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到了八月, 傅廷信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在家里闲的快要长蘑菇。孙珞看他实在无聊,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怕他闷出病来, 正巧集团月底要办红场慈善晚宴, 今年董事长人在国外,委托他代替出席, 孙珞心想傅廷信闲着也是闲着,遂给他精心打扮了一番, 领着人到晚宴上凑热闹。
傅廷信军人出身,哪怕失忆了,多年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也没变,穿上高定西装后气势逼人,比孙珞还像老板。两人并肩入场时引来不少注目, 等人过去后, 来宾三三两两凑成一堆, 都在私下猜测这位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孙珞除了是泰合集团董事之一,背后还站着庞大的孙家,他虽然已尽力低调,但很难完全避免有心攀附。这一路走的磕磕绊绊,时不时就蹿出个人跟他寒暄,傅廷信倒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见孙珞略嫌不耐地皱眉,伸手搭着他肩低声哄道:“不气,想吃什么?我帮你去拿点?”
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孙珞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侧头跟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大概是抱怨人多事烦,傅廷信便跟他换了个位置,自己走外侧,用身形替他挡掉了一部分视线。两人身高相仿,姿态亲密,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到场内,正要落座,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招呼:“孙董?”
两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站在椅背后,面带笑意,英俊的颇有些张扬,但并不显得轻浮,反而有种意外的亲和。孙珞跟他挺熟,主动跟他握了下手:“叶总。”
叶峥跟他一握即分,目光落在一旁的傅廷信身上,高高挑起一侧长眉:“嚯,这气质,有意向进娱乐圈发展吗?”
孙珞的脸色顿如刷了锅底灰,傅廷信不以为意,爽快地朝叶峥伸手,笑道:“你好,我姓傅,退伍军人,现在是孙总的保镖,以前在炊事班干,没当过文艺兵。”
叶峥一愣,继而大笑着跟他握手:“西华娱乐,叶峥。”
“他开玩笑的,这是我发小傅廷信,前段时间刚受了伤,还没康复,正在休养。”孙珞给叶峥介绍完,又对傅廷信道:“这位是西华的二公子,他大嫂孙清宁是我堂姐,都是自家亲戚。”
傅廷信点了点头,似乎早对孙家庞大的姻亲关系见怪不怪。叶峥又关怀了一下他的伤势,听说是脑震荡引起的记忆障碍,顿时一拍椅背:“巧了。这么着,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个人,恒瑞的霍董霍明钧,你听说过吧?他对象谢观,小时候也因为脑震荡失忆过,听说去年治好了,老霍找了不少脑科方面的专家做会诊,回头你们交流一下,说不定对傅先生的伤有帮助。”
事关傅廷信的病情,孙珞不敢错过任何机会。晚宴开始,他匆匆上台做简短致辞,退场后直奔休息室。说来也巧,今晚谢观受邀出席,霍明钧也跟着来了,等孙珞进门时,几人已在叶峥的组织下互相认识、热火朝天地聊了好一会儿。
以前泰合跟恒瑞虽有过生意上的竞争,然而跟孙珞的专业不搭边,他没见过霍明钧真人,只听说这人性格严肃冷淡,是个有手腕有魄力的狠角色。不过今天一见,倒并非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可能是谈了恋爱的缘故。
谢观没什么架子,把能想到的都跟傅廷信说了,末了道:“我能找回记忆,估计是因为后来又摔了那一下。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据说很多人都是撞了头才恢复记忆的。你也别着急,没准过几天它自己就好了呢。”
傅廷信点头,漫不经心地捏着一支高脚杯,想了想才小声道:“我自己倒不急,主要是孙珞,他压力太大,这事快成心病了。”
谢观不是一般的敏锐,立刻从他这话里听出不对味来,试探着问:“你和孙先生……?”
“没到你和霍董这一步。”傅廷信说。
这话信息量很大,谢观了然地笑了。傅廷信起身,将手中酒杯放在小吧台,说:“我去下洗手间。”
宴会厅的洗手间要出门到走廊的另一端,傅廷信一手插在口袋里,沿着柔软地毯慢慢走,一边想着刚才和谢观的对话。
谢观说他从舞台上掉下去后,昏迷时曾梦到过以前发生的事。这令傅廷信不由得想起自己昏迷时的南柯一梦——它真的只是个梦吗?
他想的出神,在洗手台前洗手的时间久了一点。不远处隔间门打开,走出来的男人被水声吸引,路过时偶然向镜子里瞟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后脚步猛地一顿,讶异道:“廷信?”
傅廷信闻声回头,发觉是张陌生面孔,心知这八成是遇到以前熟人了。然而他压根想不起这人是谁,只好硬着头皮、佯作惊讶又不失礼貌地问:“您是……”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失落,说,“我是邱明,咱们高中还坐过前后桌呢,忘了?”
傅廷信“恍然大悟”:“看我这记性,对不住,刚都没认出来——你变化很大。”
邱明如今也就二十四、五岁,脸庞虽然称得上白皙精致,可看在傅廷信眼里有点不协调,山根太高,下巴太尖,双眼皮仿佛是割的,笑起来整张脸都十分僵硬,毫无疑问是整过容了。所以他这么说,邱明没发现异样,继续笑吟吟地说:“我那时不起眼,不过我可没忘记过你。高中时你是男神校草,同学里有很多人都暗恋你。”
傅廷信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挑眉道:“是吗?我没印象了。”
“是啊,只不过你平时都绕着孙珞转,不太跟同学们一起。”邱明又凑近一步,身上的香水味幽幽飘来,“你今天也是跟他一起来的?我听说你毕业后去参军了,这么多年还跟他有联系,你们俩感情真好。”
“嗯。”傅廷信不易觉察地跟他拉开距离,敷衍道,“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在部队里也不方便跟外界联系。你现在在娱乐圈发展?”
邱明不自然地笑了笑,含糊地说:“算是吧。你……现在是在休假?”
傅廷信说:“退伍了。”
邱明的脸色又热切几分:“以后也打算做生意?”
他越靠越近,傅廷信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自来熟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停顿片刻才答道:“无业游民一个,现在靠别人养着。”
“你有对象了?”邱明一怔,“男的女的?是谁?”
傅廷信差点呛着:“还能是男的?”
“也是,”邱明说,“当年为了躲我,你连大学都不上跑去参军,我还以为你喜欢孙珞,原来你真是个直的。”
傅廷信一头雾水。
洗手间门外的人脚步倏地一顿。
【捌】
孙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悄无声息地从洗手间门外,又是怎么走到了宴会厅外的花园里,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的烟已经抽了一半。
这几个月来,因为傅廷信住进家里,他干脆地戒了烟。谁知道一下刺激大发,没忍住又抽了一根。
关于过去,他的确没对傅廷信说实话。
孙珞大约是在初二时发现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不过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最好的朋友傅廷信。可架不住两人朝夕相伴,傅廷信又实在耀眼,他虽然尽力控制分寸,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的直男朋友动了心,甚至干出过将别人送给傅廷信的情书偷偷丢掉这种蠢事。
傅廷信桀骜独立,成绩虽然差,但胜在长得俊性格好,对孙珞尤其好,比班里的小情侣还体贴。班上总是有人开他们的玩笑,孙珞记得邱明那时候坐傅廷信后桌,经常用酸溜溜的语气对他说:“傅哥对你可真好。”
他早该看出端倪,不过当时他自己的感情尚未剖析透彻,没心情搭理邱明。一直到高三下半学期,暗恋像一把不停炙烤着心脏的烈火,孙珞再理智隐忍,那也是相对于同龄人来说,他终于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心绪,将满腔情思写成一封短短的书信,夹在了傅廷信的笔记本里。
第二天傍晚,孙珞像往常一样下课后去体育馆找傅廷信,他走到更衣室门外,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一个男生说:“……你真决定了?听说当兵很苦的,你再不济上个二本,也比入伍强啊。”
“拉倒吧,我不走还能怎么办?他想泡我,我就是上大专他也能追到那个学校去,”傅廷信烦躁地答,“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随后屋里传来撕纸的声音,傅廷信火气冲天地踹了一脚垃圾桶,少见地爆了句粗口:“什么几把玩意儿,操!”
宛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一捧心花还没来及盛放,就被突然降临的狂风骤雨浇了个劈头盖脸。
半分钟后,孙珞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体育馆,没等傅廷信一起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一路都在想那句“我不走还能怎么办”,
他恍然惊觉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傅廷信这么一个知心好友,甚至有时候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不肯与别人分享。两人上了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傅廷信的成绩原本上不了重点高中,是孙珞打算考的差一点,非要跟他去同一所学校,傅廷信生怕耽误了他,才动了家里的关系,硬是跟他分进了同一个班。
这些偏执的占有欲,傅廷信或许有所察觉,却从没抱怨过,甚至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倾注在他身上。也正是因为他的纵容,才让孙珞产生不切实际的恋慕。
在今天之前,傅廷信从没跟他提过要参军入伍的事,一个字都没有。
孙珞扪心自问,放下一切跟着傅廷信考大专,这种事情他是干得出来的。
原来不知不觉,他都已经把傅廷信逼到这个份上了。
恨不得远走高飞、离他远远的。
没过多久,傅廷信通过了体检,入伍前拉着一干人在大排档撸串喝酒,热热闹闹地聊到深夜,最后只剩快要高考的孙珞还清醒,在出租车上盯着他看了一路,最后什么也没做,把傅廷信安全地送回了家。
高中毕业后,孙珞换了联系方式和住址,刻意回避有关傅廷信的一切消息,两人远隔千里,再也没有通过信。
他偏执了十几年,终于在那一晚学会了放手。
可是在他心里,何尝有一天曾放下过那个人?
刻骨铭心的爱恋和绝望未曾被时间消磨,反而随着岁月增长越发深邃。孙珞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能让他动心的人,傅廷信以前对他有多好,剥离起来就有多痛苦,记忆被反复描摹,一笔一画都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想忘也忘不掉。
因缘巧合,傅廷信再度回到了他身边,他失忆了,性格却没变,对孙珞说话的口气一如昔日跳脱熟稔。这简直像是天下掉下来的机会,傅廷信的记忆就是白纸一张,随他这个知情人如何涂抹。
然而孙珞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任何有关“同性恋”的话题,甚至连蛛丝马迹都不敢显露——可能是因为被人一棒子从美梦里打醒的滋味太疼,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孙珞这些年来与高中同学联系极少,早已忘记人生中还出现过邱明这个小角色,却在今天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句与当年情形迥异的叙述。
傅廷信怎么可能是为了邱明才去参军的?
【玖】
红场晚宴当夜,傅廷信从小花园里捡回了被蚊子叮了一身包的孙珞。两人谁也没有提起洗手间那场偶遇,傅廷信是没放在心上,孙珞是心事太重。此后一切如常,风平浪静,只是渐渐地,傅廷信发现孙珞有点奇怪。
当然,不是坏的那种“奇怪”。
刚受伤时,孙珞对他无微不至,但始终有分寸,好像两人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三八线”。可自从回来后,彼此间肢体动作越来越黏糊,孙珞的耐心仿佛积攒了很多年,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他身上,陪着他寻医问药,锻炼复健,好似向来紧闭的蚌壳怯怯地打开一道细缝。洒落满室温柔的宝光。
傅廷信也不是清心寡欲的柳下惠,不可能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更不可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又过了几天,孙珞终于下定决心,约了当年的老同学出来吃饭。
高中同学久不联络,跟傅廷信关系最好的那几个有的出国,有的在外地安家落户。孙珞费了几天工夫,最后联系上的只有一个在首都开公司的富二代。对方公司在另一个城区,孙珞为表诚意,特意顶着中午的大堵车赶了过去。
他是趁午休时出来的,等到了老同学公司楼下早过了饭点,两人也没正经吃饭,随便找了个咖啡厅坐下谈事。
老同学对他还算热情,想必是看在傅廷信的面子上:“老傅最近挺好的?你不联系我我都不知道他住院了,回头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外伤都已经痊愈了,”孙珞抬手一指太阳穴,“就是这里的淤血还没吸收,过去的事总想不起来。”
老同学宽慰道:“你也别急,这病就得慢慢养着,说不准哪天就自己好了。”
孙珞点了点头,说:“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件事情,当年你跟他关系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去参军吗?”
“跟他关系最好的是你才对。我俩就是一起打打球,瞎混而已,没听他说过为什么,”老同学说,“你给点提示?”
孙珞:“你还记得邱明吗?”
“邱明?谁?”老同学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半天,“……哦你说那坐你俩后面那小白脸,我想起来了。”
“邱明他爸不就是邱永山吗,零几年吹的神乎其神的那个“零售大王”,要不邱明也进不了咱们学校。不过后来好像是破产了,把老婆孩子一扔自己跑美国躲债去了。去年还上了老赖名单。”
“你说他我倒还有点印象。我一哥们儿说邱明追过老傅,挺明显的,经常给他送水送东西什么的,喜欢的都快魔怔了。据说还偷偷撬门进老师办公室翻志愿表,想跟他报同一所大学,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傅没跟你说过?”
孙珞紧紧捏着杯柄,摇头。
“也是,老傅当年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不跟你说,估计怕这些破事影响你高考。”老同学笑道,“你不知道吧,你以前偷摸扔过老傅的情书,碰巧被他看见了,后来别人再送他东西,他都背着你悄悄处理了。那会儿我们整个篮球队,天天替他撕情书吃巧克力哈哈哈哈……”
孙珞:“!!!”
老同学:“他对你那真是没的说。我俩以前经常在体育馆后面那垃圾桶旁边抽烟,你没见过,他抽个烟跟做贼似的,从来不敢穿外套,抽完得在风口吹十分钟,就怕你闻出味儿来。”
孙珞猝不及防,被这几句话敲中了心里的隐秘伤口,一时怔怔地出了神,老同学还在感慨:“一晃这么些年了,他出事多亏你忙前忙后地照顾,老傅以前没白疼你。挺好,能做这么多年兄弟不容易。”
孙珞下意识地跟着点头,老同学看他心不在焉,于是用勺子敲了敲杯口,让他回神:“孙总,你大老远过来找我一趟,到底想问啥?专程让我追忆你俩的似水流年?”
“问完了,”孙珞干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住,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老同学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会,最后忍不住笑了:“行吧。你心里有数就成。”
两人在门口道别,老同学目送孙珞开车掉头驶入主干道,从兜里摸出根烟,不知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幸灾乐祸地心想:“我早就说孙珞这小子看他的眼神不对,老傅还不信,这回让人日了吧,该。”
【拾】
当年那段对话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傅廷信,或许没人能给他确切答案,可那已经不重要了。多年的芥蒂与压在心上的石头蓦然间失去了迫人的力度和重量,整颗心轻的像是要飘起来。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用力抱住那个被他亲手推远的人。
孙珞活像被人一路追杀地开车回别墅,客厅里没见到傅廷信,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最后在影音室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屏幕上光影变幻,电影放到了末尾,歌声随着字幕徐徐升起——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就要苏醒……”
“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
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这是十几年前的一部电影,上映时两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的,当年红遍大街小巷,是一代人的青春回忆,片尾曲的前奏一响,孙珞都能跟着唱出来。
他伫立在昏暗的影音室里,听完了整首歌,沸腾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孙珞多少能明白傅廷信重温这部电影的原因,这人嘴上虽然嘻嘻哈哈地不说,但谁又真的愿意当个来去无依的异世幽魂呢?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拾起一旁的毯子,小心地给傅廷信盖上。
他的动作几近无声,然而傅廷信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醒了,之前一直装睡,此刻见他凑上来,顿生坏心,猛地伸手扣住孙珞手腕,脚下一扫,把人绊了个跟头,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孙珞好悬撑住沙发靠背,差点让他吓死:“胡闹!砸着你怎么办!”
傅廷信得逞地大笑,浑不在意地抬手在他后腰上轻轻拍:“结实着呢,砸不坏。”
“那也不行,你骨折刚好……”
他的话在傅廷信含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衣烙在皮肤上,沿着神经和肌肉游走,烫的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胸中却迎风生出无数绮念,心猿和意马四处撒野,像开了个动物园。
傅廷信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低垂纤长的眼睫,陡直的鼻梁上架着眼镜,形状漂亮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伸手摘掉了孙珞的眼镜,两人呼吸相闻,鼻尖快要碰在一起,姿势亲密得有点过了头。
干燥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眼角,睫毛立刻像受惊的蝴蝶,在他指尖慌乱地扑扇着翅膀。傅廷信喉结一动,情难自禁地将他往下一压,在那紧抿的薄唇上啄了一口。
那一下触碰很轻,大约是羽毛扫过的力道,可孙珞却活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从他身上弹起,脚底拌蒜地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到地毯上去。
傅廷信眼里的温情冻住了。
他怔了片刻,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尽量冷静地问:“……讨厌我?”
孙珞已经完全懵了,他听见傅廷信问话,没过脑子,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傅廷信又说:“那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孙珞带着颤音、沙哑地开口问道:“你不讨厌我吗……?”
“啊?”傅廷信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那双失去遮挡的漂亮眼睛陡然泛了红,他像是再次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卑微地双手捧上,供人踩在脚下,艰难地道:“我是……同性恋。”
“废话,”傅廷信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了,“我不也是吗,不然你以为我刚干啥呢?”
“……”
傅廷信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过去哄哄他,但看孙珞垂着头,衬衫袖口微微颤抖,像是被刺激的心慌意乱,觉得还是算了:“你先冷静一下,脑子都不转了,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他说完转身准备出去,孰料孙珞忽然从背后扑上来,抓贼似的一把将他死死抱住:“不许走!”
这要是别人,傅廷信估计早给他摔出去了,可是孙珞扑过来,他却只是身体僵了下,随后在原地站住:“嗯?怎么了?”
孙珞比他高几厘米,嘴唇正好是他耳朵的位置。一个温凉的、发着抖的亲吻毫无预兆地落在傅廷信耳后:“我不用想……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
傅廷信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嘴上却说:“是吗?那你还说我们是朋友。”
“不敢跟你说实话,”孙珞把头埋在他肩颈处,双手扣在他胸腹前,喃喃地道,“我以为你讨厌同性恋。”
傅廷信叹了口气,抽出一条胳膊,拢住他的手背,侧头问:“是我以前做过什么事,让你误会了吗?”
孙珞默不吭声,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傅廷信从这个单音节里听出了一股委屈巴巴的意味,有点无奈,又觉得心软的没办法。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懒得解释、爱咋咋地,可孙珞不是别人,于是只好想了想,斟酌着措辞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理解归不理解,肯定不会讨厌你。”
仿佛高高悬起的长剑终于落下,却没有刺痛任何人,而是铮然轻啸,严丝合缝地落进了剑鞘里。
孙珞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在乎傅廷信说了什么,只要有回应就足够了。他一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温情与满足里,飘飘然之余,又恍然心想: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去找傅廷信求证呢?
为什么不亲耳听他回答、哪怕说出口的是拒绝,也总好过七年的自以为是的痛苦折磨与漫长别离。
他为什么不敢相信,这个人那么好,从来都不会伤害他。
“再亲一下,”他把傅廷信的脸扳向自己,急于寻找唇齿间的温柔慰藉,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巧了,”傅廷信迎上他的嘴唇,“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嗯?”
“从上辈子开始。”
【尾声】
傅廷信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养伤养了几个月,成功地把自己掰弯,觉得生理心理都恢复了健康状态,于是又开始谋划着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孙珞听了一大堆天马行空的企划,最后含蓄温柔地说:“你要不来我公司上班吧。”
傅廷信:“我只有高中文凭,啥也不会,只能给你当司机。”
孙珞一口答应:“可以,没问题,你想当小秘都行。”
“我真是看错你了,”傅廷信唏嘘道,“你是不是还想关上办公室的门……”
孙珞扑上去把他的嘴堵住了。
从这天开始,孙董过上了每天早上有司机开车、中午有司机送饭、晚上有司机暖床的好日子。
可惜没过几天,傅廷信就撂挑子不干了。
孙珞躺在他大腿上气哼哼地问:“为什么?嫌老板不够帅还是嫌待遇不够高!”
“你见过有哪个老板是非要司机亲一口才肯下车的?”傅廷信嘲笑道,“孙总,你这叫职场性/骚/扰。”
傅廷信的记忆并不像谢观那样,说回来就一下子全回来。他是慢慢地、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想起来的,虽然一开始还有点混乱,但几年下来,基本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年,傅廷信联系上了几个退役战友,合伙开了一家火锅店。他们过去的训练基地就在西北,对这个地方感情很深,于是考察之后跟当地牧民签了采购合同,草原牛羊肉直供首都。再后来,火锅店的生意逐渐铺开,连锁分店甚至开到了泰合集团对面。
新店开张那天正好是孙珞的生日,他自己没记住,反而为了给傅廷信捧场,特意请了一票高管朋友来吃火锅。
中途傅廷信敲开包间门,几个服务生捧着豪华果盘和蛋糕,唱着“祝你生日快乐”鱼贯而入。
众人顿时哄然。
傅廷信一身白衬衫西装长裤,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搂着孙珞亲了一下,说:“生日快乐。”
两人在一起早就是半公开的秘密,只是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明目张胆过。孙珞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眸中却盈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谢谢,同乐。”
服务生开始给众人分发切好的生日蛋糕,孙珞手里也有一碟,上面是朵品相不佳但尚算完整的奶油花,傅廷信笑道:“尝尝?这是我刚用裱花袋亲手挤的。”
此话一出,别说卖相不好,哪怕这朵花是塑料泡沫做的,孙珞也能面不改色地嚼吧嚼吧咽下去——
“嗯?”
他被藏在蛋卷里的东西硌了牙。
傅廷信好心地递过一张餐巾纸,孙珞捂着嘴别过身去,一枚亮晶晶的指环落进他手心垫着的纸巾里。
孙珞:“!!!”
包厢里这群衣冠楚楚的精英们全都不要脸了,开始疯狂的鼓掌呐喊吹口哨:“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傅廷信抽了张纸巾把那枚戒指擦干净,抓过孙珞垂在身边、微微颤抖的左手,却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注视着他,笑微微地问:“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对视的一刹那,孙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句久违的承诺自然而然地滑到了嘴边。
如福至心灵,又如水到渠成。
“我爱你——”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专心爱你一个人。”
那枚戒指不松不紧,稳稳地推到了他的指根。
这一次,断了的红线终于重新缠绕成结,绑住错过的缘分,终此一生,永不放手,永不分离。
=番外完=
后记
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来源于脑子里闪过的一个画面:红衣的将军跪在巍巍宫门前,奸臣在旁边给他打伞(……)
后来把以前想写的古风故事揉吧揉吧凑成一团,加工成了《黄金台》。
黄金台是一个隐喻,我的本意不是打算写一段有始有终的历史,只是想写一个“转折点”,傅深个人命运的转折点和他政治生命的转折点,不过因为水平实在有限,后半部分可能写崩了,不知道这篇文最终给读者传达的是一种什么感觉,希望修文时能尽力挽救一点。
这个朝廷最后会走向何方,我没有确定的答案,我只是把天时地利人和堆在一起,让主角们抓住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时机,至于这个事件最后会变成一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时刻,还是成为失败的开端,千百年之后的事无法预料,我们身在当下,看不了那么远。
如果不看剧情,只吃到了糖的话我也很开心。严大人大概是我写过最恋爱脑的男主角了,顾虑重重还能勇敢去爱的奸臣多么可贵!每个正直的忠良都应该拥有一个!我记得有评论说过感觉傅将军没有那么爱小严,怎么会呢?小严这么好谁会不爱他(不是
(其实傅将军只是嘴上不说,他娶了严宵寒之后高兴的晚上睡不着觉,真的。)
至此正文及番外就完结啦,还有个点梗番外,因为有可能会雷,我就不往这边发了,贴到微博(苍梧宾白),欢迎大家到那边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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