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在回明德园的路上越想越火, 但这份火气他又不敢跟谢逐谢追分担,怕他们一听之下急了会直接把谢遇揍一顿。于是, 进了明德园的大门,他就直奔月明苑, 跟叶蝉骂去了。
叶蝉一边心不在焉地做绣活儿,一边看他在眼前踱来踱去:“真是个混蛋!”谢迟脸色铁青,“竟然上赶着劝谢逢认罪去了!为了邀点儿功,连血脉亲情都不顾!”
在诏狱里时, 他听谢遇劝谢逢认罪就来了气, 把人给轰走了。在回来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谢遇为什么会那么做。
——谢遇近来在诏狱当差, 押进去的人还没正经开始审, 就已被他劝服乖乖认了罪,这不是显得他有本事吗?
“真不是东西!”谢迟直咬牙, 一副恨不得把谢遇活撕了的模样。
叶蝉听着他骂, 等他骂痛快了才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走过去拉着他坐下:“那现在是怎么着了?宝亲王有碍无碍?好端端的怎么就谋逆了啊?”
“唉……”谢迟被她问得摇头叹气,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继续摇头, “说不清楚,谢逢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也只能劝他有一说一,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蝉不禁锁了眉。
饶是她平常不接触这些事,也觉得这事实在蹊跷。一是军营里喝酒的几句醉话,说话的人都不记得了, 怎么就偏能有模有样地传进陛下耳朵里呢?二是,如果只是因为这么几句醉话,那其实很好定罪啊。目下却是把人押进诏狱要好好审一审的架势……不至于吧。
叶蝉于是犹豫着问谢迟:“你说……不会是有人陷害宝亲王吧?”
谢迟眸光微凛,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这念头他也动过,目下见她也这么想,更让他有点不安生。
不过他也只能摇头:“是不是都管不了了。陛下今天专程让傅茂川提点了我两句,让我别犯糊涂,别插手。”
“啊……”叶蝉顿感紧张,“陛下生气了?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谢迟一喟:“也不上生气,我们就继续躲清闲好了。反正这事没头没脑的,想帮忙也帮不上。”
”叶蝉心下仍余惊未了,他忽地扭头一捏她的脸:“我午饭都没吃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吃的?你帮我安排安排?”
叶蝉:“……”
成吧,就算他是在故作轻松哄她安心,能有心情这么故作轻松大概也确实是没什么大事。
她便叫了当值的红釉进来:“去小厨房,让陈进再备份凉皮端来……”
话音未落就听谢迟说:“这么素啊……”
叶蝉一瞪他,又继续说:“酱香卤猪蹄,给咱君侯端个大的进来!”
勤敏侯府北边,吴氏心神不宁,在屋里坐不住,就到了廊下来。
身边最亲近的丫头被她差出去传话了,折回来一瞧看见她不止坐在外头还摇着团扇,吓了一跳:“……姨娘。”她匆匆地进屋取了件外衫出来,给吴氏披上,“天还冷呢,您怎么就扇上扇子了?”
“……唉。”吴氏悠悠地一叹。
天是还冷呢,可她心神不宁,就觉得热得慌。
她勉强定了定神:“宝瓶啊,你说,我弟弟万一进不去官学呢?”
“哪能呢,姨娘您这是关心则乱。”宝瓶欠着身笑道,“奴婢都打听过了,地方上的官学,原也没那么难进。您这儿又有勤敏侯府的身份撑着,小爷准没问题的。”
吴氏点了点头。
她原也知道这理,不过听外人说出来又更添了几分底气。她沉吟了片刻,又道:“让送回家的钱,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您放心。”宝瓶欠身,吴氏却又说:“再添十两银子吧,月底前送去就行。他进了官学,总要置办些笔墨纸砚。”
这话是不假,可是,十两?
宝瓶讶然:“姨娘,咱这儿……没那么多钱了。”
吴氏每个月的月例是四两银子,她基本全送回家了,入府时宫里给置办的嫁妆也尽数给了娘家,现在哪儿还有十两银子啊?
吴氏倒是早想好了,抬手指了指屋里:“咱这儿平常也没人来,堂屋里的几件陈设搁着也是搁着。拿出去卖了吧,卖的钱送家里去。”
宝瓶一嚇:“姨娘,这……不合适吧。小爷读书也用不了那么多钱,您不妨就等下个月的月例送来再……”
吴氏不耐地摆摆手:“去吧,家里日后都要靠着他,我帮衬一二是应该的,没什么不合适。”
“……”宝瓶没话说了。她原本的意思是,拿府里的东西这么去变卖不合适,虽然搁在这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姨娘的,可您自己又不挣钱,全靠府里养着,怎么好把府里置办的东西拿出去卖了补贴娘家呢?
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宝瓶也知道吴氏脑子里好像就没这根弦,劝也没用。她于是只好咬咬牙应了,依言进屋去取东西。
明德园中,谢迟在之后的几天里,被叶蝉带得一度沉迷猪蹄。
这东西原本是备来给她安胎用的,赵大夫说孕妇吃些猪蹄补身好。可是这东西府里平常不太吃,谢迟偶尔一吃觉得新鲜,然后越吃越觉得……很不错嘛。
有滋有味的,不难啃,做法也多。
陈进每天换着花样往里送,叶蝉吃卤猪蹄或者喝猪蹄汤的时候比较多,谢迟则爱吃烤的。猪蹄烤过之后皮和筋都成了胶质的感觉,味道一分分渗透进去,咬下去粘牙却不腻口,实在让人吃着上瘾。
可是烤物叶蝉却不宜多吃,看着谢迟吃她又可怜巴巴地犯馋。于是到了后来,谢迟出于善心(……),想吃烤猪蹄时就溜去书房吃去,偶尔还带着元晋一起。
书房前的空地上小炉架起,肉香混合着调料香渐升。谢迟在屋中把着元晋的手教他练字,谢逐谢追心情复杂地看看外头的袅袅炊烟又看看他:“你们两口子,挺野趣啊?”
他俩都没在府里这么吃过烤猪蹄,这个吃法非得上手不可,忒不文雅。
谢迟呵呵一笑,很大方:“给你们俩也烤了,一会儿一起尝尝。”
谢逐谢追:“……”
俩人互相递了一番眼色,年长些的谢逐先开了口:“谢迟啊,我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要是没什么辙,我们就还是先各自回府了。”
虽然他们这么溜出来,回府后家里难免要闹一场,可总在人家家里借住也不是办法。再说,既然住也白住,那耗个什么劲呢?
谢迟搁下了笔:“若没什么事,你们多在这儿住一阵也无妨,等事情平息些再过去,免得……”免得回去挨板子嘛!
谢追却道:“我们想自己现在洛安走动走动,你看成不成?这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洛安城里官员那么多,有人肯上个折子提一提也好啊。”
谢迟眉头微锁:“但陛下……”
“我知道陛下说不愿意让你插手。”谢追沉思着顿了顿,“可我们合计了一下,在各种大事小情上,找人上个折子先探探口风、或者抛砖引玉,也都司空见惯。我们论身份——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我们至少还有亲王府护着,比你要稳妥一些。稍微试试,也不见得会出什么事。”
谢迟一哂:“谢逢还自己都是亲王呢。”
谢追:“……”
三个人都觉得头疼。先前官学的事情,说起来也不好办,也让他们劳心伤神了好多天,可至少每天都有进展,至少每天都有新的消息让他们知道。
现下这事,愣是一直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还什么都不太敢做。
八王府里,八王闷声喝着茶,听说七王来了。他赶紧起身去迎,一见到七王就道:“怎么样,七哥,谢逐回家了吗?”
七王叹着气摇头:“没有。我都想去明德园押人了,可过了这么多天,他们也没什么动静。我又觉得也罢,没准儿勤敏侯把他劝住了呢?那勤敏侯爹娘都早亡,能凭自己的本事在陛下跟前混成这样,准定不傻。”
准定比谢逐谢追精明。
八王点了点头,又问:“二哥三哥怎么样?”
“呵。”七王一声冷笑,“大门紧闭,我估计吓破胆了吧。”
太子不济、皇孙年幼,二王三王算计那个储君的位子,可有些年头了。本朝立储立子不立弟,这俩天天让儿子往陛下跟前凑。这个说记挂昔年和皇长子一起读书的情分,那个说要忠君报国,真当陛下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要是陛下看不出,他们的儿子早就风生水起了。可如今呢?洛安有差事的小一辈宗亲里,是从四王一脉的谢逢开始算,到底下连旁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勤敏侯都一直有事可忙,二王三王那边却是一直恩赏不断,实差没有。
就这还不算完,近几个月,他们好像还开始撺掇别的兄弟了。前阵子,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游说文官拟折子,试图再掀一波让陛下过继宗亲继位的风浪——折子临呈上去之前,谢逢出了事。
“谋逆……”七王啧啧摇头,“没见过这么不清不楚的谋逆,多少天了?坊间还只在传那个酒席,连酒席上具体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八王也笑了两声:“您说,二哥三哥若还是坐不住……”他看了七王一眼,“那是小辈酒后失言罪过更大,还是兄弟兴风作浪罪过更大?”
很难说清这两件事究竟有没有联系。但若有,那皇兄真是够给二哥三哥面子了。
他拿谢逢提点他们,他们但凡退回去,这事怎么也牵不到他们头上。皇兄再寻个合适的台阶,把谢逢罚一顿给放了也就得了。
可如果他们不退……
去年是四哥急病而亡,大办了一场丧事,连陛下都大病了一阵。明年搞不好就要变成两位亲王凄凉离世,洛安城里连提都不敢多提了。
七王八王这么盼着观望着,二人的儿子在明德园里继续耗着等着。四月初,一道并不值得意外的消息却把洛安城内外都震傻了:十余朝臣联名上疏,求陛下废太子。
之所以说不值得意外,是因为太子早晚会废,瞎子都看得出来。
之所以把人都震傻了,是因为早前没人会想到在陛下已然摆明了要废太子的态度的前提下,朝臣们会突然这样催促。
紫宸殿里,茶盏狠然砸地碎成一片,宫人们嚯地全矮了下去,连头不敢抬。
“狼子野心!”皇帝面色胀红,大骂了一句,急喘了好几口气,“朕给他们面子,不是让他们以退为进的!”
他递一个台阶给他们下,让他们适可而止,他们却做出这样的事。
皇孙年幼,他们此时提请废太子,不就是为了给下一步棋铺路么?他先前一步步地让满朝文武看清他要立皇孙的心思,却绝口不提废太子的事,为的是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眼下,是要明着较量了。
皇帝铁青着脸,强沉了一口气:“傅茂川。”
傅茂川连滚带爬地起身上前,皇帝敲了敲案上的奏章:“这本折子,旁人问起来,就说朕还没看。”
“诺。”傅茂川毕恭毕敬地躬身应道。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各亲王府十二岁以下两岁以上的元字辈宗亲,召进宫来,给皇长孙伴读。”
傅茂川心下一颤。
这道旨意,和太子妃先前去请人求人可不是一回事。一来太子妃身份再怎么高贵,在亲王们面前也还是小辈,亲王们不答应,这事也就了了;二来,太子妃当时找的只是和皇长孙年纪相仿的孩子,那是实实在在的在找伴读,所以才导致近亲里头没几个可用的,最后一直摸到了勤敏侯那边。
如今,陛下开口就要召十二岁以下的,其中大半都要比皇长孙大不少。究竟是为陪皇长孙读书还是为了别的,谁看不明白?
朝中日后的气氛,要愈发紧张了。
傅茂川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沉肃地应下,死死低着头退出殿外。
殿中开始了一段良久的沉寂,偌大的殿阁中,一丁点儿声响都听不见,彷如无人之境。
终于,皇帝又有了些动作,他伸手抽出了一本在案头已放了几日的奏章,提笔蘸了朱砂。
他在那本奏章上落了几个字。宫人们都还跪着,就连离得最近的,也看不出他写了什么。
然后他重新撂下了毛笔:“御令卫指挥使在不在?传他进来。”
“传,御令卫指挥使觐见——”殿外立刻响起了唱名声,片刻工夫,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软甲进殿见礼:“陛下圣安。”
四下里的宫人终于得以起身,悄无声息地往外退去。不过多时,几丈外传来的殿门关合的轻轻响动。
皇帝抬了抬手,然后将那本奏章递给了他:“宝亲王的案子,你去办。”
“诺。”指挥使一边应话,一边随手翻开奏章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朱批却令他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没事啦!谢谢大家关心!
晚上19:00,还有一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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