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站在木屋前,她的金色头发,在屋子上方那唯一露出的天空下,显得闪闪发光,与不远处,正向她走来,尚在树影下她的骑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少年的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当爱丽丝看到他的时候,她本准备到屋子周围去寻找干木柴的打算也被打断。连看到他时的表情都复杂无比,对于兰贝特,她有着太多要说却不能说的话。
所以她选择沉默不语,那头发并非黑色的少年,公主对他带着深深的警惕。可那张脸却不能使爱丽丝对他产生太多的恨意,那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那个从小玩到大,现在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男子,她如何能对他建立什么恨意?更怎能像白雪所说,真的为了所谓的机会下手杀了他呢?
爱丽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没有表情,即便心中思潮澎湃。
少年的表情很沉静,没有先前在森林中同她告别的痛苦,要说起来反倒更像正常时所该有的样子。寡言、刻板却又可靠。
只是现在,他那头棕色的头发正时时提醒着这位公主,眼前的少年并未她认识的那个。
不久,兰贝特就穿过密集的树干,走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他与爱丽丝沉默对峙的模样,很快就被一群惊起的飞鸟所打破。少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就在身体摇晃之际,面前那少年却趁着这声鸟叫,忽然朝她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他低下头,表情平静,连姿势都相当恭敬。
“哎……?”爱丽丝轻声反问了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那中了诅咒的骑士竟会用这样一种态度面对自己,而要知道,这简直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殿下,我是来接您离开这儿的。”
“……你是…兰贝…特?”她迟疑了一秒,终于吞吞吐吐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他抬起头,望向爱丽丝的表情十分肯定,“我一直都是兰贝特。”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爱丽丝连忙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方才因为太过激动,而完全歪曲了意思。
但还没等爱丽丝再做解释,面前的少年却了悟般的重又弯下身子:
“公主殿下,我当然是您的骑士,兰贝特。”
“……”爱丽丝望着面前单膝跪地的少年,他那坚决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即便那头棕色的头发依然让她在意,但她始终愿意相信这个人。
因为现在,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人是她可以信任的。
所以少女抬手触上了自己的唇,向前轻迈一步后,终于抿嘴道:
“那么…你的意思……”
“公主殿下,我们的马就在不远处的森林。”
“……”
“只是我,好不容易从王宫逃出,您的那枚戒指却还丢在镜子里。我感到万分抱歉。”兰贝特因为深深的歉意,终于将头低得愈发下面。
爱丽丝望着兰贝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先前那句话总让她有种违和感,但少年的眼神,他的表情以及动作,都证明他正是诅咒前的那个人,那个对她忠心耿耿的男子,是兰贝特。
所以她的戒备正慢慢走向瓦解,虽然没有一口气回到从前的样子,但爱丽丝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伸手想要示意他站起来。
然而那个小心的她,在伸手的瞬间,手指却被对方忽然扯住。
不是那个绅士的兰贝特,这动作很突兀,连给她缩手的机会都没有。不久,她那因为野外生活而划伤的手指便被他握入掌心:
“兰……?”她刚因为惊讶而想大声挣扎,那少年却忽然低下头,朝着她的手背轻吻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因为他的动作而平静不少,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与虔诚,而在自己手背印上一个亲吻。
只是当少年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爱丽丝才终于因为他的眼神,心中陡然划过一阵惊诧。那种并不单纯的目光,那种似乎带着什么企图的目光,正是这危险的目光,若是带上一抹浅浅的笑,即便是同他一道长大的少女,也会情不自禁地脸上发烫。
她得承认,这少年确实长相英俊,也正是如此,若是褪下那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具,他必然会受很多人的欢迎。
而那个似乎被他不小心征服了的少女,终于在沉沦之前梦醒。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红得不像样子,所以她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指。至少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但她真的错了,至少这一次,她那一秒钟的疏忽却换来了一个猛扑。
从一开始,她就被他那并不高明的演技所欺骗,什么公主殿下,现在看来,都不过是这少年为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而已。
所以当爱丽丝被他摁倒在地,她的脖子被他用丝带死命缠住的时候,她终于痛苦地挣扎起来。
上面少年的脸,那张她熟悉不过的脸颊,此刻准备杀死她的模样让她不仅仅是害怕,更是深入骨髓的伤痛。
就算那没骨气想要劝她放弃戒指的兰贝特,真就是自己骑士,其实她在戒指与他们的安危中还是会选择后者。也许这场漫长的旅行正在慢慢改变爱丽丝,让她渐渐学会不再为那些面子上、名义上的东西去争得面红耳赤。
但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很离谱,因为她的兰贝特是不会鼓励她放弃母亲遗物的,那个兰贝特一定会拼了命替她要回那东西。
因此当自己瞳孔中,上方少年要将她赶尽杀绝的恐怖表情出现时,爱丽丝终于后悔起自己对于兰贝特的低劣估计。
那个始终都很绅士,始终都将忠诚与坚持放在第一位的兰贝特,是绝对不会抱着这样半吊子的决心回到自己身边的。那简直就是对她莱因哈特公主骑士的侮辱。
爱丽丝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她嘴里想要说什么,嘴唇蠕动着,但脖子上那缠起的缎带却丝毫不给她机会。
她皱起眉头,在一片空白中却忽然想起白雪梦中的话:
“杀死他。”
爱丽丝猛然睁开眼睛,当看到那企图扼死自己的男子那狰狞的表情后,少女终于拼尽全身力气将手摸进了裙子。
现在,那把带毒的梳子,正被她死死攥在手中。
爱丽丝从没想过,他们也会有这样一天,用一种刀剑相向的姿态面对彼此。
他现在使出浑身力气,抱着杀死自己的目标正付诸行动,而爱丽丝却不得不摸出那把防身才会用到的木梳,用一种悲绝的目光望向上面那人,然后抬手向他伸去。
那梳子的毒性是她未曾想象的剧烈。当木齿在混乱之际触碰到对方的脸颊时,兰贝特竟就一下失去了力气。脖子上的缎带立刻松了,爱丽丝使劲浑身力量,扯去那带子的时候,她终于痛苦地干咳起来。连眼泪也涌出许多,在她微微皴红的脸上蔓延开。
身上是少年的重量,那木梳子飞到了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爱丽丝的半边身体被他死死压在下面,而兰贝特却倒在了她的手臂上,脑袋则磕在了她的肩胛。
少女起伏未定的呼吸,她睁不开眼睛,连少年的表情她也看不到一点,连耳朵都泛起了响亮的耳鸣。
只有胸口的起伏,以及脸上的泪水,才让她觉得自己至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猛然间,她却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温凉的触感。微弱的气息在靠近她的位置,公主吃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张熟悉的脸正与自己咫尺之远。
少年渐渐恢复为黑色的头发,因为毒发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只是现在的他,指腹正擦过自己的眼角,用他那带着痛苦的眼睛望着将金发散了一地的公主殿下,看着她尚还泛紫的嘴唇,以及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
兰贝特的眉间慢慢蹙和,爱丽丝终于从这张脸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她的骑士兰贝特。
只是现在的他,等待着的,似乎只有毒发而亡这一条路。
“兰贝特……”爱丽丝终于伸出手指,她想要触摸面前这个人的面孔,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少年忍住痛苦,朝她微微一笑。爱丽丝才明白,那脸颊上正沾着□□,那个足够也将自己逼向死亡的剧毒。所以终于焦急起来的爱丽丝,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甚至哽咽着痛哭起来:
“对…对不……”她的声音很是颤抖,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简直能磨碎人心,“怎么……都是…都是我……”水蓝色的瞳孔中,映出的少年,那张清隽的脸,终于因为痛苦加倍而笑得更为惨然。
“公主…爱丽丝……”兰贝特的声音终于打断了少女的无措,那关于名字的呼唤,将爱丽丝的焦虑全全压制,她抽泣着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已经没有身份的约束,公主望着那呼唤出自己名字的骑士,她的眼里满是伤心欲绝的泪光。
“爱丽丝……”他又喊了一声,然后将那握住公主的手心轻扣上自己的唇,“抱歉……”
“兰……”
她的话尚未说完,他却已经俯下身子,在自己唇角极轻地一吻后便终于没了力气,倒在了她身边。
似乎还能感觉到唇瓣的温度,但那个人却真的再没声音……就连心跳的声音,也已经消失殆尽。
胸口陡然一阵剧烈疼痛,向爱丽丝袭来时,也将她推向了昏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