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步说话。
李明海心里一乐, 觉着他兴许有什么底细要说。那自己听一耳朵无妨,甭管有关系没关系, 反正洛安城里的事儿,多知道一点儿总是好的。
二人于是走开了几步, 李明海洗耳恭听。
徐成安张口便道:“我啊……我其实不是给自己寻的人。所以啊,兄弟你瞧,你是不是该让让?一来咱都是宦官,谁也甭难为谁, 你自己享乐, 平康坊里的小倌儿还多着呢;二来, 这位主子……我瞧你也得罪不起。”
李明海点了点头:“哦……那敢问是哪位殿下啊?”
徐成安嘿地一笑, 凭空拱了拱手:“我们家殿下,在目下的洛安城里, 那是炙手可热!”
李明海带着一脸客气的笑, 却没接他的茬,只等他自己说。
徐成安一时尴尬, 转而又压低了声:“敏郡王殿下,你知道吧?”
嚯?!
李明海上下一睃他, 心道你是敏郡王的人?那我是谁啊!
但当下这局就立时有点迷了起来。对方显然不会料到事情这么巧,偌大的长安城,自己碰上的就是真敏郡王府的人。可问题是,这到底是谁攀咬敏郡王?
李明海觉着这里头有事儿,不敢掉以轻心,可自己又想不明白。
他于是朝徐成安拱了拱手:“实不相瞒, 我刚才骗了您,我也不是给自己找人。我们家主子就跟附近等着呢,您等我去回个话,但凡她肯让,这事儿就得了。”
徐成安还绕在他方才说自己是宫里人的思路里,一时讶然:“怎么宫里的娘娘也……”
李明海一听,合着还没反应过来?便接着顺杆儿爬道:“唉,宫阙九重,日子多苦啊。再说,今上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没了之后,他还去过后宫吗?”
李明海把真话假话掺着说,听起来就愈发真了。徐成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由着李明海去,李明海便拐进了容萱马车所在的巷子里。
容萱听完,吓了一跳:“咱们府的?”
谢迟瞧着和叶蝉如胶似漆,其实是个……双?!
李明海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可下奴瞧着绝不是真话。您想啊,殿下若要办这种事,不得找个亲信来办?不是刘双领也得是刘双领信得过的徒弟。这人我瞧着面生,肯定不是府里有头脸的宦官。”
容萱点了点头,却又道:“那会不会是别人差来的?吴氏和闵氏她们……”
“那更不会。”李明海摇头,“那两位院子里的人,下奴都熟,不当差的时候常凑在一块儿喝酒,没这号人。”
那难道是叶蝉?
这个念头短暂一冒,就让容萱打消掉了。叶蝉一瞧就不是会找这种乐子的人,而且她现在有谢迟、有一串儿子,出府的时间非常少。把小倌儿寻回去,又太容易被撞破。
那这就很奇怪了,李明海推测说是有人想成心黑谢迟,看来这个想法能成立。可到底会是谁呢?
容萱干琢磨也琢磨不出来,想了想,又问李明海:“你跟他说我是宫里人,是吧?”
李明海在车外颔首:“是。”
“那我就用这身份会会他。你去把他请上,把卓宁也接上,咱去附近寻家馆子,开个雅间儿,好好探探这事。”
容萱心下拿了个分寸——但凡不暴露自己是敏郡王府的人,这事就没什么可怕的。
至于见面之后,徐成安相不相信她是宫里人,那都不要紧。洛安城里的王府侯府那么多,妻妾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人,要猜着她是谁、是打哪儿来的,那概率还不跟买双色球差不多?
李明海心下也知道但凡他们不自己说,这事就不好猜。他便没多阻拦容萱,折回去请上了徐成安,又把卓宁请上了车。
卓宁虽有醉香楼的小厮跟着,可小厮都认得李明海,当然得放卓宁走。卓宁便坐进了马车之中,徐成安和李明海一道坐在车辕上,往平康坊北侧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去。
路上,容萱朝卓宁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压音道:“我们要做个戏,套那人的话,你一会儿少说话,不然容易露陷儿。”
卓宁点点头,就此紧闭了嘴巴,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到酒楼进了雅间,自是容萱坐主位。李明海跟小二安排好了菜肴,容萱便招呼他也坐——不然李明海站着徐成安坐着?那也太给徐成安脸了!
待得菜上齐,小二不再进屋,几人就开始了交谈。
徐成安果然咬定自己是敏郡王身边的人,而且,他还真能说出一些敏郡王府近来的事——比如谢迟什么时候带了孩子进宫、哪天哪天入朝听政一类。如果容萱自己不是敏郡王府的人,听完这些,她肯定就信了。
然后她没接茬,李明海反应很快地接过了话题,边给徐成安斟酒便道:“哥哥啊,不是兄弟信不过您。是您这话……兄弟真不敢信!敏郡王那是什么人物?眼下宗亲们夺储,他在其中已然数一数二了啊,您说他好这口儿我真没法儿信。我说啊,您就实在点儿,不就为了个小倌儿么?咱相互托个底,别把那不相干的大人物搅进去,反倒给自己惹麻烦,是不是?”
徐成安见他不信,却也没显得意外,凡是打量了容萱两眼,嘿地一笑:“我说的是实话,我真是敏郡王府的人。你若不信,改天上我们府上坐坐,我请你喝好茶。倒是这位夫人……”他朝容萱拱手道,“您别怪我冒犯,我只是觉着……陛下已近二十年没遴选过嫔妃,您这个年纪……”
容萱一眼瞧过去就是最多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按着遴选嫔妃的年数推断,她进宫那年刚一两岁。
容萱平静地一哂,没说真话也没编假话,只说:“我是……大概九年前采选进的宫,在尚仪局当过一年的宫女。”
当过宫女,那就有可能被陛下看上。陛下是对皇后娘娘专情,可会不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那可难说。
她编陛下的瞎话是大不敬?那没有,她说的那句是实实在在的个人履历,有典籍可查的。徐成安听完怎么想那是他自己的事。
容萱便见徐成安的神色果然变得很矛盾,估计是在纠结她说的是真是假。
她恍然发觉,这雅间里的构成,很像一盘狼人杀!
除却卓宁是个亮明身份人畜无害的高级村民之外,其余的人都在一边遮掩自己的身份,一边探对方的底细。
徐成安属于狼人假跳预言家1,把平民(谢迟)说成狼,但他没想到真预言家正在场上。
只不过,这盘狼人杀的局实在大了点。雅间之外,整个洛安与谢迟有过恩怨的宗亲,都可能在这个局里。容萱现下只能给自己府里的人发一圈金水2,确定他们都和徐成安没关系。可徐成安背后没跳的狼队友是谁?她没有半分头绪。
这顿饭就这么在打太极中从头吃到了尾。最后吃完时,容萱自然依旧不相信徐成安是敏郡王府的人,不过这只是因为她恰巧出自敏郡王府而已,换个人应该至少会半信半疑。
如此反推一下,徐成安对她这个宫中身份应该会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而后几人便回了醉香楼。容萱还想再思考一下这事,就把李明海留在了房里。卓宁给他们沏了茶,落座后道:“我觉得……”
他打量着容萱的神色,有点迟疑。容萱点点头:“你说。”
“我觉得徐公公从提起敏郡王开始,目的就不是要把我争走了。”
容萱和李明海一道看向他,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他真不是敏郡王的人,那这么做就是为了栽赃敏郡王。他想通过您这里把这件事传出去,坏敏郡王的名声。”
卓宁不懂容萱为什么始终不信对方是敏郡王的人。但假若容萱是对的,他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
可李明海摇了摇头:“其实吧……宗亲们对这种事好奇的,也不少。若只是图个新鲜,传出去……也未必能闹到多大。”
卓宁点点头:“是,龙阳之好传出去,未必能闹到多大。可如果是娈童呢?”
“娈童?!”容萱愕然。
她心下清楚,自己把卓宁看做小孩,是因为她脑子里装着“十八岁以下都是未成年”这个设定。可在古代,十六岁已经不算小孩了,娶妻纳妾的大有人在,卓宁会被逼着接客也是因此。
那卓宁说的“娈童”是……
便见卓宁垂下了眼眸,神色复杂难掩:“那位徐公公……前阵子从醉香楼买走了两个刚卖进来的男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如果按醉香楼的规矩,他们得先学艺打杂,慢慢的开始卖艺。到了十六再……再卖身。不过徐公公把他们买回去……”
那准不是为了听曲儿的。
娈童在大齐例律中被严令禁止,一旦被发现,轻则入狱,重则丧命。
卓宁思量着又说:“他可能只是抛砖引玉,自己只说个敏郡王府的身份,拿准了我会告诉您其余的事。”
这种事太容易顺带着聊下来了,容萱简直可以脑补如若她迷迷糊糊地信了对方真是敏郡王的人,卓宁再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哎,我跟您说,敏郡王娈童!”会是幅怎样的景象。
她心惊肉跳地吁了口气,在暗骂恋童癖变态的同时,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心悸。
如果她自己不是敏郡王府的人,又或者在卓宁事上出现的不是她,而是别的府的人和徐成安吃了这顿饭……
那她们便都有可能因为义愤填膺、或者因为单纯的爱嚼舌根,把这件事按照徐成安所想的宣扬出去。到时谢迟在坊间的名声一朝尽毁,解释自己没娈童?怎么证明?证有容易证无难啊!
容萱觉得这样不行。不管那边是谁,不管他们是早有预谋想黑谢迟还是一时兴起,她没让他们达成心愿,他们便都有可能再试一次。
下一回被找的人准定不是她,那对方会不会信、会不会嘴碎可就不知道了。嘴贱的人时时都有,被谣言伤害的人遍及各朝各代。
容萱于是匆匆地回了府,到了临近傍晚是,又到了府门口等着。
叶蝉带着孩子们去明德园避暑了,但谢迟没去。他手头有差事,又还得常去顾府,还是住在府里方便。
是以谢迟一进府门,就看到了容萱。
容萱张开胳膊拦他,谢迟一愣:“侧妃?”
“我跟你说个事,是为你好,但你不能问我怎么知道的。”容萱道。
谢迟心下只觉这个说法真奇怪,点点头:“你说。”
容萱一脸沉肃:“你先发誓,绝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不然我不说。”
“……”谢迟哑了哑,踟蹰了一下,做了承诺,“行,我绝不问,你说来听听。”
容萱清了清嗓子:“有个在朝中跟你不对付的人,想黑你娈童。”
“啊?!”谢迟目瞪口呆,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话?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这么回事。”容萱道,“说好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完了,告退了。”
说罢她草草一福,转身就走。谢迟当然想追问,可想想自己适才做的承诺,又没法问,一时只好蹙着眉头自己陷入思量。
可容萱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罢了,还可以再告诉你一点。让我听说这话的人姓徐,是个宦官,全名好像叫……”容萱努力回思了一下那宦官见礼时说的自我介绍,“叫徐成安,但具体是哪个字我不太清楚,你有门路可以自己打听打听。”
谢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个宦官,黑他娈童,背后是谁不知道?这真让人瘆得慌!
不过,娈童可真不是个小事。一旦坐实,不仅名誉扫地,还有牢狱之灾。这都还罢了,最关键的是,这种罪名黏到身上,恶不恶心啊?!
谢迟一设想娈童的画面都一股恶寒。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觉得恶心;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恐惧。
所以容萱说的这件事虽然荒唐,他还是放在心中当了个事,回到书房中便思量了起来。
若说是朝中和他不对付的人,那可太多了。早年的谢遇、后来的谢逯、如今的谢连,都有可能。除了他们仨,还有不少与他们交好的,比如跟谢遇交好宗亲们、跟着谢逯混的几位王府世子,还有与谢连算是一党的诸位郡王。
再往下数,朝堂上更还有不少官员各自与他们为营,虽然府上能用宦官的人不多,可硬要数也还是能数出来一些。
这么林林总总一算,可疑的人没有百八十也有二三十。
唯一一个知名知姓的,却只有一个宦官,这宦官说的是不是真名还不清楚。
就算是,要查也不容易——是哪个府里的下人,只有人家府里清楚啊,他想查别的府的名册可不是件易事。
怎么办呢?
谢迟一时也手足无措。
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片迷雾中,不近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只萤火虫,其中有一只和别的不一样。
他要准确无误地把那只萤火虫抓出来,可太难了。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谢迟沉吟了良久,叫了刘双领过来:“备马,我去明德园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预言家】狼人杀里的玩家身份牌,功能是每天夜里可以验一个人,得知他是狼人还是好人,在白天发言时可以表明身份说自己是预言家,验出了谁是狼人/谁是好人。
狼人自称是预言家瞎带节奏的话,就叫狼人假跳(旱跳)预言家
2【金水】狼人杀术语,被预言家验过确认是好人身份的玩家,会被“发金水”。比如预言家发言的时候说“我给一号发金水”,就说明一号是好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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