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的疼痛唤回了展见星懵圈的理智, 她努力着试图扭过头来:“九爷,你松开我,有话好好说, 这是做什么?”
朱成钧道:“没什么好说的,你那些话, 留着骗你自己去吧。”
他平静的声音之中终于泄露出一丝戾气,但更多的仍是压抑——他并不是真的平静, 瞬间爆发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不过是在强压住内心的愤怒而已。
展见星愕然:“我骗你什么了?”
朱成钧道:“你不记得,好,那你在这里慢慢想。放心, 我不会饿死你,你也老实呆着,别动别的心思, 非惹得我生气, 打断你的腿, 你喊疼也晚了。”
他说完就走了。
展见星听得他的脚步声远去,还有点不敢相信,费力地把头扭回来, 见到满室空荡, 门帘直晃, 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朱成钧真的打算把她绑在这里,听他的话语,似乎还想好了给她按时送饭?
这是什么疯狂的展开啊。
展见星预想过好几个告别后朱成钧的反应, 每一个他都无一例外地会生气,但她现在发现,她无论怎样预想,都仍然低估了朱成钧,她漏算了他性格里冷酷无分轻重的那一面。
因为这一面从来没有用在她身上过,她就忘了。
展见星不但手疼,很快头也想得疼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再过一会,她肩膀都被拧得有点酸痛起来,她动一动,试图换个姿势,却发现不管怎么动都舒服不起来,朱成钧那脑袋不知怎么长的,看似随手一绑,居然很能折磨人。
唉。
她无奈地躺回了竹榻上,叹了口气。
但愿他走开一阵,能冷静下来,不再按他自己的邪性行事,愿意跟她谈一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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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钧没有走远,只是走过堂屋,进了另一边自己的卧室里。
因为有丧,他屋里一些华丽的陈设已被撤走,唯一还算得上是样新鲜摆设的是早上从花园折来的一支桂花,叶子苍绿,淡黄色的点点小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插在一支圆肚瓷瓶里,摆在窗下。
朱成钧一进屋就觉得那香气太浓,香得简直烦人,过去一把薅出,抬手丢去了窗外。
然后他才坐下,脸色阴沉,盯着剩下那个光秃秃的圆肚瓶。
他心里非常暴躁,说打断展见星的腿不是说着玩的,秋果觉得不妙,回来小心向他回报的那一刻,瞬间涌上心头的血气把他激得眼前一黑,展见星倘若当时就在他面前,他恐怕真能动手。
什么苦衷,什么不得已,他都不要听,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展见星敢背着他谋划要走,就该承担后果。
这个骗子,真是毫无心肝,他要什么,他都可以帮他给他,他从来也没限制过他什么,为什么还要走?
走到哪里能有在他身边好。
他不但没有良心,也没有脑子,从前过的苦日子都忘了,非要出去被人欺负两回,才知道后悔。
不,他不会后悔的,他脾气那么拗,对谁都没低过头,也没怕过吃苦头,何况,他还有他娘,他跟许异也玩得很好,他跟谁都可以很好。
——其实展见星性子冷淡,所谓跟谁都好完全是谬论,但人在愤怒中很容易将负面情绪发散出去,朱成钧一番脑补,就把自己想得更生气了。
哼,他很喜欢许异吗?他觉得他碍事得很,要这么多伴读有什么用,要不是展见星执意,他早叫许异回家去了。
他退让这么多,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跟他娘在家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了,好,他叫他收拾,收拾得再齐全也别想走。
想到展见星现在被他牢牢地绑在了书房里,一步也动弹不了,朱成钧心里的风雷之意终于削减了一点:他在他掌握之中。
这样才是对的。
但他仍旧不能平静,又坐了一会,他把圆肚瓶一推,站起来,出去坐到堂屋里。
他没刻意放轻脚步,展见星必然听得见,他已经做好了呵斥他“老实点”的准备,但过了一会,垂下的帘子里却没传出什么声音。
朱成钧垂下眼睛,拿过一个空茶杯来,在手里握着,耳朵竖直听了一会,那边仍旧没有一点动静。
他不来求饶是什么意思?
他把他绑痛了,生气了?
朱成钧回想了一下,他下手恐怕是有点重,那个姿势也不会好受——但过片刻他忽然醒过神来:管他痛不痛,就该痛一下,才叫他长长记性。
他沉着脸,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喝不出什么滋味,似乎也没觉着渴,无聊地又放回去了。
小书房竹榻上的展见星这时候倒真的有点渴,但她不敢动弹,她听见了朱成钧出来的动静,这番时间不长,展见星为他绑人的举动所惊住,恐怕这么点功夫不够他冷静下来,她想再等一等。
朱成钧静静地坐着,屋外,秋阳温和灿烂地散落一地,只看表面,一片静好景象,谁也不会想到他屋里此刻居然捆了个人。
展见星又挨过一会,有点挨不住了,她不敢直接和朱成钧说起正事,恐怕一开口再把他激怒,试探迂回地问了一声:“九爷,我渴了,有水吗?”
她等了片刻,脚步声起,渐近竹榻,她心中一喜,朱成钧既愿意进来给她水,那至少会先将她放开,她才好动作,他的脚步听上去已经和缓,应该也冷静了些——
一只手伸过来,冰凉的杯沿抵到她唇边。
“……”展见星呆住。
她迟迟没有动作,朱成钧低头看了一眼,拿着杯子又往她下巴处压:“你不是要喝水?”
“是,我,”展见星结巴着道,“但是,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不放。”朱成钧干脆地道,“你就这样喝,要么就别喝。”
展见星头皮都麻了——这是在闹什么!
朱成钧催她:“你到底渴不渴?不喝就算了。”
他末尾带了点冷意,看来是认为展见星有意找借口想脱身了,展见星有这个意思,但不能叫他真的这样以为,她额头都急出了汗来,自己挖的坑,不得不自己跳下去填,硬着头皮,张开嘴就着杯沿喝了两口。
朱成钧的手很稳,小心地把杯子倾倒一点挨着她,没让水撒出来。
展见星喝完以后,抬眼打量了一下他,见他眼神还专注地盯在她唇边,目光居然称得上温和,她有点不自在,又有点冒凉气——他干这种事,怎么好像乐在其中似的?
她说不出来准确的感觉,只觉得这比他之前暴怒捆她还吓人。
展见星心下忐忑,她一直知道朱成钧成长环境特殊,脾性有异于常人之处,但他现在已经好多了,而且,而且就算是以前他也没这样过啊!
“九——”
她噎住,因为朱成钧空着的那只手忽然伸过来摸了一把她额头上的汗。
“很疼?”他问。
展见星小心地点点头:“嗯。”
朱成钧把杯子放去书桌上,然后转回身,蹲下来解着腰带。
他解榻脚那一截展见星还没什么感觉,解到她背后双手的时候展见星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知怎么心情又好了,不要她说,也愿意把她放开了。
她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双手一解脱,她连忙坐起来,先甩了好几下,甩开那种被紧缚的感觉,又揉起自己的手腕,她正揉着,麻布腰带罩下来,朱成钧干脆利落地两下,又把她的手绑住了。
展见星:“……?”
朱成钧动作不停,把另一截绑回了榻腿上,于是,展见星又跟竹榻绑定到一块儿去了。
唯一的差别就是,她现在双手被绑在了身前,从躺着变成坐着,手臂不会有那种拧着的疼痛了。
展见星心内有点火气撞上来,也有点无可奈何:“九爷,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能永远绑住我吗?这有什么意思?”
朱成钧把她绑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能,有意思。”
他顿了一顿,重复了一遍,“有意思,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你在这好好反省,饿了渴了可以说。”
他说完抬脚出去了,展见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这不是生气,根本就是疯吧?
生气的人还能等他冷静下来,疯了的难道要等他清醒吗?
展见星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腰带结,简直疑心自己是做了噩梦没醒,不然她实在无法想通,这点事怎么能把他刺激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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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钧重新坐回了外间。
屋里屋外静谧非常,他很快听见了来自小书房里极细微的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马上猜到了,那是展见星在跟他的腰带较劲。
略放松一点,他就要生事了。
果然是一点也不怕。
是吃准了他不能拿他怎么样吧,气极了也不过把他绑一会,不等他求饶,他看他两滴汗就忍耐不住,上赶着给他换了个花样,叫他好折腾。
这是什么没良心的伴读。
朱成钧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一边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要折腾,就由他折腾,他自己不听话,等会可不能怪他——
“九爷,”秋果满头汗地跑了进来,“大爷又召汉王的使者了,这回留了他好久,我——”
朱成钧霍然站起:“闭嘴。”
晚了。
小书房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秋果瞬间变色——这里常年就他一个伺候的,等闲也没客人来,他说话才没防备,怎么会忽然冒出个人来?
他目光警惕地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展见星气势汹汹地从门帘处钻了出来,双手绑缚,底下还拖着一截。
秋果:“……”
这是什么奇特的造型?
“展、展伴读,”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脑子里终于拐过弯来,看看展见星,又去看朱成钧,“爷,你把展伴读绑来了?有话好好说,这这又怎么犯得着呢——”
展见星的注意力却已然不在自身上了,她站到朱成钧面前,质问他:“九爷,什么汉王的使者?他在代王府里?”
朱成钧盯着她的手:“谁叫你自己解开的?”
展见星道:“汉王使者什么时候来的?秋果说‘又’,是不是他已经来一阵子了?他来想干什么?”
朱成钧道:“你果然想走。”
“九爷,你回答我——汉王使者到底来干什么?!”展见星急迫地加重了语气,“是不是要联络大爷行不轨事?”
朱成钧道:“你既然想走,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走就是了,你看你走不走得掉。”
展见星气急,往前逼了两步:“九爷,这是正经事,你不要混闹!汉王造反之心天下皆知,他派使者必然不怀好意,你早知此事,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朱成钧在近距离无可回避中直视着她,终于给了一个正面回答,却是道:“你凭什么问我?你管不着我。”
展见星急起来寸步不让:“我是奉先帝旨意与你的伴读,对你有陪伴督劝之责,我为什么管不着你?你行差踏错,我就是可以问你!”
她这句话还真是理直气壮,她最初是罗知府选进来的,但在皇城之中,先帝金口玉言,将她从朱成钶身边拨给了朱成钧,她说是奉旨,一点也不错。
朱成钧眼神动了一动,显然也想起了旧事,他嘴角一勾,却是露出一个嗤笑:“你这时候想起来了?瞒着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提?你说一直陪着我,又说直到我不需要你才走,结果其实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是什么伴读?你比我厉害多了啊。”
展见星:“……”
她顾不上指责朱成钧不讲理到把她背后和堂妹说的话也算上,她只是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她是绕不开的,朱成钧心里的轻重缓急跟她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他的善恶也跟她不一样,她不把这件事跟他扳扯清楚,他不会和她讨论正经要事。
“九爷。”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平下气来,但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她脑子里嗡嗡的,她发现自己办不到。
“不是我想走,是我娘,我娘——”
展见星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她要怎么说,她难道可以对着别人说母亲的坏话吗?她有路不能走,有志不能伸,她见过天地,却要缩头矮身,寄于不知谁家檐下,她愿意吗,她甘心吗,她要放弃的是她的一生!
“你——”朱成钧的声音之中终于出现了动容,他的脸则木了——或者准确说,是傻,“你哭什么?”
展见星没空回答他,她感觉得到自己眼前模糊了,正努力忍着别叫眼泪真的掉下来。
朱成钧因此去问秋果:“他哭什么?我没怎么他啊,就绑了一会,我怕他疼,还给他换了。”
秋果也茫然,胡猜道:“这个,他们读书人好像有个话,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绑起来就算侮辱了吗?”
秋果道:“应该算吧?爷,你有话说话嘛,绑他干嘛呢。展伴读性子傲,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成钧不高兴了:“是他先对不起我,他还傲,我难道就是好欺负的了?”
秋果瞄着展见星:“爷,现在是你把人欺负哭了。”
展见星听他主仆二人越说越离谱,忍无可忍道:“我没。”
她自己心里煎熬,什么被欺负哭了。
但是她这一开口,费半天劲憋回去的泪珠就憋不住了,当着朱成钧的面掉了下来。
朱成钧浅色的瞳眸一缩——真哭了!
还是这么大颗的眼泪。
这简直是耍赖啊。他心里嘀咕,终于道:“行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他转向秋果,“你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收拾。”又转回去看展见星,“我听明白了,是你娘想走,你没法违抗。这样吧,你要去哪,我跟你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放狠话·九:你敢走,除非把我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