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虽然民风淳朴, 但大家也讲究个时髦,有些大老爷们儿,每年北风呼呼一刮, 立即拿出压箱底的貂皮大衣,一是价值不菲,二就是骚的有点压不住了。
当然这都是听老板娘张丽丽说的, 起码赵奇秋目前见到的都是穿羽绒服和过膝大衣的,只因最近几年, 村里的干部经常挨家挨户苦口婆心的阻止,说山里动物都成精了, 其实不太能受刺激的。
赵奇秋胡思乱想,端着长笤帚的胳膊停下了动作, 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应该是外面新进来的,毕竟村民们再怎么赶时髦, 也不像眼前这个人, 绒帽、护目镜、护脸完全遮住口鼻,低调的冲锋衣,高调的相机……全套装备恐怕比几件貂皮大衣加起来还贵,而和爬喜马拉雅相比,就差登山杖而已了。
南方人?
游客?
赵奇秋暗自揣测,那边游客忽然开了口, 一把干净的声音道:“奇秋?”
赵奇秋瞳仁一缩,就见对方缓缓拉下护脸,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目光温和中透着惊喜, 与赵奇秋对视、讲话的样子都十分儒雅。对方先前显然因为乍一见到赵奇秋而陷入愣怔, 现在清醒过来, 大大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了。”
说完便神情复杂的向赵奇秋走过来,期间情难自己张开双臂,像是要给赵奇秋一个重逢的拥抱。
赵奇秋也反应过来,默默抬起扫帚。
长柄直接杵在陌生人的腰间,两人动作都凝固了。
“请问你是?”赵奇秋面无表情,实则是脸已经冻僵了。
陌生人自觉的放下手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哦,我想起来了,警察局那边说你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我……叫鲜明海,明亮的明,大海的海,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了。”
赵奇秋听着,心说果真有人来找自己?
这么快?
仔细盯着鲜明海那张脸看了片刻,别说,还真叫自己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五官的线条,似乎冥冥中和自己涣散记忆中的一张面孔重合。
可……就这?
赵奇秋张张嘴,正要刨根问底,肩膀上猛然被人拍了一把,手重的令他一个趔趄:“愣着干什么,快,快叫你朋友进来,真了不得啊!哎呀小赵!有人来找你啦!!”
半小时后,小卖店儿被大爷大妈大哥大姐挤了个水泄不通,赵奇秋提着铁水壶在角落挨个儿给纸杯倒满热水,一浇下去,稀疏的茶叶连梗飘上来,又打着旋沉下去,赵奇秋眼皮一掀,就见所有人都分外热情的围着已经脱了冲锋衣的陌生来客。
身边有位大姐手捧杯子,抻着脖子听着,不时转过头来对赵奇秋悄声道:“没错,指定没错!”
赵奇秋则始终有种做梦的感觉——自己是海京人,家里只剩个大哥,“有的是钱”,而自己是新建局上班的公务员,一次任务中失踪,俗称“神隐”了,鲜明海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错,人脉也广,一直在寻找自己,现在终于找到了。而且和其他神隐的人相比,自己只是记忆混乱,没变成弱智,已经相当不错了。
赵奇秋再一次:……就这?
公路早就封了,鲜明海也是徒步进来的,还因为摔跤丢了手机,此时屋里热气腾腾,外头竟然又飘起了雪花,不过赵奇秋知道,不管有没有雪,以这边人的习惯,鲜明海今天也是在劫难逃的。
于是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十来天,晚上村头酒馆的李老伯依然拿出了足足二十斤五六十度的粮食酒,把除了鲜明海和赵奇秋以外的所有男人都灌翻在地,而只有见多识广的村支书,在倒下前,才大着舌头指着两人道:“你,你俩……真不是普通人啊!”
鲜明海应该同样具有传说中的“灵根”,而村里人早就说过,别给有灵根的人喝酒,只会白瞎了好东西。
而“公务员”赵奇秋同样喝了不少,浑身挺热,但头脑依然清醒,唯独迷糊的就是对鲜明海这个人的直觉。
一屋狼藉中,赵奇秋和鲜明海对视一眼,后者推了推眼镜,两人才第一次有了深谈的机会,鲜明海徐徐道:“……不用担心我的感受,奇秋,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这也是你的优点,但我会证明自己……”
赵奇秋拉起村支书的胳膊扛在肩上,出了门。
鲜明海:“……”
作为唯二清醒的人,鲜明海自然也得帮忙,只是他不熟悉人,少不得赵奇秋指导一番。
而最奇怪的是,每当两人交错出门,赵奇秋总会不小心踩到鲜明海的脚。
“哦,不好意思。”
当赵奇秋又一次拿开脚的时候,鲜明海原谅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你是故意的吧?”
“绝对没有,”赵奇秋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真的,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靠近鲜明海,他就有种手痒痒,想他揍一顿的冲动,一分神,离的又近,只是踩脚已经算他给控制住了。
但鲜明海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依然选择了原谅,这让赵奇秋看他顺眼了不少,心说或许这朋友之间有什么误会,就凭人家辛辛苦苦找到这穷乡僻壤,自己就应该对他好一些。
当晚,老板娘给鲜明海翻出了一张吱吱叫的弹簧床,铺上厚铺盖放在了赵奇秋屋里,或许也是酒力上头,两人相安无事的睡到了早上,赵奇秋甚至没听弹簧床响一下。
第二天体贴的没人敲门,九点过后,老板娘才来叫两人吃早饭,她身后跟着小燕,没成想没等敲门,眼前的房门嘭一声从里头开了,一个穿着毛衣的人影狼狈的“飞”了出来,翻倒在院子里,屋外老板娘和小燕都看呆了。
赵奇秋挠着头走出来,低头看了眼默默爬起来的鲜明海,含糊道:“对不起啊,下次别站我床头,我可能胆子有点小……”
鲜明海:“……”
小燕惊呆了:“赵哥,你干啥打他啊?”
老板娘顿时乐了:“赶紧起来,快来,欸!说什么打啊,你赵哥能打得过谁,上次你叔叫他圈里掏鹅蛋,那给大鹅撵的,可别提了!”
“哦!”
赵奇秋:“……”
鲜明海:“……”
无论赵奇秋感觉如何,反正鲜明海就在村里住下了,等着路通了叫人来接他们。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来的时机不好,刚好赶上村里又出了几件怪事。
同样是有人晚上在路旁睡着,早上被人发现,但这几次,不一样的是,睡着的人没喝酒,还有的甚至穿着睡衣,原本在家里睡着,醒来竟然孤身一人躺在道中间,回想梦里,还总有比自家提着菜刀的老婆“差好大一截”的仙女在旁边温言软语。
怪事虽然不伤性命,但也愈演愈烈,直至昨天村里一户人家的女婿,经历了同样的一晚后,早上天刚放亮,就被路过的电动三轮给轧了,一条膀子加一条胳膊轧的骨折,那司机下车查看的时候,还莫名摔了一跤,差点儿叫被车撞了的这位子孙根不保。
每当发生这种事,闲得无聊的村民们便会快速聚在一起,边打ma:'j-ia:ng边开会,后来还商量着凑钱,要等开春找个大师来开坛作法。
那经常来小卖店儿买烟,还喜欢调侃赵奇秋的壮汉,叫李高首,因为赵奇秋的身世有了眉目,尽早是要走的,对赵奇秋态度也好了不少,这天又说:
“小赵啊,要不是你脑袋还没好,这个大师,那肯定你跑不了,你来!可惜你这脑袋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想起事儿来呢?”又问旁边坐着的鲜明海:“你真丁点儿不懂啊?不是,你俩这么好的朋友,他以前就没教你两手?看你这么细皮嫩呦的,能不学着点?毕竟那海京的仙女,不比哪儿的都多啊!”
鲜明海看向赵奇秋,像是无奈的笑了:“早知道这样,就是缠着他也应该多学学。”
赵奇秋缓缓转移了视线——反正自己才是真一点儿不懂,并且总觉得对仙女好像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仙女经不起念叨,晚上赵奇秋就听耳边弹簧床吱嘎一声响,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发现鲜明海自他的小床上坐了起来,棉被被推开了。
起初,赵奇秋还以为鲜明海这是要“会仙女”去了,但很快又看到,鲜明海慢条斯理的摸到眼镜戴好了。
“上厕所?”赵奇秋这才出声。
鲜明海神情在黑暗中难以分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赵奇秋不想管闲事的缩回被窝里:“没听到,别吓我。”
反正一听到鬼啊,神啊,他就有种很烦躁的感觉,真心不想面对,应该是自己以前胆子真的挺小的缘故吧!
鲜明海沉默片刻,完全没有他白天表现的那么贴心,竟然穿上鞋起来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救命?”
赵奇秋侧耳听了听,逐渐也听到了远处吆喝什么的声音,还有悉悉索索的细响,当下没办法,提上棉裤套上厚实的羽绒服,和鲜明海一起出了门。
老板娘一家都睡得死,一路上谁也没惊动,只是没想到,一出了大门,一声模糊的“救命”从天边传来,赵奇秋不由掏了掏耳朵,人也清醒了一些。
“像是李高首的声音?”鲜明海迟疑道。
赵奇秋也听着像,顿时糊涂了,不是说仙女很友好吗,怎么李高首叫的如此宁死不屈,而且白天李高首谈论仙女的时候,还是一副很喜欢很愿意的样子,怎么到了晚上,就反悔了?
雪地皎洁明亮,四下平和安静,一如往常,但赵奇秋很快就发觉,今晚的平和着实有些诡异,好像全村的狗啊鸡啊都睡死过去。
偏偏那救命声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我们还是回去叫人吧?”这时,鲜明海没有再坚持,推了推眼镜:“太危险了。”
“好,”赵奇秋立即道,可回去敲老板娘一家的门,只能听到呼噜声,竟然丝毫回应都没有。
偏偏这时又听到喊救命的声音,两人没辙了,从屋后一人拿了根木棍就上了小路。
冥冥中,赵奇秋那种直觉又涌了上来,甚至越走,越感觉这个方向毋庸置疑。
直到赵奇秋的脚步踏进树林边缘,他才停了一下,但也只有这一下,随后他还是走进了前方的黑暗中,而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身后,鲜明海依旧一言不发的跟了上来。
月色在树梢的遮挡下已然消失不见,很快赵奇秋发现了自己的又一个本领,就是夜视能力比较好,四周一些倏忽闪过的影子,他也能轻易捕捉到——平时多吃蔬菜,果然是好处多多。
只是那些影子,总让赵奇秋觉得怪怪的。
现在的小动物,都长得这么狰狞了吗?
而且随着深入林子,赵奇秋也觉得脸颊身上热了起来,羽绒服有点厚了,当他看向鲜明海,后者也轻轻拉开了外套拉链,显然四周不仅明亮了不少,温度也升高了。
赵奇秋踩上一截高高拱起的树枝,跳下来的时候,鲜明海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小心。”
赵奇秋看了鲜明海一眼,恰好鲜明海也回看过来,也许是此时气氛恰到好处,赵奇秋忽然问道:“我们真是朋友?”
鲜明海一愣,再次露出无奈的神情,失笑道:“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其实……奇秋……我们不止是朋友。”
“……那是?”这下换成赵奇秋愣了。
鲜明海注视着他,神情颇为忐忑,那温柔的目光在沉默中逐渐升起某种浓烈的情绪,叫赵奇秋突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直到鲜明海开了口:“我喜欢你,奇秋,从十四岁到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话音落下,寂静在两人间蔓延,赵奇秋思考好半天,才斟酌着道:“好,我知道了。”
但那语气分明不相信,鲜明海顿时露出受打击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你现在不记得了,等我带你去疗养一阵子,慢慢你就会信的。”
“疗养?”
“你这种情况,没有彻底恢复的先例,也不知道有什么隐患,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休息,比什么都重要。”
短暂的对话后,赵奇秋颇为尴尬的摸摸鼻梁,绕过鲜明海再次朝前方走了下去。
说起来,自己不仅不意外,还对鲜明海的长相,比较有好感,难道自己以前和他,真的是那种关系?
随着四周越来越亮,温度越来越高,赵奇秋意识到,他们就快要找到这处林子的光源所在了。
“救命啊——!!”
赵奇秋一个哆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尿了。
不知道他刚才是踩了一个什么机关,周遭树木竟然顷刻间稀疏了许多。
不少暖黄色的灯笼突兀出现,高高低低挂在树梢上,再远处,红光、白光星星点点,还有热腾腾的雾气在林间流淌,令赵奇秋感觉一晃眼,自己就好像来到一个装修高档、自然风的洗浴中心。
就差莺莺燕燕嘻嘻哈哈……
欸?等一下,还真有??
只不过好像不是笑声,倒更像求饶的哭声!
赵奇秋有所感的看向身后,本想跟鲜明海商量商量眼下该怎么办,结果恰好目睹鲜明海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了出来。
像是知道赵奇秋在想什么,鲜明海解释道:“我们应该是进入了某种大型结界……有科普栏目介绍过。”
赵奇秋不明觉厉的点点头,两人才说了一句话,耳边尖叫声骤然拔高,李高首的声音变得清晰无比,像是遭受了某种酷刑一般:“救命啊!sha're:n了!sha're:n了啊!”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等赵奇秋矮着身子,小心拨开一处肥大的叶片,往前头一看,下一秒,整个人都僵住了。
呃……我……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偌大的温泉池,还有木栅栏、栈桥、小温泉水池相套叠,而让赵奇秋惊呆的,正是此时池边上竟然挤挤挨挨、跪着十来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长得或清纯绝丽、或美艳鲜明,身上骨肉均匀,肌肤白里透粉,生机勃勃,以至于在灯光和热气的烘托下,她们都是雾蒙蒙的,自体发光一般,令人不忍亵渎,更别说她们此时还在瑟瑟发抖的哭泣,真是会叫旁人心碎不已的画面。
如果眼前这一切不够震撼,那加上池边另外两个人,就绝对震撼了!
李高首身上穿着一件丝滑的浴袍,此时浑身已经被水沾湿,浴袍紧紧贴在身上,形成辣眼睛的各种曲线——双手和双脚还被反捆了起来,而他如待宰的年猪一般在地上挣扎,好汉的吼叫响彻天际:“有没有人啊!sha're:n了!!你,你别动她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你是不是男人!冲我来啊!”
赵奇秋:“……”
李高首的喊话对象,就站在一群女人的面前,那背影高大挺拔,上身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身同样颜色的板正长裤,脚上一双厚实的靴子,穿着虽然普通,但气势惊人,尤其在他手里拎着一把kan'da0的情况下。
赵奇秋不由从藏身处冒头,想看的仔细点——总觉得这人的背影,竟有一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