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虎城是当年靖国候回京后, 皇帝根据西疆将士的功劳和靖国候的折子,考察许久后提拔上来的一个人物。这柳虎城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 有点粗糙。
不过柳虎城做事却是粗中带细的人,平日里行事非常沉稳,对手下的将士也是奖罚分明,在战场上又是非常英勇, 是靖国候当年极为看好的一名将士。
他也没有辜负靖国候的提拔之恩,这些年他把西疆治理的还是挺不错的。天门关的老百姓一听到柳虎城柳大将军的名字,就十分有安全感。
白文瀚被柳虎城召见时,他正在城墙头做巡防。他和白书当年被皇帝厌恶,身上挨了板子后, 立刻出京了。虽然当日行刑的人有意放水,但在皇帝震怒之下,他们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三十大板,他也是出血了。
就这样, 皇帝的圣旨上还是即刻前往西疆。白文瀚也算是深知帝心的一个人物,他父亲和太后做出那种荒唐的事,如果他是皇帝怕是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所以皇帝让他们即刻出京, 虽然显得薄凉无情, 但白文瀚自己也是不敢在京城多呆的, 怕出什么难以预测的变故,便和白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白书离开时,神色恍惚的很, 一直望着京城的方向。白文瀚一开始很是担忧他的身体情况,但白书毕竟是个高手,身上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反倒是他,在前往西疆的路上,还因为伤势处理的过于粗糙起了热,也幸好白书学艺那些年时常受伤,也知道一些草药的用处,又带着他前去一户农家求救,才保全了他。
白文瀚和白书到了西疆后,柳虎城亲自前来迎接的。白文瀚一开始毕竟身上有将军之职,柳虎城考虑很久,直接给了白文瀚一个千夫长的身份。
千夫长比不上将军,但好在皇帝也看不上眼,也不会追究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柳虎城对白文瀚很是欢迎。
当然后来靖国候和太子又递信西疆,让柳虎城不要因为皇帝对白文瀚的贬斥而亏待,这些琐碎的事就不提了。
这些白文瀚都统统记在心底的。
白文瀚匆匆前去见柳虎城,还未行礼,便被柳虎城给拉住了。这些年他们相处都是这模式,一个按规矩行礼,一个不让行。
柳虎城也没有耽搁,把人抓着摁在了椅子上之后,便直接开口道:“皇上派了巡查使前来西疆,最慢三天后到达天门关。巡查使一个是五皇子姬怀,一个是……韩国公府世子韩司恩。”
听到韩国公府世子韩司恩这几个字,白文瀚那张这几年越发面无表情的脸猛然抽了下,柳虎城微微停顿了下,继续道:“五皇子姬怀曾来过天门关,我对他还算是有几分了解,这个韩国公世子,当年有关他的传闻我也听过,只是近些年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你在京城和他有接触,他行事到底如何?”
白文瀚难得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闷闷道:“当年的传闻大多都是真的……”
“真的?”柳虎城脸上也起了丝讶异了下:“面容丑陋能吓哭小儿,对上目无皇上,枉顾法纪,常常反驳皇上的观点,对不喜欢的人喜欢抄家,不给任何人面子,得罪他就等于死?这些都是真的?”
柳虎城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听信流言的人,总觉得传到边关的事过于夸大了。但是从白文瀚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他有点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得罪皇帝的人,怎么还能活的好好的。
白文瀚摇头,道:“并非如此,韩世子因病面容比较憔悴些,并不是很吓人。至于目无皇上这些,他做事耿直,时常受大臣弹劾,但皇上十分宠信,至于抄家,每次抄出来的都是罪证……”说道这里白文瀚也十分哑然,有些话说在前头和说在后头,其实内涵还是一样的。
但是那个人就是有本事,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活的好好的。当年那场事故发生后,韩司恩在传闻中消失了三年,结果这么一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是盛宠不衰的模样。
柳虎城大抵知道了这个韩国公世子是在皇帝面前受宠的,而且性格很是阴晴不定颇为古怪,看样子是有点不好相处。
柳虎城想了想道:“巡查使没有等级,但他们是皇上亲派的,本身又代表了皇上,咱们这次接待的规格可要比当年五皇子独自前来,要高那么一点吗?”
白文瀚道:“这倒不用,韩世子说到底也是个能为民请命的人,就是手段粗糙了些。五皇子这次也前来,别让他心底不舒服。”
柳虎城心下松了口气,道:“这国公府世子能有这个气度,我这里也就是放心了。毕竟边关大老爷们的行事都糙的很,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在巡查使没有离开西疆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放肆。”
白文瀚点了点头,柳虎城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任何地方都是有竞争的,柳虎城能掌管西疆,和他自身的努力分不开,也和靖国候的保举分不开。
但总有一些人是不服气的,觉得柳虎城名不副实,觉得自己没能一飞冲天是老天无眼。
白文瀚看柳虎城这里没什么事了,自己便告辞了。这个时候,他是没有心情前去巡防了,便直接回自己的住处了。
他们这些前线将士,在天门关内城镇中都有自己的一处小宅子,但是平日里是不回去的,都在军营里驻扎着。
白文瀚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白书正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看着手里的人参,他脚下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书现在也算是军营里的一个小兵,但是平日里他是不和别人住在一起的,这也算是白文瀚的一点私心。白书闲着没事时,就往西疆的各个山头跑,这些年没少争夺本地人贩卖人参这些名贵药材的生意。
引发了人参价格连续三年不断攀涨,要不是白书自身武功高强,又有柳虎城暗中帮忙,他这事做的怕是要引起当地以贩卖药材为生的人的民愤了。
白文瀚对白书这种呆傻的行为已经是视而不见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白书把人参随意的仍在地上,站起身道:“这些品相都不好,我找时间再去找些别的。”
三年时间,白书脸身体抽条,高了很多,身体精瘦,皮肤因为常年在这边关风吹日晒,看上去有些粗糙,但比着常人还算白净。脸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婴儿肥了,眼睛溜溜圆很精神,乍一看像是个活泼的青年。
白文瀚皱眉有些不高兴的说道:“这三年你给人家送的东西加起来能从西疆到京城了,也没见人家来信感激你一下,肯定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
白书摇头,大而圆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他执拗的说:“哥,韩司恩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不记得了又怎么样,他身体不好,缺这些东西,我能找到,自然是要送给他用的。”
白文瀚被白书的死脑筋而气的心肝疼,也不知道韩司恩给自己弟弟下了什么迷魂药,让白书心心念念了这么长时间。
而且白文瀚有点担心白书这样的状态,觉得他对韩司恩过于关心了。当年还可以说是年幼,但现在白书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满心满眼还是韩司恩。
若说以前,白文瀚还曾想过给白书找个知书达理的妻子,经过白俊的事,白文瀚对于成亲早就没什么想法了,对于白书的生活简直就是放任。
他也想了,白书喜欢谁都好,哪怕是个杀猪的姑娘,只要他能一心一意的对人家就行。这个人家,包括了双和女子,甚至在白文瀚的想法里,白书甚至可以像边关那些实在成不了亲的汉子那样,两个人相互结契,这么过一辈子。
虽然那样会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但只要白书乐意,他双手赞成。
但是这里面所有人可没有韩司恩的地位。只是他曾因白书一直惦记京城,而暗示性的问过,白书表现的是非常茫然懵懂的,眼神纯洁干净。
白文瀚又不敢问的过深,害怕捅破白书这种懵懂的状态。
想到这里,白文瀚满心愁苦,这种想问又不敢问的情绪,在他心口弥漫了很长时间了。一想到此事,他就懒得看白书的脸,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韩司恩再过三天就到天门关了,你这些东西还是当面送给他吧。只是他现在身份高高在上,就怕不见你这个小兵。”
白文瀚说完,看到的就是白书震惊到了极点的脸,他更加心塞了,便直接离开了,心想自己还是去巡防吧。
白书等白文瀚离开后,脸上的震惊缓缓被极度的欢喜代替。白书想到韩司恩的模样,印象最深的还是韩司恩双眼淡漠的样子。
他用粗糙的手抚摸了下自己跳的有些急促的心口,然后笑了,眉眼弯弯的,脸颊隐隐有当初肉呼呼的状态。
白书其实也是个心冷的人,他来到西疆很长一段日子还会梦到韩司恩,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当初为了他和白文瀚活命,他跪在地上向皇帝求情的样子。
白书并没有看到当时殿内的情景,但他听得到。他知道韩司恩其实很高傲的,并不喜欢下跪,更不用说对着别人求情了。但那一次,韩司恩为了他和白文瀚,对着皇帝跪了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语气带着祈求。
白文瀚总是觉得自己太把韩司恩放在心上了,可是白书想,这世上除了白文瀚,只有韩司恩这么把他放在心上,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有,他自然也会把韩司恩放在心上的。
许久白书收起脸上的笑,他望着白文瀚离开的背影,神色微微一顿。最后他把地上的东西随意收拾了一番,就离开了。
白书想,自己要送韩司恩一份见面礼的。
三天的时间不长不短,有人觉得这三天很是难熬,有人却觉得这三天过的飞快。
韩司恩和姬怀的仪仗到达天门关时,是柳虎城亲自前来迎接的,这次还带特意让白文瀚也跟着一起前来,就是想着他和那个不按理出牌的韩司恩到底认识,万一出了什么事故,也好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至于白书,身份太低,是没能前来的。
韩司恩带着面具从轿子里走出来时,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韩司恩的目光随意在众人脸上浮过,看到白文瀚时也没有停顿一分。
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和高傲。
柳虎城还好,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还算能忍受。
但总有人觉得看不过去,西疆副将军周然,被韩司恩这么一看,觉得自己这是被人轻视了,心情不忿的厉害。
他比柳虎城的地位稍低了一点,战场上也是敢冲敢闯的,流过血,救过人,在军中说话也是极为有分量的。
此时看到众人都没有吭声,他便哈哈大笑一声,爽朗道:“韩巡查使,这边关都是粗老爷们,每日里风吹日晒的,都长得不好看,你这面具要不就给拿下来吧,就算是黑点,也没人笑话。”
周然这话一出,柳虎城就皱了下眉头,他本能的上前一步想替周然收拾一下烂摊子,只是还没等他开口。
韩司恩已经嗤笑了一声,他弹了弹指间,淡淡道:“本官脸上伤势未愈,皇上面前都没有把面具摘下,这位大人若是想看,也不是不可以……要不,本官现在就给你看看?”
韩司恩这话一出,言语那是傲慢的厉害,言下之意便是,皇上面前老子就是这模样,你算老几,比皇帝还大不成?
周然的脸色瞬间通红,他看着韩司恩,不敢说想看的话,但为了面子也收不回自己说出的那些话,他那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的厉害。
“韩大人恕罪,周副将并非这个意思。”柳虎城一看这情况,忙开口把话圆了过去:“周副将战场杀敌习惯了,性子跳脱,说话耿直,且并不知道韩大人面上有伤,更不敢和皇上相比。韩大人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本将这就责罚他……”
“不必了。”韩司恩懒散的打算柳虎城这言不由衷的话:“柳将军爱护手下将士本官佩服,只是本官刚来这西疆,就责罚了守护西疆的将士,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官漠视边关将士性命呢,还是算了吧。”
柳虎城:“……”他的确有这个意思,周然虽然和他意见常常相左,但打仗却是个好手,他自然是想拉扯一把的。
但说好的,文臣都是把话憋在心底,说话都拐弯抹角的呢,这么直白呛声的少有,难道说韩国公世子,果然是与众不同吗?
姬怀看着西疆众将士来回变幻的脸色,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他还真没想到,韩司恩刚刚到边关,就把大大小小的将士都给得罪了。
这算是给他在众人面前刷好感的机会吗?
气氛尴尬之际,白文瀚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对着柳虎城小声道:“将军,天门关外风大,咱们进城吧。”
柳虎城道:“五皇子、韩大人,请。”
韩司恩淡然顺着柳虎城请的手势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脸色略带几分无奈的姬怀。
众人对当前的情景相互看了一眼,心下对此情况都有了些自己的判断。
把人在天门关安置好之后,柳虎城便以晚上给他们接风为由,带着一群人离开离开了。
柳虎城走后,韩司恩招呼都没有和姬怀打一个,就回房了。颠簸了这么些时间,一路风尘仆仆的,好不容易到了地界,他是要好好休息一番的。
韩司恩让人准备了热水,屏退所有人之后,他把面具随意拿下放在水里,自己泡在热水里打了个哈欠。
韩司恩闭着眼,呼吸很轻,脑子一片空白。
一炷香后,韩司恩猛然睁开眼,与此同时,一人从窗户旁跳了进来,还悄悄的关上了窗户。
转身,来人和浴桶里的韩司恩对视上。这喜欢跳窗的人,自然是白书了。
他没想到呼吸这么轻的人没有睡着,而是在洗澡,不自觉的啊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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