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辕站在廊下, 时间静静流淌，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 沈叔叔上来了, 他跟周辕并排站着看向远处, 无形之中压力逼人。
周辕偷偷瞥了眼旁边的大山，只见未来岳丈的脸上是喜悦与焦虑相互胶着的复杂表情。
也是, 不知道周芽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十九年的人生中亲生父母都缺位了, 如今的她可能不会再像小的时候那么需要父爱母爱。
如果有逆反心理的小孩, 甚至可能会排斥突然降临的亲情。
沈昉叹了一声：“不知道她们母女俩谈的怎样。”
在泰山面前，周辕不敢说实话, 只捡了好听的话来说：“激动、感动、痛哭流涕……”
沈昉被周辕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小伙子：“听你爸妈说, 下半年你计划去美国留学？”
“是。”
“好好读书……”
“会的。”
周辕已经准备好未来岳丈要与他来场亲切而深刻的交谈, 谁知道沈叔叔说了“好好读书”这四个字，就没下文了。
这让周辕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或许沈叔叔心里，他还只是小孩。
也可能是因为沈叔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女儿有男朋友了。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周辕心里无来由的多了压迫之感。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双眼哭红了的方幼君招手让沈昉进去，大概又聊了有一刻钟时间，一家三口才出来到二楼去见沈爷爷沈奶奶。
周辕盯着周芽，周芽眼眶微微有些红, 有哭过，但显然没有她父母哭的厉害。
他猜测，她现在应该都还是懵的。
到了二楼书房，沈奶奶激动地迎了出来。
沈奶奶跟周奶奶年纪相仿，不过她一头乌黑的头发，看上去比周奶奶要年轻几岁，她牵起周芽的手，端详了好一会儿，激动地哭出声来：“看看这张脸，这才是我们家的孩子……这才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周芽就像周辕所猜的，整个人是懵的，她听方幼君介绍，这是你奶奶，她忙乖巧地喊了一声：“奶奶！”
听着这怯怯的甜甜的声音，沈奶奶愧疚道：“受苦了吧，孩子！都是奶奶的错，都是奶奶的错，你出生的时候奶奶刚好摔了脚，没能去医院盯着，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呢。”说着，沈奶奶哭着张手把周芽搂进怀里。
这怀抱既温暖又让周芽觉得很陌生，从来没有长辈这样搂着她哭过，即便当年养父去世，在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她和庄奶奶那都是各自流泪的。
沈昉忙安慰：“妈，这不怪你，你在也没用，小芽一出生就进保温箱，紧接着就转院了，后来发生的事没人能预计到。”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站在了边上，他身上有老干部自带的威严与和善，沈昉叮嘱：“小芽，快叫爷爷。”
从沈奶奶怀里分离开，终于能缓口气的周芽乖乖地点头：“爷爷。”
“是个好孩子。”沈爷爷摸了摸周芽的脑袋，周芽乌黑的双眸，乖巧而谨慎，他转头对沈奶奶笑道：“别哭了，看你把孩子吓坏了。”
沈奶奶忙轻轻拍着周芽的手：“吓坏你了吗？孩子。”
周芽轻轻笑道：“没有。”
沈奶奶边哭边笑着，“这孩子笑起来跟晴儿一模一样的，看这弯弯的眼睛，太可人疼了。”
陈佳荷也过来安抚，“伯母，小芽很优秀，去年是临安的高考状元，现在是我们学校数学系成绩最好的学霸。”
沈奶奶笑道：“你们教育的好。我们全家都要谢谢你们。”
“愧不敢当啊！”
大家陆陆续续坐下，周芽坐在一个大沙发上，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她的祖母沈奶奶，这种亲情环绕的感觉像迷幻剂，很容易便会沉迷其中。
沈奶奶对站在一边的周奶奶笑道：“秀英你今天怎么了，快坐下呀。”
周奶奶这才坐下，脸上是尴尬的笑：“哎呀，张姐，我还没恭喜你们呢。”
沈奶奶跟周奶奶相交四十多年，虽然周奶奶对她恭顺敬重视她为“主母”一般的存在，但在她心里，周奶奶是她的老朋友，所以她对周奶奶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的。
“你也是个老糊涂，你以前看着晴儿长大的，怎么身边有个跟我们晴儿长那么像的人，你不跟我说呢？我记得之前还听你抱怨说，家里那丫头土里土气的，你这什么眼神，我孙女长那么秀气哪里土了？”
周奶奶笑容僵在脸上，摸不清沈奶奶那么耿直的话里是不是有抱怨的意思，忙说：“所以说我眼神不好嘛，小芽长得漂亮乖巧又懂事，看着就比我们家周辕要优秀……”
沈奶奶不忘埋汰：“你呀，就是妒忌……”
周奶奶这次真是脸都被打肿了，还只能笑着接刀说好话：“是，我是妒忌了，谁让我生不出这么优秀又好看的孙女来。”
沈奶奶笑：“等会儿吃饭，你要先自罚三杯。”
“罚，我该罚！”
周芽偷偷瞥了眼周辕，周辕回了她一个眼神，这让她想起他下午说他奶奶以后只会“跪舔”她的话，不由抿唇忍着笑意。
她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心里竟然莫名的惬意。
大家在书房聊了会儿，沈昉说：“我刚才跟父亲商量了，还是决定去公安局报案。”
这话一出，站在角落的罗姐吓得心里一哆嗦，忙扶住沙发背……
周凯盛疑惑：“报案？”
沈昉：“对，我们现在对于孩子当年是被无意抱错还是故意掉包存有很大的疑问。我们之前跟儿童医院的负责人做了深入的沟通，他们说，弄错手环的几率很低很低，低到几乎不可能。刚才父亲提醒我，那段时间他因为一个政策刚好得罪了一批商人，我们就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报复？”
周凯盛：“现在报案还能调查清楚吗？”
沈昉：“不报案就永远都调查不清楚真相，而且，这个是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我们必须在满二十年追诉期前立案，否则，以后就算查清真相也没办法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周凯盛点头：“对，是这样，必须在案发后二十年以内立案，只要立案了就会追诉到底。”
周奶奶没听懂什么意思，她看向陈佳荷，陈佳荷轻声给她解释：“法律规定从犯罪发生那一刻开始计算，如果超过二十年都没立案，那就没办法追究犯罪分子的罪刑。”
“哦。那就是只要不满二十年去报案的，都可以追查到底是吧？”
“是这样。”
沈奶奶握着周芽的手不愿意松开，她说：“一定要查出真相，不能让我们白白失去了这么多年本来可以陪着孙女长大的时光，而且他把一个早产儿扔在农村，那是蓄意谋杀！”
方幼君听见“蓄意谋杀”几个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周芽也不懂怎么安慰，忙起身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递给母亲，方幼君看着这么懂事乖巧的女儿，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又聊了一会儿，陈佳荷说翠云居那边把菜送过来了，今天晚饭就在家里吃。
吃了晚饭，在一楼的客厅又聊到差不多九点多，方幼君问女儿：“明天早上你还要上课吧？”
周芽点头：“我上午有两节课。”她其实想跟周辕一起回学校。
方幼君：“那我们送你回去吧。”
周芽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周辕，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全程都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她想说坐周辕的顺风车回去就行，但是，这好像不太合适。
只好对母亲笑着点了点头。
陈佳荷建议：“周辕是明早8点有课，他今晚要赶回去，我记得小芽是10点才有课吧？这里回学校不到一个小时车程，明天早上我让司机送小芽回去也赶得及。今天你们不如就在我们家好好聚一聚，在这儿住一晚。”
方幼君轻声问周芽：“行吗？”
周芽：“我都可以。”
大家坐在客厅喝茶，因为是晚上，泡的是安眠茶，周凯盛说：“我们家周辕下半年去美国留学，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让小芽也一起去？”
这问题一抛出来，场面有片刻的沉默，周芽心里突突紧张起来，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跟周辕分开一年，但是她和周辕的男女朋友关系，不知道沈家父母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她内心有些忐忑。
虽然她和周辕隔了些距离，但她感觉到，他戳手机打字的手微微一顿，他应该也是紧张了。
沈昉夫妇互相看了一眼，沈昉才笑道：“可能时间有些匆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周辕周芽两个都暗暗松了口气，没有直接拒绝那可能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
周凯盛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忙笑道：“你们先考虑，如果有需要可以让佳荷帮忙。”
“好。”
沈家的人一直待到将近十一点，沈爷爷沈奶奶先回去了，之后沈昉夫妇也走了，方幼君本来想留下来陪周芽住一晚的，终究担心刚刚和女儿相认，如果太过的亲近，怕女儿内心排斥，只好作罢。
回去路上，沈昉和方幼君坐在后排座位上，方幼君默默拿着纸巾擦拭眼泪。
沈昉理解妻子，握着她的手安慰：“给女儿一些时间，什么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我不是怪女儿，我是心里有些难受，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谨慎又客气，还怕我不高兴，其实她跟佳荷都比跟我亲近……”
“慢慢会好的。现在我们的宅子，你看看要怎么重新装修一下，要给女儿一个最温暖的家。”
方幼君擦干眼泪，振作起来：“我知道……接下来我打算呆在海安不走了。”
……
陈佳荷收拾衣服准备洗澡，周凯盛坐在窗边沙发上还在想事情，他突然问：“今天晚上我提了两次周辕和周芽的事，沈家那边的态度……你怎么看？”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应该很明确，他们害怕周芽重蹈沈念初的覆辙。”
“什么意思？”
“吃完饭我在厨房准备水果，幼君进来跟我聊了一会儿，她肯定也是看出了你的意思，想来跟我解释清楚。你知道沈家是怎么发现沈念初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周凯盛对此一直都很好奇，但是又不方便打探，他轻声问：“怎么发现的？”
“沈念初怀孕了。”
周凯盛愣住了，很是意外，毕竟沈家治家挺严的，沈念初也不像是个爱玩的孩子，他问：“谁的？”
“她高中同学的，也是个高干子弟，春节回北京不小心怀上的。念初毕竟还没满二十岁呢，又不能结婚，她也不肯打胎，两边家里一商量，只好妥协让她生。谁知道后面产检的时候查出来她有地中海贫血，而且不是普通的地中海贫血，是一种很特殊的来自于母亲基因的遗传病。”
“明白了。幼君没有地中海贫血是吧？”
“对啊，幼君也生过孩子也做个地贫检测，而且以前沈老太太老是念叨说念初不知道长得像谁，所以她偷偷去做了检测，结果真不是亲生的……”
周凯盛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我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是啊，没到法定年龄就怀孕，据说沈老爷子都气死了。那现在认回了亲生的孩子，肯定不想重蹈覆辙。他们应该不至于说不认可周辕，可能是更想暂时缓一缓，等他们长大了再说。”
此时楼下保姆房里，桌上放着一份沈家送给罗姐的礼物，阿云呆坐在圆凳子上，怒目瞪着她母亲，心中很气愤。
“让你别去找三姑，你偏不听，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想的那样的。”
罗姐自知理亏，却嘴硬不承认：“还不是因为你蠢，扔哪儿不行，你扔周凯祥家门口。我当初就不应该把她交给你这个蠢货，就该把她闷死了扔垃圾桶里！”
“你别说了。恶毒！”
罗姐压着嗓音咒骂：“我恶毒，还不是因为你这蠢货逼的。你只晓得自己快活，不要脸去勾三搭四……”
阿云双手捂住耳朵：“让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就去……我就去举报你……”
罗姐更气了：“你还有脸了？！你是好人我是坏人？莫得要脸！”
阿云站起来：“妈你去辞工吧，你也快六十了，该养老了。念初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再插手，沈家不会亏待她的。你继续呆在这里万一哪天漏了口风，说不定就被抓了。我外面活没干完，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
罗姐气得干瞪眼，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
周芽洗完澡躺在床上，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到现在都还是懵圈的。
她躺在床上跟周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有点内疚，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太好，好像不够热情。
可能爸爸妈妈会失望吧。
周辕给她发来语音：“其实你不用内疚，你对养父和庄奶奶的感情深厚是因为你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以后你跟你的亲生父母、你亲生的家庭也会慢慢有共同的回忆，你也会慢慢爱上他们的。”
今天大佬变身鸡汤大师，跟她在微信里聊了很久。
她听见语音里有汽车“嘀嘀”的声音，她看了下时间，快十二点了，忙问：“你还没回到学校吗？”
周辕：“我转了一圈，回来了，我在隔壁小区停车。”
周芽：“……”
周辕：“等我爸妈睡了，我再进来。”
周芽：“……”
周辕：“别锁房门。”
周芽：“……”
作者有话要说： 别想歪了，我们大佬可是个老实孩子。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w￣＝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猫某人 118瓶；小小遇、天高云淡 各10瓶；千千千千 3瓶；ping、21573915 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