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册封大典, 礼部择定的吉日在一个月后。
其实皇帝并不想拖这么久,朝上反对声高涨, 皇帝也怕夜长梦多。可修整东宫实在要花些时日,工部最初上奏说需要至少五个月, 让皇帝觉得是因不满册封之事成心拖延,挨了顿训斥后,道三个月可以修好。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三个月也太久。便说先修整太子日常起居所用的前三殿、太子妃的宜春殿以及备个孩子们住的几处宫室。别处可以缓缓, 轮流慢慢修便是, 反正谢迟后宅的人不多, 而且东宫不过空了几年, 那修整的地方也不算太多。
府里头,叶蝉则忙起了后宅几位的安排。
在妾室的位份问题上, 东宫和王府又有所不同了。王府里一般都会放一个侧妃, 为的是帮正妃分担事情,叶蝉当时唯恐自己忙不过来, 就把这个位子给了容萱。
但侧妃这个身份其实很微妙,从某种意义上说, 她和正妃的地位差不了多少——虽然侧室终究是侧室,但在许多事上侧妃和正妃是差不多的,比如侧妃也需要册封、侧妃也有吉服、孩子们也需要管侧妃叫母妃等等。
换言之,在大齐一朝,侧妃这两个字,是正经跟正妃分权的。
所以宫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是太子侧妃一般不轻授予人。尚宫局差来帮着叶蝉打理这些事的女官给叶蝉往上数了几代,道这近二百年间总共就出过两位太子侧妃,一位的册封是因为太子妃不能生育,太子又不愿休妻,所以只好抬一抬侧室的身份,提前将孩子立起来;另一位则是太子妃身体不好,没有精力打理东宫事宜,所以请立了侧妃。
叶蝉便问:“那我们府里的侧妃怎么办?进了东宫不给这位子,岂不是平白压了她的身份?”
那女官摇头说:“太子妾中,侧妃之下的良媛与王府侧妃是同品秩的。从前若是皇子先立为王再册太子,侧妃也都是这样安排,殿下放心。”
有先例就好,免得平白伤了和气。
叶蝉点了点头,接着就又琢磨起了其他几人的位份。
在郡王府里,只有侧妃是要单独册封的正经位份,闵氏吴氏都还是普通的姨娘,但亲王府和东宫不一样。
东宫里,侧妃之下共是良媛、良娣、奉仪、孺子四等,给容萱一个良媛是不要紧的,因为她从前就是侧妃,而且在谢连那事上她也出了立,坦白点说,她对谢迟争储有实实在在的功劳。
但闵氏、吴氏和减兰怎么安排?
叶蝉自己琢磨了半晌没拿定主意,就跟那女官说,晚上跟谢迟商量商量。
谢迟这几天一直被困在前头的书房里,听礼部的官员给他说册封大典的大小事宜。这事是个喜事,可是大典仪程繁琐,听来着实头疼。他于是早早地就让人给叶蝉传了话,说晚上想吃点吃着痛快的东西,他要好生放松放松。
那没有比辣火锅更合适的了。
是以谢迟晚上走进正院时,就发现膳桌上放着一锅色泽鲜红的火锅。叶蝉说是川渝那边的口味,牛油锅,绝对痛快。
“你放心吃吧,我已经让小厨房备了去火的东西了。”叶蝉说着递了筷子给他,然后就往锅里倒肉。
这样的锅,谢迟从前还真没吃过,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看,然后问叶蝉:“孩子们呢?”
叶蝉嗤地一笑:“这么辣他们吃不了,我让厨房给他们备了别的。他们几个本来还不乐意呢,进来一瞧这锅就怂了。”
她当时还坏兮兮地招呼他们:“来啊?尝一口?没事的。”
几个小孩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去吃炒菜,今天有道松鼠鳜鱼看起来特别香!”
然后溜得比兔子还快。
说话间,几片刚下过的嫩牛肉已经涮好了,谢迟捞起来一片丢进嘴里一嚼,嚯——
痛快!
叶蝉一边听他吸冷气一边道:“位份的事我没想好怎么办,容萱当良媛了,闵氏和吴氏还有减兰你觉得怎么安排好?”
真是太辣了!
谢迟喝了一大口凉茶才让舌头缓过来一点儿,思量道:“减兰没法安排,给奴籍特赦必须陛下开口,我现下不太好为这种事去求陛下。”
他没说完,叶蝉就有点尴尬地看向了候在他身后几步外的减兰。
减兰倒很平静,察觉到她的目光,抿笑福了福:“不打紧的,奴婢还侍奉殿下就好,也省得自己闲的没事。”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跟其他奴籍里的姑娘相比,她真的命太好了。
再说,现下对她而言,脱籍也已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差别而已——现下是太子殿下不好去求陛下,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自己当了陛下,她还愁脱不了籍么?
叶蝉颔了颔首,又问谢迟:“那闵氏和吴氏呢?”
谢迟道:“闵氏……良娣和奉仪都行,你看着办吧。吴氏总这么没玩没了的接济家里,不敢抬举她,封个孺子也就行了。”
叶蝉想想,有道理。吴氏的身份压着点,她能知道府里对她是不满意的,就不敢心存侥幸。如若不压着,搞不好以后能卖空东宫!
她这么思量着,对面的谢迟忽而一声闷闷的低呼。
“怎么了?”叶蝉赶忙看去,谢迟正咬着一片白菜叶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整张脸都涨红了,眉头拧得紧紧的。
“……”叶蝉努力忍了忍,然后没忍住,“噗——”
她边笑边伸筷子要把那块叶子从他嘴里夹开:”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这东西多吸油啊!“
锅里可是实实在在的辣油,煮透了可不是辣得很么!
谢迟悲惨地又灌了一大口凉茶。
待得吃饱喝足,叶蝉就把尚宫局的女官又请了来,跟她说了对后宅几人的安排。女官仔仔细细地拿小册子记了,道明天就禀进宫,尽快下旨册封。
翌日清晨,容萱终于赶完了手头的稿子,得空去看卓宁了。
给卓宁赎身之后,她都还没去看过。她其实是早想去的,但是谢迟突然就封了太子令她的精神有点紧张,担心日后再也不能写文。所以她最近都在赶稿,想趁着进宫之前再出一本书,所以一直没得空。
卓宁的宅子是李明海给置办的,离王府不太近。王府这一带基本都是宗亲的府邸,不能随便买卖。
是以马车足足行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下,李明海上前叩门,片刻后院门打了开来,卓宁一看就容萱就笑了:“您来了!”
他忙将容萱往里迎,容萱也笑起来,一边环顾院子一边问他:“怎么样,住的习惯么?给你置办的下人够不够用?不够的话再添两个。”
“够,什么也不用添了。”卓宁道。
容萱点点头,又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想读书还是想做点什么?我帮你安排。”
卓宁却沉默起来,他想了想,将她请进小厅中:“您先进屋坐。”
看来这是有想法了。
容萱就依言进了屋,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座。卓宁坐在了侧旁的位置上,又忖度了一会儿,道:“我想从军。”
“从军?!”容萱真被这话吓了一跳。
她满目惊愕地打量着卓宁:“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啊,军营里可不好混,你这身板儿……”
虽然卓宁会舞剑,但跟那些摸爬滚打的将士准定是比不了的。
可卓宁说:“军中的人,也并非从军之前就会那些本事,许多人都是慢慢学的,那我也可以。”
看来他还算认真考虑过。
容萱滞了滞,还是道:“你别胡闹。”
“夫人,我至今不知您的身份。”卓宁脸上笑意全无,郑重沉肃地望向她,“但我觉得,您的夫家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我若不能建功立业,想来在您面前永远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而对他来说,要建功立业,去求学混官场熬资历实在难度太大,唯有从军还能险中求胜。
容萱摇了摇头,她一时很想告诉他,你就算立了军功也还是没机会的——听说过把太子妾许给旁人的吗?
可卓宁的下一句话先一步说了出来:“而且,您说我见识少,我想军营是个长见识的好地方,比闷头读书要强。您说我对您的感情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说我对您生情是因为我见识少,那我就去军营走一遭,看看是您对还是我对。”
容萱:“……”
她心里斗争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成。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若要她分析大齐和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有什么共同点,最大的共同点大约就是此时正值和平年代。可即便是和平年代,二十一世纪也常有边防战士、武警牺牲,虽然按比例算人数不多,可谁碰上了,对自己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而二十一世纪还是高科技爆炸式出现的时代呢,边境出现冲突再怎么样也是远距离开枪居多。现下这大齐,那是冷兵器时期啊!战场上是要真刀真枪近身肉搏的啊!
于是容萱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卓宁平静地低头,“我现下是自由身了。谢谢您为我赎身,今后的人生,我会担好自己的责任。”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执拗地想要证明给她看。
容萱顿时懵住,有那么短短一刹那里,她觉得怒火中烧,但这怒火又很快不争气地熄灭了。
卓宁说得对,他现在自由了,今后的人生,他有权为自己担责任。
而且事实上,他也只能自己为自己担责任,别人是帮不了他的,至少不可能帮他一世。
容萱于是只好溃败下来,她默了一会儿,只能说:“你先别急着投军。”
卓宁坚定道:“夫人,我心意已决。”
“……我会帮你安排一下。”容萱道,“这次之后,我再不会管你。你若能建功立业,我替你高兴;你若成了沙场上的一缕亡魂,我总也不可能去给你收尸。”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淡淡忧郁。那种忧郁或许并不意味着什么情爱,但总归是分别的愁绪,卓宁的心情也随之沉了下来。
容萱这天又看卓宁舞了一次剑,然后便心无旁骛地回了府,提笔给自家兄长写了封信。
她的两个哥哥,这几年混下来,在军中也算混出头了。虽然不是能入朝觐见的将军,但权力也还有些,安排个人进军营不成问题。
当然,她也嘱咐了哥哥,决计不能提及与她是什么关系,更不能告诉卓宁她是什么身份。
这不仅是为了府里。
她心下觉得,卓宁现在因为她而有了心气儿去争、去上进是件好事,那不如就由着他先上进着。来日他倘若真能建功立业,眼界打开了,多半就不喜欢她了,他可以带着功勋娶妻生子,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就算他那时还喜欢她,也不打紧。她好好地与他说清楚便是,他依旧有了一身功勋,对他的余生总归是件好事。
又过了两日,对后宅的旨意便到了府中。这其中不包括给叶蝉的太子妃册封旨意,册封太子妃要等到谢迟行册封大典之后,给她单独办一个册封礼。
于是容萱、闵氏、吴氏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跪接了圣旨,容萱的封位叶蝉是先一步告诉了她的,所以她心里有数,旨意到后也没什么太多想法,听着就是了。
而闵氏和吴氏在领旨之后,心情都有点复杂。
二人是一道接的旨,然后都亲自送宣旨的宦官出了门。两方院子又紧挨着,这么一来就碰了面。
两个人当时便都有些无措,不过还是先装没看见对方,把宣旨的宦官先请走了。
然后,闵氏强笑:“吴姐姐……”
“……可不敢当。”吴氏觉得脸上臊得慌。
她比闵氏年长一些,一直以来,闵氏都管她叫姐姐。可如今一朝册封,闵氏是奉仪、她是末等的孺子,身份就这么拉开了。
虽然奉仪只比孺子高一等,但是太子妾算上侧妃一共也就五等,差一等的差距便也显得不小了。
吴氏脸上难免有点挂不住,哑了半晌才道:“恭喜奉仪娘子。”
说这话时,她心里真是难受得紧。
她其实知道两位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她,可这么冷不丁地就被人压了一头,是她没想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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