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 承恩殿里传来皇帝的口谕, 要请清陵侯过去一叙。
“在这等我。”
祁苏低声与楚娆说完, 跟着引路太监走出御园。
夜晚的皇宫壸道清退了闲杂人等,宫人在前头带路, 时不时回头说些奉承的话,两人一前一后,待能看清承恩殿外的石狮子,殿门也就离得不远了。
跨进主殿宫门, 侍卫端容肃穆地守在两边, 太监识相地闭嘴收声,不敢再多言。将祁苏送进殿门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把大门一并带上。
隔着明黄色的玄关屏风,祁苏看到了半躺在椅塌上的明淮帝。
明淮帝身着常服,清峻的脸上满是灰败的气息,也就是律紫团花茧绸袍将他的气色略微衬的明快些, 看起来不那么疲弱。
他抱着一团薄被, 手肘支撑着置在塌中央的平几, 腿边还摆着一个小火盆, 快入夏的日子,殿内的炭火一点都没撤下。
眼见祁苏进门,明淮帝招了招手, 吃力道: “清陵啊,你过来。”
“臣参见皇上。”
祁苏缓步上前施礼,老皇帝笑着挥手, “朕难得见你一面,就不必,行虚礼了。”
显然是中气不足,短短一句话,皇帝喘了三次才说完。
“朕听说今日你过来,带上了夫人。”明淮帝刚至不惑,容貌清峻,斯斯文文,然而他久病缠身,眉间的黑气浓的散都散不开。
他以拳抵口咳嗽两声,继续道:“可惜朕没见到,不然还想看看,有谁能比朕的女儿更让你上心。”
祁苏闻言,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却是没有开口。
明淮帝知晓他的脾气,笑了笑也没有发怒,“朕找你来,想必你该知道,是为了长乐。”
祁苏垂眸片刻,“皇上是想赐婚?”
明淮帝掀眼看向祁苏,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那你这次愿不愿呢。”
“陛下,臣已有发妻。”
“你以为,的朕想将长乐嫁予你?要不是她,咳——铆着劲要嫁....”皇帝叹了口气,长乐自小被他宠坏,稍有不顺心就在宫里一哭二闹,尤其是祁苏成婚那日,公主殿都差点被她拆了。
“只要长乐能作正夫人,你现在那个,朕可以破例她为平妻,你怕是不晓得,长乐她自愿以平民身份下嫁与你。”
能做到这般,明淮帝不信哪个男人不动心,他的娇娇哪里不好,要不是他时日无多,他也不会有此打算。
然而祁苏没作犹豫,“我不会娶公主。”
又是这句,明淮帝听完眉头直皱,几年前,他提及此事之时,祁苏也是这幅神态,油盐不进。
“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明淮帝气极,说的有些激动,偏他天生软弱心肠,威胁都显得有些儿戏。
祁苏面色不改,撩袍跪下,“那就请皇上治罪。”
分明是跪着,但他背脊挺得笔直,容颜如玉,气质清贵,丝毫不见窘迫。
明淮帝看他这般,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惯来的心软,当年能走上这个位置,皆因兄弟手足相争,只有他最悠闲散漫,最后竟反而走运被先皇看中,说他仁厚有容人之肚,捡得了这个皇位。
登基之后,娶的已逝前皇后是将门之女,岳丈一家一路从旁辅佑,他这世,当真是过的顺遂至极。从来都不要这皇帝位置的人,偏偏一切都给他备的齐全。
这些年,明殷朝赋税丰厚,百姓生活富足,但边关外敌频频入侵,也有他优柔寡断,占不了先机的缘故。
所以退位让贤,他没甚遗憾,可就是这个女儿,是他和前皇后唯一的孩子,终归最让他放不下。
“起来吧,你啊,就是不怕朕。”明淮帝叹了口气,其实谁怕他呢。他性子软弱,前皇后走了之后,他的命和权也去了一半。
“是陛下仁慈。”
明淮帝闭上眼摇摇头,“罢了,你出去吧。”
...
***
御园里,楚娆看着祁苏走远的背影,乖乖地将酒瓶子往边上推开,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也不四处探看 ,也不与人攀谈。
皇宫里处处都是看不见的险境,她没来过,话本可看的不少。
但纵然她不想惹事,还是会有人前来找她,比如好不容易等到祁苏走的长乐公主。
“祁苏人呢。”长乐举着酒杯走近,左右顾盼,明知故问道。
“皇上召见,公主若是有事寻他,不如等会再来。”楚娆扶着案条起身,浅笑着开口。
长乐看到楚娆笑,心里就不舒服,她举起酒杯,“真是不巧,那就你与本宫喝一杯吧。”
楚娆答应过祁苏不饮酒,但为了不闹出更大的动静,楚娆只得低身取了一杯,干脆地仰头一饮而尽,“公主,我喝完了。”
言下之意,你也可以走了。
“呵呵,我说的一杯是指我,你一个商户女,能与我一般么?!”长乐声音隐隐加大,吸引了周遭几拨人的注意。
楚娆皱眉:“那公主想我喝多少。”
“哼,一壶吧,一壶还差不多。”
一壶?楚娆心想,不就是想看她出丑么。
不管如何,她也是清陵侯夫人的身份,带着祁苏的名头,此时让她屈辱地饮酒,她断然不能接受。而且按长乐的性子,即使喝下了,也不一定就能息事宁人。
楚娆正在酝酿如何拒绝显得更为妥帖,一道温柔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公主与侯爷夫人喝的这般尽兴呀。”兰馨柔声软语,笑吟吟地款款而来,“我都想与你们一道碰一杯了。”
“兰王妃。”楚娆收回神思,朝她笑笑。
“皇嫂,你认识她?”
兰馨掩嘴笑道:“嗯,机缘巧合是有见过一次。”
长乐心里不怎么高兴,兰馨显然是来打圆场,但她不敢惹堂兄瑞王,自然也就不能对兰馨摆脸,只能酸唧唧道:“真是巧呢,本宫与皇嫂见了那么多面,也没见今日皇嫂来找我相谈,与楚娆见过一次,竟比与我还亲近。”
兰馨伸手抚过长乐的手,巧笑道:“公主就知道说趣话,不与你相谈,那些珍珠首饰都是飞去公主殿的么?”
兰馨神色温柔,长乐听这话听的舒坦,看在瑞王的份上,她不好意思再发作。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场面缓和不少。
但长乐心里终归不爽快,说话也免不了带刺,“楚娆,听说你与祁苏是指腹为婚。”
“嗯。”
“啊,原来你也不过比我多了一纸婚约,若不是祁苏循礼制,他娶不娶你也不一定呢。”这句话是长乐早就想说的,也是最不甘愿的地方,她自认没有任何比楚娆差的,大概唯一少的就是婚约了。
“长乐。”兰馨出声打断,皱眉冲着她摇了摇头。
楚娆深吸了口气,抬头笑着看向长乐,“我夫君既已娶了我,现下看起来,他也是极欢喜的,公主不必担忧。”
“公主的身份尊贵,想来也会找到与祁苏一样好的男子。”
和祁苏一样好,但绝不是祁苏,长乐听完她话里的意思,冷哼了一声,“皇嫂,突然就没了兴致,我先回去了。”
兰馨见长乐走远了,回头低声劝慰,“你别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侯爷对你的感情,我都看得到。”
那日在马车里,兰馨看的分明,那等缱绻温柔若只靠着父母商定的婚约,是绝装不出来的。
“嗯,我没事。”
楚娆不想说这个,扯开话题道:“但我没想到你是瑞王妃。”
提起这个,兰馨忍不住促狭一句,“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记得,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楚娆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那次她还颇有些自作多情地以为兰馨想嫁给祁苏呢。
...
两人寒暄了一阵,瑞王派宫人喊兰馨回席,她才恋恋不舍地和楚娆告了别。
只剩下楚娆自己,周遭突然变的很安静,她夭秾俏丽的一张小脸上,笑容渐浅淡。
长乐说的话,她不至于听了多难过,毕竟都是事实。
她争个面子气走了长乐,但祁苏就当真心悦她么。
兰馨或许不清楚,但楚娆记得,她救过祁苏一次,前世也因为祁苏而死,这些所有的事祁苏都知道,那么他对她,会不会只是愧疚和责任?
毕竟他好像从来没对她说过喜欢。
这般想来,楚娆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都与祁苏成了夫妻,有何好纠结的。
但患得患失的情绪总是无法遏制,她看了眼桌上的酒瓶子....不,不,她不能喝。
突然,楚娆脑中灵光一闪,她不能喝,可祁苏能喝呀。
把他灌醉了,不就能问他问题了,哪需要在这乱猜的!
楚娆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好。
...
祁苏从承恩殿回来时,恰好看到楚娆此番盯着酒壶深思的模样,他内心犹豫片刻,沉吟道:“楚娆,你若是实在想喝,那就——”
“祁苏。”
楚娆闻声侧身对着祁苏,眨巴着眼睛笑容勾人:“那个,你要不要喝点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又不舒服了,是个很烦的老毛病,难受到不行,所以很抱歉不能及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