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比叶蝉大足足五岁,十八岁的和十三岁搁在一起,分明已有大姑娘和小女孩的分别。叶蝉于是心理压力颇大,卫氏倒不知不觉就有了待小妹妹的心。
一进屋,卫氏就叫婢女上了茶点。一道糯米枣、一道马蹄糕、一份豆沙酥,外加一碟花生糖。其中那道糯米枣叶蝉从来没见过,看着可爱,便在与忠王妃闲聊时拈了一个来吃。入口一咬,枣香四溢又不太甜,她觉得味道好,就禁不住地笑了。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