彻面前的盘子里还摆着一大堆他刚给他剥好的虾。他拿虾沾了醋,正在低头默默吃着,有个人突然坐到了身边。
“生日快乐?”
“……”
那个陈懿扬陈律师到他身边,依旧保持他律师的职业微笑。
“又见面了,我们果然很有缘。”
“我一直都在等你打给我,但一直都没有等到。怎么,赵清嶺真管你管的那么严?”
程彻微微皱眉。
本来一切对话,应该到此为止才对,如果这人多少还当赵清嶺是“朋友”。
之前是“不知者无罪”。可知道了还来撩他,又算什么意思?
“如果说……之前的酒吧相遇只是巧合,”他垂眸,缓缓道,“至少现在陈律师应该已经很清楚,我是你朋友的家属。”
陈懿扬却还是保持微笑,像是没听懂一般,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带着露水玫瑰花。
“一整场都是这种蓝色的花,你这么喜欢蓝色的玫瑰?”
“好巧,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也特别喜欢蓝色的花。”
程彻不接他话,继续吃虾。
期间只几次抬眼看向门口,心里默默盼着赵清嶺早点回来。
陈懿扬:“怎么,才分开一会儿,就这么想他?”
“……”
“我刚才听人说,说你一声不吭等了他十年。这么痴情,怪不得就连他那种花花公子都被你感动、被你吃定了。”
“不过~赵清嶺这个人吧,从小就比较单纯,容易上当受骗。”
“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唐蜜就经常逗他玩,谎话只要说的够真他就会相信,哪怕之前已经被骗哭了好几次,等回过头来这小子还是傻傻相信我们,可没救了。”
陈懿扬说着,忽然伸出手来。
指尖抚上了程彻的脸颊:“说起来,你长得是真不错。”
“倒不是说多好看,而是说你恰好就是我、是赵清嶺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乍一看禁欲、青涩、有点让人想要逗你,仔细看又有点执着、一根筋、神经兮兮的样子。”
“像你这种长相,就恰好很适合那种容易一棵树上吊死,认准谁就一辈子不会变的性格。而一般像我、像赵清嶺那种骄傲自负的男人,都对你这种类型的特别没辙。”
程彻眼神发冷。
伸手握住陈懿扬拨弄他的那只贼手,想要拿开。
旁边已经有人在看了。他不喜欢这样,不想要出现什么流言蜚语,尤其不希望赵清嶺听见。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陈懿扬竟然微微眯起眼睛,反手握住了他反抗的指尖还摩挲起来:“我也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抢赵清嶺的东西。”
“什么小汽车啊、巧克力。对了,那个时候他最黏唐蜜,我每次拉着唐蜜甩开他走掉,他都一个人站在原地呜呜哭得好惨。”
“不知道现在这么大了,东西被抢了还会不会哭呢?”
话音未落,指尖一痛。
陈懿扬愣了愣,目光一闪。
眼前赵清嶺的男人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竟比他想象中要野。
他竟然掐他,五指深深陷进他手腕的肉里:“放手。”
陈懿扬不放,于是那人更加了五分的力道:“亏得清嶺把你当朋友。”
……
在这一刻,程彻突然间get到了赵清嶺面对颜珍时的不忿。
赵清嶺一直不喜欢颜珍,觉得颜珍占了个朋友的名号却对他不够好,一直都在替他觉得不值。
而这个陈懿扬,赵清嶺叫他“小扬”,说他是大律师很厉害。他把他当朋友,可这个人呢?
“你误会了,” 陈懿扬道,“我当然也是把清嶺当朋友的。”
“就是因为一直都把他当朋友,才不希望他被骗~”
他忽然凑近程彻,黑沉沉的眼里带着森冷的暧昧:“哎,你能不能告诉我,‘等’一个人十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等个一年两年,就应该已经很想死了吧?人生一天天的那么长,十年要怎么熬?”
“除非,你所谓的十年,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所谓的‘等待’其实并不影响你干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说,没事在夜店里上上班,下了班再去陪陪客人?”
程彻脸色骤变,眼镜下黑瞳闪过一丝危险。
“怎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陈懿扬微笑,“别忘了我可是律师啊。”
“谁让那天在酒吧里萍水相逢,我真的对你念念不忘,所以就去查了一下你的背景。我们城市不大的,想查一个人并不难。”
“结果,查到了一堆让我好意外的内容啊~你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连蹲过监狱的案底都有呢?”
“……”
“但是这些事情,想必赵清嶺都并不知道吧?”
下一秒,腿骨竟然在桌下被捏住了,狠狠一疼。
陈懿扬这辈子还从没听说过有胳膊能把大腿拧断的案例,但是以他的亲身体验,差不多快了。
“……”虽然很疼,他却笑了。
大概是因为眼前赵清嶺他对象眼角发红的样子,是真的很好看。之前冷漠禁欲的样子很好看。但眼前这样愤怒、隐忍、委屈的样子,却更是加倍的诱人。
跟赵清嶺做了多年的朋友,陈懿扬多少知道赵清嶺一点尿性的,知道他喜欢看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喜欢逗人哭。
以前不太理解那种怪癖,现在突然有点懂了。
因为他这个对象,要哭不哭的样子……是真勾人。
“我、什、么、也没做过。”
程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夜店、坐牢,有过……但不是你臆测的那样,你不准、不准跟他胡说!”
陈懿扬:“不用胡说,仅仅你案卷卷宗上面写明白的那些内容,就已经足够精彩了。那些内容是你亲自在判决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的,也就是你承认过真实性的,没错吧?”
程彻:“我再跟你说一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嘈杂的会场,只有这一隅仿佛凝结成冰。
陈懿扬古怪地笑笑:“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像赵清嶺那种有名的花花公子,为什么最后选择你?”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你那个十年的故事编得太美好了。”
“男人都是愚蠢、自负、又盲目自信的动物。不管是哪个男人,大概都架不住有人为他义无反顾、守身如玉那么久。这种故事太能够满足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了。”
“他肯定很相信那个故事,要不然也不会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今天一整天,他看你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需要被他放在手心呵护、疼爱的小白兔。”
“他肯定认为你很纯洁吧?”
“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一切,还会再相信你、会再想要你吗?”
……
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的角落。
陈懿扬按了钥匙,他的黑色悍马亮了几下。
离开会场时,他丢给程彻一句话,说我给你几天的时间,你找个理由体面地跟他分手,然后来找我。我跟赵清嶺不一样,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过去。
说这话时,他看到那个人指尖的颤抖。
忽然,衣服一沉。陈懿扬回过头,略微惊讶地笑了。
“呵,这么快就决定好了?都不用回去收拾一下?”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毫无预备地被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男人,有着超乎普通人想象的利落动作。窄袖的西装,抵住他的脖子,抵得死死的,袖扣陷入脖子里。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去查我的事情?”
“本来这些事,任何人都没必要知道。”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幸福的。”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喃喃的。像是陈述一般。
抵着脖子的动作强横而利落,黑框眼镜下眼珠子却定定的,他用那样的眼神看人时,眼神看起来有点隐隐的疯癫。
以至于陈懿扬有点想笑。
可惜喉咙被卡得很紧,笑不出来。
这他妈就是赵清嶺的对象。
果然,比想象中还带劲。
之前看那些卷宗的时候,他还一直在疑惑一个长得那么纯真、内敛又坚定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彪悍的过去。而现在看到他的眼神,陈懿扬觉得可以有。
因为这个人只是看着像一只乖乖的小黑兔而已。
可这只小黑兔,却是会咬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就,小虐预警。不是太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