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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丞相

元德元年,冬

一夜间大雪覆盖了整个龙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眉儿裹着厚厚的粉色棉袄,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时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冷得打了个寒颤,不断往互搓着的双手间呵气,在车夫的帮助下跳下马车,待到在雪地里站稳,这才回过头看向幕帘垂下的马车。

“公子,我们到了。”

马车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起帘子,沈容和从里面探出身来。她穿着一袭紫色绣仙鹤朝服,袖口处双滚边绣有金线祥云,脚下是黑色官靴,朝服的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玄狐围领的披风,更衬得面如如冠玉,卓然如雪。

早先下马车的眉儿早已撑好雨伞,为她遮住不断落下的大雪。

将怀中的三角金漆小熏炉交给车夫,沈容和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抬头望着通往早朝的昭阳殿的长长阶梯,微微撩起衣摆,拾阶而上。

眉儿紧随在她身边,扭头看见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公子,既然你身子不适,不如今日就不要去上早朝了。”

沈容和低咳一声,莞尔一笑:“我没事。”说着又是几声咳嗽。

眉儿扁扁嘴,心知她是说不过沈容和的。

自从两个月前从幽州回来后,沈容和的身体就变得虚弱起来,甚至有时候整整一夜都不断咳嗽,府里的大夫不知诊断过多少回,却总是没有办法根治。管家和眉儿暗暗着急,又无可奈何。

走到最后几步阶梯时,沈容和便遣了眉儿回去,大殿前早已有数名朝臣候在外面,见她上来纷纷涌上来打招呼。

“沈相。”

“沈相早。”

沈容和淡然颔首,“诸位大人早。”

两扇朱红色大门徐徐打开,再朝的官员也陆陆续续来齐,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几名宫人的簇拥下来到大殿中央,一掀衣摆在龙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中排列成两排的群臣。

候在旁边的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所有朝臣齐齐躬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偌大的昭阳殿内尤其清晰。

头有些昏沉沉的,沈容和垂眸站在最前面,太监尖锐的嗓音听在她耳中一阵嗡嗡直响。

“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沈容和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待会儿下了早朝该早早回去,就听见龙祁钰沉悦的声音掠过耳畔。

“沈爱卿,听说你身体抱恙?”

沈容和再度皱眉。

大抵是随着最近天气越来越阴寒,她的身子也越发的虚弱,昨夜里更是发起了高烧,大半夜的还是管家他们请来了大夫,她头疼的厉害,喝了药后浑身乏力,却又睡不着,直到三更天才入睡。

如今才过去不过几个时辰,龙祁钰看样子已经一清二楚,尽管他是在关心自己,沈容和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不舒服。

微微凛神,沈容和应道:“谢皇上关心,臣已无大碍。”

龙祁钰点点头,面上一片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正思忖间,礼部尚书刘大人上前两步,颔首道:“皇上,微臣有事要启奏。”

龙祁钰略一抬手,“准奏。”

身后的大臣们不断窃窃私语,似在商量着什么事情,沈容和略略侧首,就听到礼部尚书扬声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

他的话一出口,龙椅上的龙祁钰微一拧眉,又很快恢复常色,快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方才的不悦仅仅是错觉。

“皇上如今已登基有三月有余,我大龙朝也是时候该立皇后才是。”

此言一出,众位大臣纷纷附言。

“是啊,皇上,如今也该侧立皇后了。”

“皇上理应册封皇后……”

沈容和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龙祁钰,他低着头坐在那里,低垂的眼帘挡住了他眸子里的真实情绪,令人难以辨别。

缓了口气,龙祁钰淡淡的说道:“朕才登基不久,想要励精图治,此事以后再议。”

朝中的大臣们却没有这么容易放弃,继续进言:“皇上,若是迟迟不立皇后,这后宫虚设,也会引起许多麻烦。”

“皇上请三思而后行啊!”

“皇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众人的说话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沈容和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正要说话,却听见身边的内阁学士突然开口道:“皇上,依微臣看来,如今也是时候侧立皇后了。”顿了顿,他转头面向旁边的蒙古王,“琅华郡主与皇上您早已在几年前就有了婚约,皇上理应早早与郡主完婚才是啊。”

他的话引来无数的附和,众臣纷纷称是,颇有些今日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的气势。

眼角的余光瞥见蒙古王嘴角带着的笑容,沈容和抿了抿唇,匆匆拉回了自己的视线。

“琅华郡主才名天下,确是天下女子之典范。且,郡主对皇上情深意重,皇上当初遭小人陷害,郡主亦是不远千里赶到皇上身边,不离不弃,皇上理当册封郡主为后!”大理寺卿范大人徐徐拜倒。

“范大人说的极是。皇上理应册封琅华郡主为后!”

一干大臣如同早已商议好了,异口同声要求龙祁钰立琅华郡主为后。面对这番情景,沈容和一时有些怔忪,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高烧还未完全退去,她的头越来越疼。

“看来今日众位爱卿可是商量好了。”龙祁钰的声音不冷不淡,沈容和下意识地看向他,他淡淡看着这一切,深邃的瞳眸中泛着令人难以看懂的复杂,转而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容和躲闪不及,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待到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沈容和听见龙祁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依沈相的意见,也是要朕尽快立后?”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始终不离沈容和,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沈容和身上,揉揉有些疼痛的眉心,沈容和略略颔首,道:“皇上……”

龙祁钰的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沈容和垂下眼帘,别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瓮声瓮气地继续道:“回皇上,臣以为……”

“爱卿以为如何?”许是龙祁钰话中的希冀太重,令许多朝臣同时偷偷看他,又很快低下头。

抬眸,正对上蒙古王与骏平王满含深意的视线,沈容和微有怔忪,闭了闭眼睛,口中吐出一声沉沉的叹息,缓声道:“臣以为……列为大人所言极是。”

眼角的余光瞧见蒙古王与骏平王相视一笑,其余大臣们亦是同时松了口气的模样,沈容和只觉口中一阵干涩,泛起微微的苦,淡淡的,却是极为难受。

自她的话说出口起,头顶就有一束满含探究的视线一直盯着沈容和,她硬着头皮不去看他的脸色。

接下来的早朝上其余人说的不外乎是立后之事,沈容和实在没有心情再听下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让她几欲昏厥。

龙祁钰的脸色越发阴沉,眼底的冰冷吓得太监差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让沈相来御书房见我。”

留下这句话,龙祁钰径自起身,大步离开昭阳殿,留下大殿里完全未察觉到这不对劲气氛的大臣们。

太监暗暗吞了口唾沫,面对着大殿高声喊道:“退朝――”

“恭送皇上!”

群臣齐齐拜倒。

身边的其余人纷纷出去,由着小太监们服侍自己穿上披风,唯独沈容和站在大殿前头没有动一步,静静看着众人陆续离开。

期间,已经晋升为光禄寺卿的方轻尘忍不住上前,疑惑地问道:“沈相,为何还不回去?”

沈容和淡然一笑,“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先回去吧。”

方轻尘虽有不解,倒也没有多嘴继续问下去,冲着沈容和略一颔首,自顾自出去了。

“对了,眉儿她……”走到大殿门口时,方轻尘忽然想起这件事,驻足问道。

眸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沈容和禁不住莞尔。

她原本也只是以为方轻尘是个值得托付的真君子,眉儿又对他心生倾慕,所以她当初才会在离开龙城前将眉儿交给他照顾,却没想到,眉儿与他倒是真的生出一段情。如今经常看见眉儿跑出去,不用说定是去见方轻尘去了。

想到这里,沈容和勾唇笑笑,语带戏谑:“外面雪越来越大,眉儿此刻定是在宫门外等我,方大人若是有空,可否帮我将这小丫鬟带回府,免得她在外面着凉了。”

方轻尘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下官明白了。”

看着他徐徐离开的背影,沈容和心有怅然。

看来,也是时候考虑眉儿的终生大事了。

正想着,方才一直候在龙祁钰身边那名老太监几步来到沈容和面前,见她看过去,忙不迭上前,“沈相,皇上有事召您去御书房。”

果然。喟叹一声,沈容和点点头,“黄公公带路吧。”

黄公公冲她一躬身,让她走在左前方,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到了御书房,黄公公冲里面看了一眼,便丢下沈容和退下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沈容和停顿了片刻,这才上前两步用力推开――

刚将房门推开一道口,一只手猛地紧紧握住沈容和的手腕,沈容和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用力给拽进了怀中,侧身将御书房的门“砰”踹过去关紧!

手腕被人攥得生疼,沈容和被动地被他揽入怀中,完全来不及拒绝。

“你……”

她的话刚一出口,他忽地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密密绵绵扑打在她的脖颈间,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唇游移到她的唇畔。

眼看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沈容和趁其不备,用力用胳膊击中他的腹部。

“唔――”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攥着沈容和的手也不自觉的一起松开。

趁着这空挡,沈容和极快地闪出他的怀抱,避开与他过于近的暧昧距离。

抬头迎上一双充斥着怒火的黑眸,沈容和揉揉手腕,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皇上,若是你下次再这样,那就请恕臣‘无礼’了。”

她刻意咬重“无礼”二字,对面的龙祁钰凝眸看着她,脸色阴沉得可怕,“沈容和,你刚才在朝上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沈容和随口应道。

“不要跟朕装傻充愣。”

面对龙祁钰毫不客气的抢白,沈容和晒然笑笑,“皇上,臣也是附和众位大人罢了。”

她的话令龙祁钰胸口的怒火越来越旺盛,重重拂袖,绕到桌案后坐下,冷笑道:“你当真要我立后?”

闻得此言,沈容和突地抬起头直视着他。

短短两个月过去,当初的安豫王府世子龙祁钰早已蜕变成如今的大龙朝帝君,或者,如今该叫他裴祁钰才是,可她已叫了他这么多年的龙祁钰,竟是再也改不过来了。不,应当说,如今她连叫他的名也是大逆不道!

这,便是君臣之别!

眼底闪过一抹自嘲的讪笑,沈容和低垂下眼帘,掩去瞳眸深处的真实情绪,恭敬有礼地对着龙祁钰一颔首,道:“皇上,臣并无权利介入皇上的婚事。”

“朕要你说真心话,少拿这些官腔来应付我。”

沈容和抬头看他,他的眼神认真而固执,似乎非要从她身上寻一个回答。

深吸口气,沈容和就这样目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臣……真心实意恭祝皇上与郡主共结连理。”

她每多说一个字,龙祁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沈容和却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

“沈容和,我问的是你的真心话!”他不再自称‘朕’,而是以龙祁钰的身份来问她。

沈容和一愣,尽是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便是我的心里话。”静默片刻,她如是道。

“你――”龙祁钰顿时气结。

狠瞪着沈容和,龙祁钰抑制住胸口的怒火,沉声道:“沈容和,你明知道我对你……”

不等他的话说完,沈容和忽地抬起头直视着他,轻声问:“皇上,我问你一个问题。”

被她打断了话题他有些不快,却也未说什么,冲她扬了扬手,“说!”

沈容和定定地盯着他,沉吟片刻才出声:“琅华郡主重要,还是沈容和重要?”

龙祁钰明显一怔。

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容和半晌,龙祁钰一字一顿应道:“沈容和重要!”

他说得坚决,仿佛带着某种破釜沉中的决心。

听到这个回答,沈容和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继续问道:“有多重要?”

“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沈容和又问:“皇上认为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这如画帝业重要?”

龙祁钰毫不犹豫回答:“自然是帝业,天下苍生更为重要。”

突然被问到如此古怪的问题,龙祁钰正要质问沈容和到底想说什么,就听她突然放低了声音,低声问道:“那么……这如画帝业重要,还是沈容和重要?”

龙祁钰登时呆愣住。

良久,龙祁钰薄唇紧抿,抬眸看着站在御书房中央的沈容和,她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迹象。原本欲说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口,好半天都未挤出来。

见他如此,沈容和只是淡淡一笑,“看吧,皇上你比我还要明白。沈容和……”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值这锦绣河山,江山如画!”

最后几个字重重吐出,犹如利刃,狠狠刺在龙祁钰心上。

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沈容和面向他,施施然行礼:“微臣的问题问完了,臣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行告退。”

说罢,她缓缓举步出去,走到门口时,沈容和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坐在桌案后的龙祁钰,他低垂着眼帘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孤寂与苍凉。

“龙祁钰,这……便是皇权啊。”

喃喃吐出这句话,沈容和没有再看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出去,替他关上房门。

龙祁钰比她更明白,娶了琅华当皇后代表着什么。

龙祁钰比她更明白,若是违背了蒙古王代表着什么。

龙祁钰比她更明白,沈容和……怎比得上这如画江山?!

呵!呵呵呵……

弯弯唇角,沈容和徒步走出御书房,只觉得连唇角都开始一阵阵抽疼。

外面的雪还未停,皇宫御苑中覆盖着白茫茫的积雪,沈容和站在廊下,就这样信步走进雪地里,任由鹅毛般的大雪不断落在自己的发间,身上,衣服上。

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打在脸上仿佛刀割般生生的疼,沈容和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中,脚下厚厚的官靴被雪水浸透,里面凉得刺骨。

脚下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沈容和徒步走在这茫茫大雪里,心中是无边无际的怅惘。

走着走着,头顶突然多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替她挡去风雪。

沈容和扭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人,他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衫,外面罩着白色披风,领口镶着白色的玄狐白毛,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却是别有一番风华,生生让周遭的一切黯淡了颜色。

她禁不住戏谑地笑道:“怎么,你连你同类也给穿在身上了?”同时心里暗骂一声,果然妖孽就是妖孽,怎么穿都风骚无比!

秦观勾唇笑笑,并未作声。

将油纸伞递给她,沈容和正奇怪他怎么突然想到给自己送把伞,就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扯掉披风,继而覆在她的肩上,围领前打了个结,将一身寒冷悉数挡去。

“你这人还真是不怕死,这么冷还穿这样少,也不怕冻死在外面。”略带责备地看她一眼,秦观不容分手又抢过伞,撑在她头顶。

沈容和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再低头看看紧紧围在脖子上的披风,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

“你好像挺闲,去哪里都能看见你。”沉默半晌,沈容和讪笑道。

知她有意挑开话题,秦观也不与她争下去,顺着她的话应道:“还好。”

“沈容和,你这性子还真是令一般人吃不消啊。”

“哦?”

“还好我不是一般人。”

“是是,你秦三公子可是如今龙城里,那些个未出阁姑娘们嘴边挂念得最多的人,怎会是一般人。”

她语带嘲讽,他眸光一转,呵笑道:“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我对她,钟情如一。”

再次听他提起未婚妻的事情,沈容和越发好奇。

到底是哪位彪悍的女子,能让这秦狐狸如此隐忍。

“皇上大婚之时,我决意要要去求亲了。”

秦观说这话时慢吞吞往前走,脚下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沈容和略一怔忪,旋即,就着他踩过的地方踩上去,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走。

“哦?我倒是想要看看,你保密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很快你就知道了。”秦观笑得意味深长。

沈容和看着他嘴边的笑容,无端觉得背后一凉。

秦观说这话时慢吞吞往前走,脚下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沈容和略一怔忪,旋即,就着他踩过的地方踩上去,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走。

发现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秦观略略侧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自眼眸深处一闪即逝,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看他唇角越来越明显的笑,沈容和知他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也不退缩,反而大大方方跟着他的脚印走。

他一转头,她就在身后,不曾远离。

一步一步,亦步亦趋。

刹那间,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如此清晰。

他怔忪了一阵子,然后,不再犹豫,就这样继续往前走,耳边听着身后的人脚步踩过雪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唇畔的笑温柔得引人沉醉。

“今日早朝时大臣们提出,要皇上册封琅华郡主为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阆苑,沈容和忽然开口。

秦观挑眉:“何时。”

他问的漫不经心,她答的亦是如此。“恐怕,快了。”

秦观似是低笑了声,没有再问。

沈容和专心致志踩着他走过的脚印,仿佛那是目前唯一值得花心思的事情。

“秦观……”动了动唇,她唤道。

“嗯。”

“你也认为他应当娶琅华,是不是?”

“……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何必问我。”

“……”

前方是茫茫无边的大雪,沈容和抬头看着前方人的背影,突然听他问道:““那么你呢?”

沈容和抿了抿唇,想要找些辩解的话,却又忽然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在秦观这只“阴险狡诈”的狐狸面前,她没有必要找借口来遮掩。

“我的决定,又能怎样呢。”末了,她沉沉叹了口气。“我是沈家人啊……”

后面还有一句话,她的声音太小,秦观似乎并未听到。

秦观没有再应她,她也懒得再开口去说。

天地间,只听得见沙沙的雪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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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早朝上,群臣再度提出要龙祁钰册封琅华郡主为后,龙祁钰不置一词,任由下面的大臣们说得面红耳赤,视线有意无意总是落在沈容和头顶。

沈容和只当做没有看见。

又过了一日,大臣们的话题依旧是册封皇后之事,龙祁钰不置可否,依旧没有作声,他没有再看沈容和,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日,众位大臣提的话题还是立后的事情。这一次,龙祁钰没有再回避,而是抬眸环视一眼整个大殿,目光似有若无的自沈容和面上滑过。

“众位爱卿,是否都认定琅华郡主理应封为皇后?”他问沈容和,语气带着几分逼人的气魄。

群臣齐齐看向沈容和,她静默片刻,尔后无声跪下。

无声胜有声。

朝中大臣跟随她跪下。

龙祁钰缓慢地直起身来,站在大殿正中央,看着跪在下面的沈容和,眼中仿佛一片没有生机的死水。

跪在人群中的方轻尘不经意抬起头,瞥见这一幕,不禁一阵怔忪。

脚下是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锦绣江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眼中却是沉静得令人觉得可怕。

很久很久以后,他忽然想起那时那位年轻的明启帝的目光,瞬间想到一个词:荒芜。

那一日的早朝上,龙祁钰除了那句莫名其妙,听起来不知是在问谁的问话,再没有开口,待到一切结束后,他霍地起身,拂袖而去。

下早朝后,册封郡主琅华为皇后的圣旨到了蒙古王府。

夜里的时候,沈容和因为高烧不退,病倒在床上。

管家赶忙找来大夫为沈容和治病,沈容和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侧首就看到管家似怜似悲悯的目光,忽地晒然笑了笑。

“管家,我想,我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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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元年,十二月,当今皇上明启帝下旨,三日后迎娶琅华郡主入宫,且册封皇后,入主中宫。同时,皇上特大赦天下,以示天下同喜。

消息在坊间一传开,百姓间仿佛炸开了锅,到处都是谈论琅华郡主与当今皇上三日后的大婚,各种数不清的民间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无数的人写成了小说在街上到处叫卖,一时间,热闹得无以复加。

这两日因为皇上要准备婚事,所以不必早朝,沈容和乐得自在,无意去参加外面普天同庆的盛大婚礼,就躲在府中做自己的事情,怡然自乐。

方轻尘今日来了相府,在庭院中拉了一张书桌,和眉儿一同在做纸鸢,沈容和抬头看过去时,他正俯身一笔一画教眉儿画纸鸢上的图画,清隽温和的眉宇间尽是柔和。

这两日病已经差不多好了,加上这两日天色不错,还能见到阳光,沈容和干脆就搬了张躺椅在廊下,低头翻自己的书,偶尔抬眼看一眼眉儿与方轻尘。

须臾,微眯起眼眸,沈容和忽地开口:“眉儿,替我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

“好!”眉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方轻尘一手撩起衣袖,轻轻将蘸了墨汁的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待到一切妥当后,这才转过身面向沈容和,颔首道:“沈相可是有事要对在下说。”

好个七窍玲珑心,此后应当可以不必担心眉儿了。

赞叹地看他一眼,沈容和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情?”

方轻尘淡淡的笑了笑,低眸间一片清隽,青色衣袍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应当是眉儿的事情吧。”

沈容和也不隐瞒,直言道:“既然你明白,咱们就不要打太极。你可是喜欢眉儿?”

“她毫不造作,生性淳善,我自是喜欢的。”

“方大人,我想把眉儿交给你照顾。”

方轻尘雅然笑道:“多谢沈相成全。”

沈容和正欲说话,就见庭院门口突然跳出来一道身影,对着她就是一通急吼吼:“沈相,你要将卫展眉许配给方轻尘?!”

沈容和与方轻尘同时抬头,心里暗暗奇怪他到底来了多久了。

对于被直呼其名,方轻尘也不恼,冲着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喜儿咧嘴一笑,牙齿白得足以去给人当招牌。

喜儿登时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头,对着方轻尘呲牙咧嘴。

沈容和讶异地看着两人,自从在幽州时,喜儿知道眉儿是女子后,就对时常在眉儿身边的方轻尘态度极度恶劣,不但直呼其名,还时不时就想扔陷阱整他,偏偏方轻尘每次都“好运”的避过了,反倒是喜儿被整得满头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