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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我让你笑!

程千仞憋着一口郁气连续几天, 一时冲动去打签筒, 忘了他礼服广袖厚重,打翻一个,旁边哐哐当当全带倒了。

朝歌阙默默低头捡拾,态度耐心,动作自然。

程千仞怔了怔, 对方这副宽厚做派,反倒显得他心胸狭隘,不顾大局。只好深吸一口气, 走过去帮忙。

他仓促蹲下,踩到礼服下摆和垂地帐幔,刺啦一声脆响, 白纱破碎, 急着起身,不料又撞翻玉案和香炉。

满地狼藉。

朝歌阙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 “让我来。好吗?”

程千仞郁闷地盘腿坐在一边。他没穿过这么麻烦的衣服, 才知道怀明怀清的各种叮嘱不是啰嗦。

朝歌阙拂袖, 一切恢复原状:“气息不稳, 处事急躁,你在试图突破境界。”

程千仞没有反驳他的猜测:“说正事。你来做什么, 想要剑阁做什么。”

不解签喝茶不下棋,我也不跟你云里雾里胡说八道,大家讲利益谈条件, 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省时间,效率高。你满意,我开心。

但他没有得到回答,朝歌阙直直看着他,似要在他脸上看出这些年变化。

“你神魂有异,突破大乘时,必受规则排斥。”

程千仞正被他打量得不自在,即将爆发,忽听此言,面色微变。

下意识握紧长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两人在东川相依为命的记忆重新鲜活。那时他刚穿越到这里,说话做事保留着上辈子旧习。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一定能察觉蹊跷,但从前的程逐流认为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三年前突破小乘,万事顺利。”

程千仞说完就后悔了,这种解释毫无用处,只显欲盖弥彰。

朝歌阙淡淡道:“三道关隘,三座险峰,你该知道小乘与大乘不同。”

程千仞沉默,目光落在窗外翻涌云海。

修行如逆旅,古往今来人们付出代价,总结经验,三道关隘,指入道,破障,大乘,最是凶险。

三座险峰,则指亚圣,圣人,真仙,突破每重境界如攀登险峰,难于上青天。

大乘是他修行路上最后一道关隘,所以傅克己才劝他稳妥当先,不要冒进。

朝歌阙继续道:“这个过程中,你将坐照自观,明心见性,与天道建立联系。你见天地,天地也见你,将你心意,剑道,魂魄来路看得一清二楚。”

程千仞冷声道:“你吓唬我?入道和破障我都闯过来,不怕它见。”

朝歌阙竟格外好脾气:“我不是来劝你放弃突破,相反,我可以帮你瞒天过海。因为下月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程千仞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了断因果的是你,要互相帮忙的还是你,全都你说了算,就你操作多!

如果说你帮我,我帮你,也算两两抵消,因果干净,那这不是欺天瞒地,是骗自己吧。

朝歌阙见程千仞沉默,以为他另有顾虑:“不用担心我做不到,护你突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难。我要你帮忙的事,不会与剑阁或南渊有牵扯,也容易。”

程千仞听得前半句,蓦然抬眼。

原来多年前,他在学院藏破障,程逐流干预他心障幻境,不是单纯的恶趣味,而是怕他被天道察觉,受规则排斥。

这个认知让程千仞有点别扭。

一方面觉得恼怒:“谁要你管,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另一方面又生出“小白眼狼也没那么白眼狼”的诡异欣慰。

毕竟年纪大了,心境更开阔,火气去得快。心想这人虽然胡作非为,但办起正事还算靠谱,当年在南渊太液池断义,托付他照看自己的几位朋友,他也不着痕迹地做好了。

再往前算,已是一摊烂账算不清,不说也罢。

“你要我做什么?”

朝歌阙抽了支签,随手把玩:“一件容易,不牵扯他人,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暂时不能告诉你。你看上去很困惑?不愿意?”

程千仞微觉不悦,但他身上背着剑阁和投奔他的南渊学子,不再是潇洒的孤家寡人。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回答能答的,不能答,就沉默。”

朝歌阙:“三个。”

程千仞:“五个!”

“一个。”

“行行行,三个就三个。”程千仞想了想,“你想亲自领兵赶赴白雪关,要我一起去?”

朝歌阙:“不。”

“你要做一件关乎人族存亡的大事,暂时不能说,要我善后?”

朝歌阙:“算是吧。”

程千仞想,魔族大军压境,如果朝歌阙不去守关,白雪关撑不过半个月。那件事一定很重要,比东征时几万人流血牺牲打下的白雪关重要。

“你已经决定弃关,让镇东军退守朝光城?那半个东川的村镇百姓怎么办。”

“这是两个问题。”朝歌阙道,“白雪关最终将被放弃,但不是现在。军队死守朝光城,百姓南迁。”

他将木签掷回签筒,站起身掸掸衣袍:“解签的时间到了,按照仪轨,我该离开玉虚观。”

程千仞也仓促站起来:“哦,我要送你吗?还是该喊人进来?怎么做比较像回事?”

他看对方更熟悉这些规矩和弯弯绕绕,不自觉就问出口。

朝歌阙竟然又笑了:“你去案后坐好,不要说话,衣冠整一整。等你的弟子来服侍。”

“哦哦好的。”

首辅重新戴上面具,拖着曳地长袍,柱着权杖走了,姿态庄严,目下无尘。

山主扶了扶头顶玉冠,抱着繁复衣摆坐回案后,摆正签筒和香炉位置。乖巧如乖巧本人。

不多时,怀清怀明进门。

程千仞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谁知怀清大惊失色,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山主!您的礼服怎么乱了,有褶皱!”

怀明倒吸冷气:“纱幔有破损!道祖在上,难道解签胡说被发现,你们拔剑打起来了?”

程千仞心虚,摸摸鼻子:“哪里乱了,没有没有,不存在。我跟胡易知学过一点,糊弄他绰绰有余的。”

肃穆礼乐声响起,朝辞宫的仪仗队浩浩荡荡下山。剑阁历史上,最荒诞的玉虚观解签,总算结束了。

“大家这几日忙碌辛苦,都回去歇息吧。”

程千仞打发了众弟子,回到澹山后山小院,长舒一口气。

他推开房门,第一件事就是换身行头。

可是里外许多层,璎珞流苏和衣带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剑气割裂,真元震碎都不可行,礼服看上去很贵,逢年过节还得穿,程千仞一边自嘲穷惯了,一边认命地解死结,满头大汗。

窗边忽而响起一声轻笑。

程千仞抬眼一看,怒火蹭蹭窜上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笑点低的毛病?

“笑什么笑!这很好笑吗?不会来搭把手啊?!”

你小时候还要我帮你穿衣服梳头发,我笑话过你吗?

本该离开剑阁的朝歌阙,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屋花窗边,笑意浅淡。

一边向他走来,一边认真道:“你不要动了,越动越乱。”

程千仞泄气,沮丧地伸平双臂,任他动作:“你行你上。”

“这套青松云海大袖长袍,配饰多,衣料娇贵,还未绣符文,穿上不能有大动作,像你打签筒,盘腿坐,都是不行的。”

朝歌阙行,他上了,他就要逼逼。

程千仞只能忍着拔剑冲动,心中后悔。两人距离太近,令他隐隐不安,甚至如芒在背。

动物尚且有领地意识,何况是攻击性强,防备心重的修行者。

幸好朝歌阙动作不慢,也没再嘲笑他。淡淡说句好了,便去案边坐下,拿一本游记翻阅。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在。

程千仞将礼服一件件挂上床边木施,除去玉冠,彻底放松下来。

“噔噔。”

恰逢叩门声响起,程千仞起身:“有人来了,你暂且避一避。”

朝歌阙不说话。

“应该是傅克己,我解签之后忘记联系他,他定是要来问问情况的,或者来问我突破大乘的事。”

他和朝歌阙之间,不好向别人解释,解释也麻烦。

可直到打开房门,身后人仍旧毫无动静,程千仞回头:“你就委屈一下…”

朝歌阙掩卷,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但程千仞在他脸上看到了拒绝。

也难怪,屋里藏个大活人,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不是让你藏,你身份贵重,没有见不得人的,我们俩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先避一避,能省很多麻烦……”

朝歌阙无动于衷。

敲门声再响。

算了,君子坦荡荡,互相伤害吧。程千仞一把拉开院门:“老傅,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