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韦恩家族的管家以及家庭的一员, 因为他看着长大的少爷, 阿尔弗雷德见识过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奇诡事件,在这些事里,死者复活并不是最惊人的那一种。
所以当他在迷蒙细雨里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红雨衣小姑娘时,只是带着惊讶的神情,叫出了她的名字。
“天啊, 凯亚小姐……”他喃喃着, 很快回过神,让她进门避雨, “韦恩少爷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拉妮娅讪讪地向他点头致意:“你好,潘尼沃斯先生。”
说话时,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她的雨衣领口里探了出来, 抖了抖柔软的耳朵。
西尔维娅矜持地环顾四周, 确认环境达到她的要求,纵身从领口里跳了出来, 跃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熟练地在靠垫上盘成一团,很快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拉妮娅:“……”
等一等,把你带来不是让你在沙发上睡觉的。
她焦虑地看了西尔维娅好几眼,可惜猫主子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最后拉妮娅只能不甘地收回视线, 看了看自己脚边从雨衣上滑落的雨滴,思维里画面一转,红雨衣转眼变成了条纹衬衣和背带裤,身上的水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也是昨天发现的新变化之一。拉妮娅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算是什么,【设置】里的本机信息也没能给她答案,但不能否认,比起以往,现在的存在形式让她感觉更轻松,以往难以控制的能力忽然变得得心应手,距离不再是她渴望离开的阻碍,如果她想,她能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哪怕是视野无法触及的远方。
和电影里的幻视一样,只需要一个念头,拉妮娅就可以随意修改自己的形象,甚至于在虚实之间自由切换。
仿佛她从虚无变化实体的同时,也打破了一层与世界之间的无形篱墙。那尾曾经跃出水面的红鱼重新落回水中,在水波温柔的拥抱里,找回了一度自己遗忘的本能。
很快她得到了阿尔弗雷德的盛情款待。拉妮娅一直对这位总是在围墙外的森林里散步的管家先生很有好感,因此很快说明了她的来意。几块曲奇小甜饼下肚,她捧着牛奶,摸了摸西尔维娅的长毛,迟疑着问:“我是不是挑了个错误的时候来拜访?”
虽然阿尔弗雷德说邻居会很高兴看到她,甚至让她进了门,但拉妮娅对于未经预约就贸然拜访还是有些忐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如愿见到邻居本人。
“如果你急着离开,我可以将你的来意转达给少爷。”阿尔弗雷德坐在她对面,温和地看着她。
拉妮娅犹豫几秒,咬住杯沿,声音清晰地敲在玻璃杯壁上:“……应该也可以。”
她又摸了摸猫,开始思考自己直接把猫抱去杰森那里能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真实的,不过拉妮娅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抱着西尔维娅上门主要是担心会被认为是幻觉,拉妮娅感觉没有病史的话,正常人不会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执迷不悟。阿尔弗雷德的镇定证实了拉妮娅的想法——并不是任何人看到死者出现在眼前都会觉得是自己的幻觉的。
只不过让人转达自己复活并不算礼貌,拉妮娅还是决定再等一会。
至少他愿意出席自己葬礼。她想。
眼前闪过消息弹窗,拉妮娅抬起眼睛,扫了眼通知,不由得有些意外。
离开圣殿之前,出于回访的目的,她和斯特兰奇交换了下联系方式,然而她没想到对方现在发来了一条信息,客套地询问她要不要以证人身份和他一同出席明天在伦敦举办的法师会议,作为亡灵法师集社越界的活证。如果她同意,可以在明早自行前往纽约曼哈顿区布利克街177a,经由圣殿的传送渠道前往伦敦。
拉妮娅对于出席审判没有太多兴趣,这点上她的态度更倾向杰森。之前她看了不少杰森的调查结果,大致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他不想只看他们接受审判,被关在什么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直到化作尘埃,他答应过蝙蝠侠不杀人,但他不介意把那些老鼠从伦敦的下水道里揪出来,敲碎他们的每一根骨头,让他们的灵魂永远在黑暗中哀嚎,来偿还他们犯下的罪行。
她没有等太久,阿尔弗雷德离开后不久,韦恩总裁匆匆走进客厅,目光无意地转过来,正好撞上拉妮娅的视线。他短暂地怔了怔,不等开口,忽然胸口被什么温热小巧的活物撞了下。
他一走进房间,西尔维娅的耳朵就动了动,抬起头,尾巴在坐垫上晃了晃,猛地向布鲁斯·韦恩扑去,利爪嵌入他身上的西装布料,牢牢挂在了他身上。
“……”
布鲁斯·韦恩刚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身上挂着猫,有些手足无措地看过来,眼神罕见地多了丝茫然。
拉妮娅:“……你好。”
韦恩很快反应过来,勾起一抹笑意,和他嘴角一贯挂着的疏淡的笑相比,多了丝微妙的轻松。
“希望我没有错过太多。”他说。
他不太熟练地伸手抱住软软的挪威森林猫,打算把自己的西装从她的爪子下解救出来。
……拉妮娅感觉西尔维娅可能更喜欢邻居。
她试图上前帮忙,然而西尔维娅死死扒在西装上,还很起劲地“喵喵”叫,仿佛拉妮娅是什么虐猫狂人,试图对她这只小猫咪行不轨之事。拉妮娅左右观察半天,始终无从下手,只能指点对方:“你抱一下她,我把她爪子扒下来。”
布鲁斯:“……不用了。”
他镇定地坐下,无视胸前挂着的猫和拉妮娅诡异的目光:“昨天在墓园时我看到的幻觉其实就是你,是吗?”
拉妮娅放下玻璃杯,解释道:“那时候我的状态和现在不太一样,可能给你带来了误导。”
她顿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话锋一转:“我能向蝙蝠侠请求帮助吗?”
虽然获得信息的渠道让拉妮娅有些别扭,但除此之外她的确无计可施,在稍微提了一下是关于红头罩的事之后,她迎着布鲁斯·韦恩微微沉下的目光开口:“爆炸发生之前他被困在一个幻觉术式里,我猜是幻觉术式带来的后续影响,他似乎能在幻觉里看到我,而且真实度高到即使我向他解释他也觉得我是他的幻觉。”
“他伤害你了吗?”韦恩问,“或者做了什么其他事?”
拉妮娅不知道怎么定义“其他事”,她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韦恩沉思几秒:“我明白了。”
他问:“你尝试过去做不符合他想象的事吗?”
“……我有试,”说到这个拉妮娅就觉得愤愤不平,她阴郁地盯着小甜饼,“但是没有太多效果。”
“而且之前有客观因素制约,如果进行肢体接触,后续反应会对我带来很大的困扰。”她说。
布鲁斯·韦恩:“……客观因素?”
拉妮娅随口道:“衣物覆盖面积不够。”
布鲁斯·韦恩:“……………………”
……之后韦恩先生展示了他高超的语言艺术,他只用几句话巧妙地把话题牵引开来,以至于等拉妮娅迷迷糊糊地抱着西尔维娅离开了别墅,才发现对方似乎什么都没答应。
拉妮娅:“……”
感觉自己被骗了。
她冷静地抱着挪威森林猫一路走回庄园,放下西尔维娅,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提箱,把感应天线扣到自己的脑袋上。
蓝色的光带渐渐发亮,拉妮娅把六把光刀一一启动,狭长的刀锋开始嗡鸣,自动飞向她的脊背,六片刀锋在在拉妮娅身后雀屏般展开,冰蓝的反应堆越来越亮,晃过水波似的金色。
幻觉能洗碗,幻觉还能把你打一顿吗。
她打开【查找朋友】,盯着定位上缓慢移动的圆点,预估了一下杰森的目的地,发现是间位于公寓二层的安全屋,踩上窗口,准备从窗口跳出去。
最后一刻,拉妮娅的目光扫到了窗台上的书。
一闪念之后,她收回视线,带着几分犹豫,暂时让跃跃欲试的光刀蛰伏下去,贴着她的脊背藏好,从窗口纵身跃下。
……
无数前辈的经验都告诉他,面对幻觉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要搭理,无论那个幻觉有多迷惑人。
杰森对如何应对幻觉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对他来说,幻觉是个和噩梦一样令人厌烦的老朋友,既然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来造访,他不去搭理也不能改变什么。这就是他——他们这种人用拼死战斗换来的。日复一日的惨剧,每一份记忆都是一份梦魇,过去的阴影不会从生命中离去,你永远不能指望除了死亡以外有什么别的获得安宁的方式。
其实这和拉妮娅无关。杰森想。这不是她造成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从坟墓里真正爬出来过。
厄尔丽德的生命术式只是诱因。术式里的幻觉目的是伤害他,他无法主动离开,以至于最后要靠着拉妮娅才摆脱幻觉。
但后来并不是这样。
他把“拉妮娅”从幻觉里带了出来,纵容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徘徊。她在窗下看书,在掩体上漫步,在滴水兽上晃着小腿。他在电脑前查资料时拉妮娅就坐在地上,背靠着转椅,在排风扇扇叶旋转的声音里打游戏,偶尔他低头看一眼,可以看到她的发顶,一小撮黑发不服帖地翘起来,蹭着他的腿侧,他出神地看了会,慢慢伸手去抚平。
他有时候和她说话,圆月高悬的夜晚他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城市剪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的童年,他作为罗宾和蝙蝠侠并肩战斗的时光,他在拉撒路池里重生,却感觉自己在无尽的冰冷中溺毙。
并不是多直白的恶意,只是杰森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喜欢他,它幼稚地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告诉他不值得,他不值得糖果和亲吻,不值得每一个关爱他的人,不值得回到人间……不过他不在意这些,甚至偶尔会觉得有些厌烦。说实话,又不是他主动想活过来的。
他漫无目的地抱怨这些的时候,拉妮娅只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静静听着。不过她能说什么呢?和他一起对这个世界发牢骚吗?
这点上小红和他不一样。
他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拉妮娅对待死亡的态度,就像如果她还活着,她恐怕也不会理解为什么他能够这么漠然地对待她的死亡。
某种程度上来说,杰森并不担心自己。他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离开无处不在的幻觉。和术式里的幻觉不一样,“拉妮娅”不会阻拦他,无论他离开与否,她只是在做她自己的事,在他离开后降临的黑暗里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无知无觉地被黑暗吞没。
和过去的所有幻象都不同,不像噩梦中徘徊不去的小丑和一次次死在他面前的罗宾,“拉妮娅”的诞生并不是源于痛苦和恐惧,他并不想逃避这个。她的诞生是源于他的“愿望”,哪怕一次次死亡也是因为他想要了解他曾经没有试图了解过的未知,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
足够了。杰森想。
一切并不会变得好起来,而他耽溺于幻觉也够久了。
他该习惯这个了。
他推开安全屋的门,看到拉妮娅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等他。只是和以往不一样,她的手里没有拿着书或者别的东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沙发坐垫扭来扭去,皱着脸,看起来有些纠结。
可爱极了,满分。杰森教授评价。
他习以为常地和她打招呼:“嗨,沙发土豆。”
沙发土豆对于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只是迅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简直快如闪电,仿佛伸手逗弄乌龟又害怕被咬到手的小朋友。
这么久下来,杰森也摸清了幻觉的规律。多数时候拉妮娅都穿着各式各样的便装,他看过的没看过的,这种时候她可以交流,表现得更符合他的希望;而当她穿着那天的晚礼服时,百分之百不久后她就会以……各种堪称搞笑的方式死去。有时候他试着救她,有时候他只是看着。
喝水,吃饭,在洗碗时溅出去的水里滑倒……完全可以去拍个搞笑死法大全,可能他只是一扭头的工夫,小红就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横尸当场,番茄汁洒了一地,血迹里滚落着五六个西蓝花。
而且说真的,被通心粉噎到窒息这他妈是什么死法?
拉妮娅在餐桌边上倒下去的时候,杰森都不知道该不该笑,最后他只能选择低下头继续吃通心粉,并且怀疑这个幻觉是因为他在担心自己被通心粉噎到。
最近新出现的是穿红风衣的拉妮娅。这个模式杰森还不太熟悉,红风衣的拉妮娅没出现几次,态度暂且不提,她每次出现时都会有一些新变化……让杰森疑心自己到底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哇哦,发光带。想想吧。
想起昨天看到的炫丽光纹,杰森的目光忍不住在拉妮娅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视线顺着记忆中的金色线条从脸颊向下,遗憾地停在了衬衣领口的边缘。
他的视线换来了拉妮娅颇为警惕的一瞥。
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抬起下巴。
杰森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感谢电子云的不确定性,小红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太奇怪。他干脆抱起手臂,倚在门边,兴味盎然地等着拉妮娅开口。
而拉妮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她用死寂的眼神平视前方,看着空气里的提词器,念道。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杰森:“……”
杰森忽然感觉一阵暌违已久的惊恐袭击了他的后脑,把他打得晕头转向,眼前一黑,只想光速去把莎士比亚从墓地里挖出来,用他写的所有十四行诗堵住他的嘴。
不,等等,他从来没有想看到过这一幕。
杰森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他没有。在他充满希望的注视下,拉妮娅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虽然表情依旧木然,但是语气里已经开始注入丰沛的情绪。
“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她开始像个话剧演员那样挥动手臂,慷慨激昂地大声念起来,“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不,等一下,”杰森声音开始颤抖,他虚弱地试图制止拉妮娅,“停下,别继续了。”
拉妮娅怜悯地看着他,嘴上却残忍地乘胜追击:“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分。”
她几乎要唱起来了:“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
“……………………”杰森后退了一步。
几秒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等拉妮娅念完了一整段独白,才停下来,看向她的听众,等待对方点评。
“……你该学学怎么正确朗诵莎士比亚。”听众干巴巴地说。
拉妮娅满意地闭上嘴。
小红帽魔王对红头罩露出一个森森的微笑,用甜腻得像是浸过蜜糖的声音问:“为什么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啊,jay?”
他应该立刻接上去,来一段罗密欧的独白什么的,说烂话调侃嘛,他一向擅长这个。
然而杰森现在说不出话。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大脑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目光死死黏在拉妮娅翕动的嘴唇上,舌头僵硬得像是锈死的齿轮。
“你……”他喉结滚了滚,“什么时候?”
总算抒发了这两天莫名被认为是幻觉的憋屈感,看着杰森见鬼一样的眼神,拉妮娅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甚至想去玩玩三消。
不过因为杰森也不是故意的,她没有继续作妖,听到他提问,她敛容正色,想了想:“你说我会从摩托车上摔下去的时候。”
杰森:“………………”
拉妮娅说完后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打算跳过这个话题问问杰森关于法师的事,这件事在她看来就算过去了,最多等会再问问杰森要不要去看个心理医生。
然而杰森依旧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不等她开口,他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冲到窗边,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拉妮娅:“……”
拉妮娅:“?????”
她懵了几秒,回过神,赶紧冲到窗边,探头望去。
窗外春意融融,春风和煦,春光明媚……街道上空无一人,只看见两条街外屋顶上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三两下消失在了视野里。
“……”拉妮娅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拉妮的台词来自梁秋实先生翻译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标点有修改。
一只潇洒如风的小杰鸟嘻嘻嘻。
顺便一说虽然各种幻觉车开得飞起,但是大红是无辜的,他也就亲亲啊半夜谈心啊想象一个比较甜的队友啊,其他的想都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