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晖元晨带着两个宦官下了楼, 就一道去拉那人:“别闹了!”
那人却蛮横得很,撸着袖子就想打架。方才被他惹了的那客人也在气头上, 指着他骂道:“姓谢怎么了!究竟是谁找的碴,在座的都瞧得清清楚楚, 老子不怕你!”
那宗亲一听自然更是来气,狠命一挣把元晖元晨连带几个宦官都甩了开来,直扑那人而去。
元晨面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 一拳便朝那人挥去。
这一记拳头, 打得那人两管鼻血直流而下。他擦了一把, 转而朝元晨怒吼:“你小子不要命了!”
“呵, 你当就你姓谢?我也姓谢!”元晨说罢挡开了赶过来要替自己挡事儿的宦官,眼瞧着二人要就此大打一场, 几名御令卫及时赶了进来。
为守那个没穿飞鱼服的正是陆麟。他原是在回府的路上碰上了几个刚从宫中出来的弟兄, 想着索性找个馆子一道吃饭,路过酒肉大坊见有人闹事就进来瞧了一瞧, 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皇子们。
元晖赶忙边递眼色边一揖:“陆大人。”
“……啊。”陆麟便明白了他这是不想揭明身份,咳了一声, 只问,“这怎么回事?”
元晨趁机退开了两步,一指那人:“这人自称是宗亲,在这儿闹事。”
“……”陆麟想笑,硬给憋住了。
宗亲和皇子打起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接着他看向那宗亲:“跟我去趟衙门。”
那人估计是醉大发了, 挥着手骂骂咧咧:“你算什……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陆麟懒得跟个醉鬼置气,正要示意手下直接拿了人走,忽而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二楼传下:“他管不了你,我来管你。”
众人抬头一瞧,只见一十六七的少女衣着华贵,正站在二楼的扶栏后冷眼看着底下的争执。
元晨不由蹙眉:“妙妙!”
谢妙轻哼了一声:“六哥怕什么?又不是丢人的事,丢人也不是咱们丢人,是他丢人。”
她说罢就一步步下了楼,那醉汉目光浑浊地看着她,摇晃着要上前:“你又是什么人!”
陆麟一把拦住了他,谢妙站定抱臂:“凭你也敢仗着宗亲的身份在这儿欺负人?我们兄妹七个平日里都小心得很呢!陆大人也别往衙门去了,直接押他进宫。也不需让这种不争气的宗亲污了父皇的眼,押去东宫让我四哥办了吧!”
——她这话一出,傻子都知道了她是谁,堂中顿时一片行礼问安声。谢妙却懒得多听这些,她只觉宗室里出了这么个人真是恶心死了,叫人一眼都不想多看!
是以她便径自向外走去,马车就停在外头,宦官赶忙上前扶她上车。元晖元晨相视一望,元晖叹道:“我陪她妙妙回宫,你上去跟大哥说一声。”说罢就出了门。
谢妙真的对这种事很生气。她觉得这种不争气的宗亲,会败坏父皇的名声。
就算这人是不起眼的旁支宗亲又如何?民间百姓才不在乎那么多,他们只会指着整个谢氏骂。
于是元晖哄了她一路,还从车中的果脯盒子里摸了蜜枣出来喂她。谢妙没对那人消气,倒被他给搞无奈了,一把拍开他的手:“五哥你干什么啊!我不是小孩子了!”
哥哥们打小就爱拿点心蜜饯一类的东西哄她,弄得她八九岁那时一度胖得有些过火,后来窜了个子才又瘦下来。
元晖便笑了声,将那颗蜜枣丢进了自己嘴里:“别生气了,跟这么个人不值当。四哥一会儿必会严办,你消消火儿。”
谢妙一喟,努力地平复了一番心神。然后就倚到元晖肩头,抱住了哥哥的胳膊。
“困啦?”元晖噙着笑问她。她用完午膳准困,若不让她睡,她下午便总是一副随时都能晕过去的模样。
谢妙就这么睡了过去。骑着马押着人随在车边的陆麟一直笑听着车中对话,眼下见没声了,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
秋风正好将车帘吹起了一个角,他便看到敏熙公主倚在五皇子肩头,睡得十分安详。
她面容白皙,面上的桃花妆温温柔柔的,鬓边垂着乌发,像书中所写的那种善良贤惠的女孩子。
可适才在酒肉大坊里,她又霸气得很,张口便是“凭你也敢仗着宗亲的身份在这儿欺负人?”。
果真是被帝后和皇子们悉心捧大的公主。
陆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会儿,发觉不妥后,又强自拉回了视线。
然后他心下自嘲着啧了啧嘴:反正她看不上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履历曾被呈到她面前过,最后不过石沉大海罢了。
半个时辰后,几人进了宫门。谢妙小睡了一觉后精神也好了,挑开车帘见陆麟押着人就要往东去,便唤了一声:“陆大人!”
陆麟停下脚,又折回来两步。谢妙搭着宫女的手下了马车:“我也去东宫。”她恨恨地看着那宗亲,“我要看看四哥怎么处置他。”
那宗亲打从知道她是敏熙公主后就吓得酒全醒了,当下一个字都不敢说,欲哭无泪地杵在那儿。
陆麟只觉她每说一句话,自己的心跳都要乱上一阵。望着她怔了半晌,才道:“……别了吧。”
“?”谢妙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为什么?”
“那个……”陆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拦,哑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个借口,就摸了摸脸颊,“殿下妆有点花。”
谢妙一下子捂住了脸,再看看五哥被蹭了一块白的肩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不由面红耳赤。
其实,她倒不在意让四哥看到她妆花,可是陆麟是外人啊,让陆麟看到,她就觉得丢死人了。
她便死死低着头道:“那……我先回去补妆了,辛苦大人。”
“……公主慢走。”陆麟脸上也莫名地发了烫。谢妙转身就走,大约是因为觉得丢人的缘故,走出一段后还按捺不住小跑了两步。
元晖目送着她,又锁着眉头看看陆麟:“陆麟,你再盯着我妹妹看,我可揍你了。”
“不敢不敢!”陆麟赶紧盯向了地面,清着嗓子向元晖一揖,便押着人去了东宫。
让谢妙比较意外的是,近来忙得据说连吃饭都在看折子的四哥在当晚抽空去了一下她的寝宫,跟她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自己怎么处置的那个宗亲。
“杖了四十,罚银五千两,革除宗籍。”
——这事详详细细地说,也就这么几个字。
于是谢妙有点纳闷起来,她认真地看了看元昕:“四哥,就这事……你不用亲自跑一趟吧!”
让个宦官来说一趟不是一样的吗!
元昕看着她笑笑:“这么不当回事吗?陆麟跟我说你今天气坏了,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早没事啦。”谢妙咂了咂嘴,“当时在气头上罢了,过去了就好了。”
嗯?
元昕品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仔细想想,陆麟今天在东宫说的那句“公主殿下十分生气,请殿下务必严办”,确实反常。
陆麟平日里不是这种会看旁人心情说话的人,他素来都是办差归办差,只按律例说话,私人恩怨都搁到一旁。
也正因为这反常,元昕把这话当回事了,怕妙妙真气出个好歹,便跑来看看。
但现下,妙妙并没有那么生气,陆麟那话……
元昕重新回忆了一番,觉得只能有一种解释了——陆麟把妙妙的情绪看在了眼里,不经意间就影响了他举止。
而且陆麟今天确实总是走神。
他便眯眼打量起了小妹:“妙妙,你跟陆麟说什么了?”
“啊?”谢妙想了想,“没说什么啊,就说让他把人押去东宫交给你,没了。”
“哦。”元昕点了点头,“你们时常见面吗?”
“没有。”谢妙诚恳道,“今天第一回见,在大哥那里碰上的。”
……这么听来也不像有什么。
元昕到此就做了罢,跟谢妙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就回东宫忙去了。
然而,千百年后有句话叫“少女情怀总是诗”——元昕这天没探出个所以然来,过了两天不到,谢妙却自己想出了个所以然。
她发现,自己总是在想陆麟。
读书的时候,她会忽然想到他射箭的样子真好看;睡觉闭上眼睛,她会看到他带着御令卫赶进酒楼。
想到他射箭赢了大哥,她会不由自主地笑;想到他说她妆花了,她又会忍不住地脸上发烫。
她从来没有对谁这样过。就是六个哥哥一起拿她开玩笑时,她脸上也不会烫成那个样子。
她很快就明白了。接着她难为情了两天,就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跟自己说,这也没什么。反正父皇为她挑的人里本来也有他,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呢?
所以,她便先去跟母后说了:“母后,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当天晚上,父皇就知道了:“什么?妙妙喜欢上了一个人?”
第二天上午,皇帝把六个儿子都叫进了宫,他言简意赅地一说,六人含着满目诧异异口同声:“谁啊?!”
“陆麟。”皇帝道。
“……我就知道!”元昕首先嗤笑出声,“那天陆麟来东宫时就不对劲,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如何如何’,却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接着,元显沉吟着道:“陆麟的品性倒不错,学识也好……”
“年纪也合适。”元晋接口,然后元晨说:“长得也可以,站在小妹旁边也不丢人。”
元晖点了点头:“陆家也是颇有年头的世家了……”
“我觉得不行。”突然有了个反对的声音。
几人都看过去,元明锁眉说:“你们忘了吗?父皇最初提的人里就有她,妙妙没看上啊!眼下怎么突然就看上了?你们不觉得奇怪?”
换言之,他怕是陆麟动了什么心眼勾住了妙妙,若是那样,妙妙嫁过去准定要吃亏。他们这一代经历的后宫太过简单,父皇就宠母后一个,没人斗得起来,那些深宅大院的算计妙妙根本没接触过。
“……我看陆麟不是那样的人。”元晋替陆麟辩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不过谨慎些也好。三弟既然担心,父皇不如把人叫进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