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太累了,只是想要和别人聊聊天,缓和一下痛苦的心情,倒不是想彻底放弃治疗摸鱼。
题目是要写的,摸鱼也是要摸一摸的。
hector并不在房间里,容见又吐槽了几句,就关掉手机,继续认真写起了题目。
为了安全,容见没有给“寻他”任何权限,即使房间里有人上线也不会有提示。容见解决掉两道大题,才将手机翻开,点进软件里,看到hector给他回复的信息。
他说:“那小可怜怎么不多吃一点?”
容见想了想,还是继续装软妹,黏黏糊糊地说:“因为在减肥。妈妈说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那边隔了好久才回复,他说:“你不是才十五岁?”
容见心想怪不得hector三十岁了还没有找到女朋友,天天和工作相伴,无聊了只能找自己聊聊天,因为对方实在是太直男了!
他理不直气也壮地说:“十五岁也要是漂漂亮亮的十五岁!”
总不可能把真实情况说出去,因为害怕发育太快暴露身份而不吃饱饭。
hector似乎有些不赞同他的话,却也没有反对,只是说:“那等下一次请你吃你喜欢的东西。”
容见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回他:“哇!叔叔太好了!”
接下来他又列出了一条单子,馋什么就说什么。
容见想过在hector面前这么放飞自我的原因,大概是觉得这辈子也不会和对方在现实生活中见面,所以说说真心话也没关系。
他们大约聊了一个小时,hector那边好像有事,说了一句“茸茸球下次见。”就下线了。
“茸茸球”是容见在这个房间里改的id。除了房主免费改名,游客想要改名要先买改名卡,99块一张,贵得要命,容见本来没打算改,直到账户上直接多了一张“hector”赠送的改名卡。
然后,他就从一个随机数字id成为了“茸茸球”,就好像在这个软件上也有了固定的身份。
而对面的明野并没有急事,只是关掉了“寻他”界面。
出来的时候,明野准备做一些工作,可实际上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只敲了三行程序,将前几天点过的菜单导了出来,回忆了他曾“喜欢”过的菜。
时间过得太快了。
也许不应该这么频繁地聊天了。
明野想:他在容见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时间。这已经超出了他对自己的承诺范围,和“茸茸球”的聊天更是如此,没有必要。
他这么想着,关掉电脑,往咖啡厅走回去。
而容见还在奋笔疾书,很明显因为刚刚的摸鱼,题目还没写完。
明野瞥了一眼容见的进度,指节敲了一下桌面:“我现在觉得,不带走你的手机是一个错误了。”
不过明野没打算这么做。他没资格这么做,因为他也没做完想做的事。
容见头也不敢抬,攥着手,在明野说话的同时很小声地默念:“不要不要没收我的手机。”
可明野一讲完话,他就像个乖学生,很顺从地说:“那下次明野老师没收我的手机吧。”
容见放下了手中的笔,仰着头,望着明野,眼里盛满了光,长发垂落在肩膀上,露出雪白的脖颈。
他实在很瘦,连脖颈处的骨头都清晰可见,皮肤下是青灰的筋脉,隐约能看到喉结。因为化了妆,喉结本身又很小,如果不是明野离得这么近,又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是不会注意到的。
明野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容见要减肥了。
他用十五岁女初中生“茸茸球”的身份说的话总是真真假假,又太夸张。隔着屏幕,有时候连明野也不能分辨容见话里的意思。
比如容见才说过,他为了漂亮而减肥,吃不饱肚子。
其实不是这样的。主要应该是为了抑制发育,防止长高和男性的性征更加突出,因为无法再似是而非地糊弄过去,才会一直减少食量。
明野想到他方才随口承诺的事,会请“茸茸球”吃“她”喜欢的东西。
“hector”是没办法请“茸茸球”吃东西的,明野却可以请容见吃那条长长的清单上的东西。
虽然明野没打算请容见吃那么多顿,可他一般也不会食言。
于是,明野批改题目的笔尖一顿,按下桌子边呼叫服务的按钮。
容见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容见每次来只点一杯喝的,恰好在离开的时候喝完,有时候容见也会做做梦,比如明野点个蛋糕什么的,他厚着脸皮蹭上几口,可明野从来没点过。
服务生推开门,笑着说:“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明野接过菜单,翻到甜点那一页,他一直知道,每次容见点餐的时候,目光都会在那款樱桃芝士蛋糕上停留一会儿。
容见以为自己看得挺隐蔽的,其实很明显。
明野指着樱桃芝士蛋糕的图片说:“点这个吧。”
服务生拿着菜单出去了。
容见半垂着眼,指尖按在笔记本上,像是在认真地看题,状若无意地问:“怎么点蛋糕了?”
明野看了他一眼,继续批改题目:“有点饿了,而且那个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容见偏过头,“哦”了一声,其实是偷偷咽了口口水。
他也好想吃。
服务员很快就端着蛋糕上来了,芝士蛋糕上缀着几枚新鲜的红樱桃,上面淋满了酱汁,看起来很好吃,并且贴心地配了两个叉子。
明野让服务员把蛋糕放在自己对面的桌子上,低头对容见说:“这道题的思路你记住了吗?”
容见点了下头,忍不住去看那边的芝士蛋糕。
而明野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让容见重写一道相同思路的题目,坐到了对面的位置,尝起了那道蛋糕。即使服务员贴心地配了两个叉子,他也没有丝毫想让容见一起分享的意思。
容见落泪,明野真的是好冷酷无情的一个男主,一般来说,客气话总要说一下的吧?
那个蛋糕的价格昂贵,分量也不少,明野慢条斯理地吃掉了一小半,擦了擦嘴,对容见说:“太腻了,我吃不下了。”
容见很想说,吃不下全给我,但他勇敢地克制住了自己,摇了摇头。
明野已经拿起刀,将吃过的那一面切下来,还剩大半部分,往容见的面前推。
容见偷偷瞥了一眼蛋糕,太多了,有点焦虑地抠着指甲,语气不怎么坚决地拒绝:“我不喜欢吃带奶油的东西,”
明野想:真是个小骗子,明明在一个小时前才说过想要吃奶油吃到撑。
但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仅仅是将蛋糕推得更近了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不吃完,太浪费了。”
容见没忍住,他为自己找了借口,说偶尔吃一点甜食没关系,又很轻地说:“那下一次要点小一点的。”
好像还吃得很委屈。
实际上是迫不及待,欢欢喜喜地吃起了梦寐以求的樱桃芝士蛋糕。
因为太久没吃过甜食,容见尝得很仔细小心,先尝了一口奶油,等完全咽下去后才拿起樱桃,放入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他的嘴唇颜色很漂亮,质地有些像是果冻,泛着湿润的光,连樱桃的红与此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明野移开了目光,没问蛋糕好不好吃。
最后离开的时候,那份蛋糕是明野结的账。
容见是想要结账的,明野却说:“没有让女孩请我吃蛋糕的道理。”
容见就不说话了。因为觉得要顾及少年人的自尊,他也穷过,也年少过,虽然那玩意看不见摸不着,有时候却比什么都重要。
从咖啡店里出来,他们照例乘坐那趟十点钟的末班车。
容见走到最后一排的窗户边坐了下来,明野同他坐在同一排,却隔了一个座位。
他说:“明天就月考了。”
容见倒很诚实:“没什么信心。”
明野想给他找点自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问各个科目的问题。
也许是填鸭式教育有了效果,容见回答得还很不错,至少掌握的知识比预想中的要多。
明野提了一句语文背诵篇目,容见背得支支吾吾,还带着鼻音:“唔,辩乎荣辱之境……”
好久都没有下一句。
明野提醒了也没动静,直到偏过头,才看到容见靠着玻璃窗睡着了。
车厢里除了他们俩和司机外,空无一人,很寂静似的。这趟车是驶向别墅区的,那里当然有很好的配套交通,可住在那里的人一般不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周围的路灯明明灭灭,树影重重,落在容见的侧脸上。他靠在玻璃窗上,略仰着头,耳垂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银针,毫不设防地露出脆弱的脖颈,很细,能被一手握住,也能很轻易地被折断。
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东西,明野知道容见应该死在一年后。
他可以让这个时间提前,甚至没必要了解容见,也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永远也说不出知道的事,无论是什么。
容见这么天真,这么傻,从来听不出什么是哄骗,想必威胁的手段也很好用。
可那些简单明了的法子明野都只是想想,一个也没有做。
他没有堵住容见的嘴,也还没弄明白容见的底细,很多事都不能贸然去做,甚至连重生前的软件都没打算在国内发布,而是准备联系国外的投资。
很麻烦。
明野皱着眉,看到容见缩着身体抖了抖。公交车上的窗户大开,夜风全灌了进来,容见穿着才过膝的裙子,露出大半截小腿,白袜松松垮垮地挂在脚踝上。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如果容见真的病了,明天就会考得更差,他就没有做到承诺的事。
于是,明野脱掉了外套,罩在了容见的膝盖上,衣摆垂在了地上,他没有在意。
明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夏天已经结束了,明野的错误却还在继续,而且短时间内好像还不能停止。
也许是因为他从前什么也没做错,所以现在要一口气讨回来。
明野有点想抽烟了。
到了该下车的时候,明野把容见叫醒,他还迷迷糊糊的,揉了两下眼睛,似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忘了脸上的妆。
明野拽住了容见的袖子,领他走完那条漫长的路,在走往容家的岔道前停住。
明野说:“你先回去吧,我跟在后面。”
容见眨了眨眼:“嗯?”
明野说:“你走前面,我能帮你看着路。”
容见“哦”了一声,虽然他表面上是个女装大佬,实际上短时间内武力值还可以,有人想要迅速打倒他困难程度蛮高的。可后面跟着身量更高,武力值更高,以一敌五还丝毫不落下风的男主,好像是更安心一点。
他这么漫长地想了一遭后,又把这些念头全扔了。
可能是十五岁软妹演多了吧,他真的有点被同化了。
回到容宅后,容见浑身瘫软倒在床上,倒不是他不能坚持,实在是这副身体很娇弱,怕累怕苦,稍微碰一碰就要淤青一周,而且短时间没办法拯救,他只好顺其自然,好好休息,动多了累着了是真的会生病。
只不过今天遇到了很开心的事,临睡前,容见还是登上了“寻他”,打开房间,给hector发了一条离线消息:“今天辅导老师请我吃蛋糕啦!虽然很怕胖还是吃了!超级好吃!呜呜呜还是好想吃!叔叔晚安!我明天考试今天先睡了!”
第二天起床,容见特意让韩云把自己画得病恹恹的,顶着这么个妆容,装作重病未愈,高烧不退,一边演戏一边写题。
监考老师知道他是容见,被吓得不轻,好几次想过来把容见拉到医务室。
容见抿着唇,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态度坚决,在草稿纸上写着:“老师,生病没关系,我作为高三学生,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应该考完试。高考是不会特意挑选我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进行的。”
在场两位监考老师真的要被容见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打动了,连连点头,称容见不愧当了这么久的第一,品学兼优,精神可嘉。
而容见回忆昨天明野再三强调的解题方法,还抽空摸鱼想着,如果这次考试的主题是论戏精程度,那自己一定能得满分。
这场考试最后的结果就是全校皆知容见是扶着墙进考场,又扶着墙出来的。
容见进去是装的,出来的时候倒是真的,被考试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明野的辅导也太神了,他的笔记本几乎押中了90%的题目,容见靠着考前押题也能把试卷填满,虽然自我感觉不怎么样,但至少应该不会死得太难看。
他心里想,男主不愧是男主,作者钦定的金大腿,真的是一路金手指,就是少年时期遇到的垃圾太多。
考试是在周六周日进行的,考完后,容见回家就躺平了。
学校的效率很高,周一考试成绩就张贴出来了,这次的第一果然是男主,而且是以接近满分的成绩,容见的名次一落千丈,从第一掉到了一百多名。
容见觉得这个成绩还不错,毕竟就恶补了一周,但走进班里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静默不语,目光躲闪,连成绩都不敢讨论了。
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陈妍妍悲痛欲绝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讲。
早读的时候,班主任老张还特意把容见叫出去了,语重心长地说:“你上次生病了,还坚持进行考试,考试成绩都不重要,你别放在心上,下次再好好努力,第一还是你的。”
容见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轻声说:“老师,我觉得明野同学的成绩一直也很优秀,每次的分数和我的也相差很少,他拿第一也是实至名归。”
绝大部分人只能记住“第一”是谁,因为“第一”是个很光彩耀眼的名头,人人都很向往,所以也会对处于“第一”这个位置的人心怀期待,不自觉地美化。
可“第一”不是容见的,现在不是,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即使曾经拿走这个“第一”的不是现在这个容见,他还是想把这个名头还给男主,因为只有明野才配得起。
容见不愿意男主在高中这段时期是黯淡的,他想要明野光芒万丈,想要明野少年轻狂,想要明野得偿所愿。
他走后,老张琢磨了一会儿,没明白容见是什么意思。明野的成绩确实很好,可也一直比不过容见。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每次也就差那么两分。
容见回去后,陈妍妍的表情更悲痛了。
虽然她明面上还没完全原谅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容见,但经过一个月亲密的相处,她早就把容见当成比以前关系更好的小姐妹了,现在小姐妹考砸了,她比她自己考成全校倒数第一都难过。毕竟她考全校倒数第一也没人在意,而容见可一直是学神,现在一朝从云端跌落。
于是,中午放学后,陈妍妍硬拉着容见一起去了食堂,容见点了份清汤寡水的饭菜,看着面色严肃的陈妍妍,连筷子都不敢下。
他小心地问:“怎么了?”
陈妍妍就很愁,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她在网上嘴皮子利索得很,一离开网线就社交困难,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冒出来一句:“别,别难过……”
容见怔了怔:“是为了我考试的事?”
陈妍妍点头,继续安慰他:“没关系的,你看这次是你男朋友拿了第一名,虽然不是你,但好歹你们是一对,第一来来回回都是你们的。而且下一次,对吧,你病好了,就肯定还是你……”
容见撑着脸颊,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说:“不是的,以后第一都会是明野的。”
陈妍妍急了眼,以为容见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连“第一”都不想要了,气得要教训他:“你谈恋爱谈傻了,不想好好考试,还要让着他吗?”
容见其实挺喜欢陈妍妍的,嘴硬心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就故意逗她:“你不是每次都抄明野的作业,还千恩万谢来着,怎么现在就翻脸了?”
陈妍妍板着脸要教训容见:“这怎么一样?抄作业归抄作业,我们姐妹情谊怎么能被区区作业左右!”
容见被她的话笑得差点连伪音都没绷住,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第一一直应该是明野的,只是我叫他让给我。”
食堂里的学生差不多都吃完了,周围空荡荡的,他们这一桌在拐角处,旁边就是石柱,容见说这话时也没压低嗓音,吓得陈妍妍眼睛都瞪圆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假的吧!”
容见“学神”之名一直全校皆知,考试永远领先。
可现在容见却说:“我每次都会让他在考试的时候写错题目,保证我能得第一。”
陈妍妍明显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卧槽卧槽卧槽……你讲假的吧,就算是情侣这都不可能吧,反正我不信。”
容见很认真地点头:“没有别的理由,而是因为我仗势欺人。”
陈妍妍被震惊到灵魂出窍。
容见则舒了一口气,这件事他说给陈妍妍听不过是第一步,随后他想陆陆续续告诉所有人。
当然,他会小心地伪装成被别人发现真相,而不被明野发现,操作起来还有些难度,具体办法还要再想想。
容见沉浸在幻想中,却忽然听到有人问:“你怎么仗势欺人的,欺给我看看?”
他一抬头,明野正站在大理石柱旁边,漆黑的猫眼冷冷淡淡地看向自己。
陈妍妍也吓了一跳,她是一个十分识时务的人,看到他们俩激情对视,立刻端着盘子,脚底抹油,偷偷摸摸地逃跑了。
明野依旧站在不远处,他的身量很高,又站在背光的地方,拉长的影子几乎将容见全笼罩住了。
他这么居高临下地问:“怎么不说了?小姐,你怎么仗势欺人了?”
也许是因为明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容见不自觉地有点委屈,别扭地偏过头,闷声说:“你不清楚我以前的成绩怎么来的了吗?”
明野拉开椅子,坐到了对面,他说:“那小姐现在是想要改了吗?”
容见故意不看他,只点了一下头。
明野垂着眼,平静地说:“那现在不仗势欺人了,就别再把从前的事说出去了,我不愿意。”
他并没有整天盯着容见,在食堂看到容见是个意外,过来是因为有事要说,却听到那么一句话。
容见很认真地说:“没有别的理由,而是因为我仗势欺人。”
明野几乎能猜到他想怎么做了,容见还想继续告诉所有人。
太天真了,也太蠢了。
明野都想不明白容见是怎么长大的,他以为这么说又能怎么样?会有人相信,也会有人不信,然后容见成了被恶意议论揣测的对象。
明野并不在意学校里的这些人或事,可容见看起来估计不太能被那样对待。何况那些事都不是现在这个容见做的,他却要把它们揽到自己身上。
无论结果如何都没必要。
容见委委屈屈地“哦”一声,一个妥帖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明野终于笑了笑,像是迟来的安抚:“再说了,你怎么这么没志气,说以后都拿不到第一名了。我是你的辅导老师,当然是希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的话顿了顿:“对了,那天考试的时候,你不是演的,而是身体真的不太舒服吧。”
容见的后背颤了颤,没想到这个都能被明野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