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之事之后, 朝中罕见地平静了大半年。入朝听政的宗亲虽然还在争,但因为这大半年都没什么大事, 一时也难分出高下。
可这大半年,又是令人格外压抑的大半年。因为这场罕见的蝗灾影响太大, 大齐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于是再到年关之时,皇帝下旨一切从简。但再从简,除夕的宫宴也还是要办的, 前朝后宫都会设宴, 前头款待群臣, 后头招待命妇。
针线房便给叶蝉赶制了隆重礼服, 叶蝉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美了半天。谢迟原本心不在焉地在罗汉床上看书,仔细一想却蓦地喷笑出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 这竟是她头一回入宫参宴。
他有资格入宫参宴, 是进封勤敏侯以后的事。结果呢,她第一年怀了元明、第二年怀了元昕, 就都没去。第三年没怀孕,结果闹起了时疫, 未免时疫传播宫宴都免了。
第四年,她又因为怀上元晖和元晨而躲了一年。第五年也就是去年,那时灾荒正盛,洛安城外饿殍遍地,陛下也下旨免了宫宴。
谢迟一时很想调侃她是不是为了躲宫宴才一次次有孕,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孕实在是个很辛苦的事, 便没拿来说笑。
他搁下书朝她走去,叶蝉从镜子里看到他便回过身,谢迟在她腰际一搂:“紧不紧张?”
“……有一点。”叶蝉抿了抿唇,“主要是……怕做错了什么,会丢人。”
谢迟一哂:“别怕,我已经求过师母了,她到时会带着你。”
叶蝉一时欣喜,想想又觉得懵然——不对啊,后宫设的宴是命妇的宴,顾玉山如今没有官职,卫秀菀也没有自己的诰命,她为何会在?
她问谢迟,但谢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也奇怪道:“我也不知。听说是贵妃娘娘下了旨,请师娘入宫参宴,可是……前头都没请老师。”
如果陛下下旨让顾玉山也参宴,那说明陛下很可能想提拔他这个当学生的。但眼下只是命妇那边有动静,谢迟一时确实摸不清路数。
“总之有师娘在,你放宽心便是了。”谢迟搂了搂她。
宫中,皇帝一边在殿里踱着步子,一边悠悠地抿着一碗御膳房刚呈上来的清炖羊肉汤。
清炖羊肉汤的用料很简单,一是鲜嫩的羊肉,二是白萝卜。不过炖透了之后又很好吃,炖到酥软的羊肉就不提了,白萝卜吸饱汤汁后每一口的极为鲜美,冬天吃来格外暖身。
——但暖身的菜,宫里可不缺。
他从前不好这口,最近突然天天都要喝,主要是因为前几日听见了几个宗亲在外头的对答。
当时是他召他们来议事,在他们到前,他在外殿透了透气。然后就听到谢逐慨叹:“今年真冷啊!从骨头往外冒冷气!”
接着好像是谢追的声音:“可不是,从宫门口到这儿才几步路?我哆嗦了得停不住。”
这两句之后他们停了停,然后谢追又开了口:“哎,你倒满面红光的,干什么了?”
谢迟的笑声明显带着炫耀:“出门前王妃逼我喝了一碗清炖羊肉汤,就是白萝卜和羊肉一起炖的那种。哎呀……真的暖身得很,比酒都管用,现在我还有点冒汗。”
皇帝知道他们三个交好,也听得出谢迟这是成心气另外两个。但谢逐和谢追生没生气他不清楚,反正他是听馋了。
这小子忒会吃,早几年围猎的时候就给他送过汤,后来又送过腐乳、咸鸭蛋、府里自己蒸的馒头,味道都不错。除此之外他还提过什么烤红薯、炸蝗虫,还听说一家子偶尔会围坐在一块儿涮火锅,支个炉子做烤肉……
他不知不觉就觉得谢迟提到的东西都好吃了。
所以近几天,这清炖羊肉汤他每天都要来一碗。
小半刻后,皇帝差不多喝完了汤,他把碗交给宫人撤下去,叫来傅茂川:“去顾府传过话没有?”
傅茂川躬身:“传过了,顾夫人说必定好生准备。”
皇帝又问:“顾玉山怎么说?”
“……”傅茂川默了默,回道,“顾先生什么也没说。”
皇帝嗤笑:“这老狐狸。”
这两年多下来,他对入朝听政的这几个宗亲大致有了数。目下剩下的人里,论血脉和他最近的是七世子谢逐、八世子谢追和十世子谢辸。
但论才能呢,这三个都排不上。最有本事的,一个是顺郡王谢连,还有一个就是敏郡王谢迟。
他自己矛盾了很久,最后觉得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还是该才能为上。虽然他们两个里,无论挑谁做储君都会阻力重重,但至少他还不至于立刻驾崩,他可以慢慢帮他们扫清困难,把储君立稳。
立储立稳了,登基时的议论再大也有限。
只不过,为了避免一下子引起太大风浪,这事他打算慢慢来,顺便再仔细瞧瞧谢连和谢迟谁更好,免得他们心浮气躁。
于是这一回,他授意让贵妃把余下几位宗亲的师母都请了进来,另外让她着意好生招待谢连和谢迟的师母。
只请师母,是为了不引起太多动荡;让贵妃着意招待他二人的师母,是为稍微探一探旁人的反应。
这个反应理当是宫宴散后才会有,但若说顾玉山从旨意里摸不出他的门脉,他可不信。
离皇宫不远的宜翁主府中,崔氏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但只请了谢宜,没有传她。
这其实是对的,一是因为她现在没有封位,二是因为她从前是太子妃,位在一众命妇之上,如今再进宫她却要对几乎每一位命妇见礼,实在是双方都尴尬。
可是崔氏想了想,还是觉得谢宜也先不要去了。
诚然在她这个当母亲的没有身份的前提下,谢宜必须自己立起来。可她毕竟还太小了,让她这个时候独自进宫,她实在不放心。
宫里那个地方,跟红踩白。如今宗亲们争储又争得热闹,谢宜身为前太子的女儿,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
偏生小孩子对这样的事又很敏感,她不想谢宜在这个年纪就去被这些事情伤害。
于是,崔氏在收到的帖子的第二日,带着谢宜入宫去向皇帝问了安。之后便称病闭门不出了,将一切事情都挡在了府门之外。
千里之外,甘肃。
张子适在料理完公务时,终于有空读起了家书。他家境不差,家书里鲜少有什么不好的事,这回也事事都平安。只不过,家里又一次提了让他娶亲的事,说家里已经为他相中了一家姑娘,书香门第的的女儿,和他门当户对云云。
张子适读最后这一段时便读得面无表情的。读完之后,随手将信塞回了信封里,一眼都懒得再多看。
然后他抬起头,又一次看向了墙上挂着的画。
这画已在这里挂了将近三年,色泽已略显陈旧了,但画工之卓绝依旧远远的便可看出。
画这画的人,性子实在坚韧。
当时她的处境那么难,可她却没服软。她独自杀到太傅府里,直言要扶持皇孙,说了满朝文武都不敢说的话。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他眼里就装不进别人了。只不过,他自己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有所察觉。
然后,他又慢慢得知她有这么好的才华。他想帮她,想帮她从那困局里爬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殒命的事情之后,他知道自己能保住命都已是万幸。在到达甘肃之后,他也想好好地重新开始,从此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午夜梦回,他脑子里依旧全都是她。
他其实也清楚,他和她之前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甚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一丁点交集。但……人生在世左不过这几十年的光景,由着自己任性一把,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自己过日子么?哪会有相思更苦。
敏郡王府,容萱赶在年关之前,又交了一篇稿子。然后就听说,花佩在送完稿子之后被拦了路。
被拦路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而是有别的书商想预约她一本书稿。
花佩很委屈地道:“奴婢没敢应他们,又怕他们跟到王府,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敢回来。”
容萱笑着给她倒了杯茶,问她:“哪家啊?价格怎么样?”
“嗯……焦记书局,说不管语桐书局给多少钱,他们翻倍。”花佩顿了顿,又道,“他们还说,不管您下一篇写什么,他们都要。卖不出去也不怪您。”
哈哈!
容萱心里挺美,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个大大”了。
然后就听花佩兴致勃勃道:“您下一篇……是不是该写男男了?”
容萱斜眼一瞥她:“你好这口啊?”
花佩的脸唰地就红了:“没有没有!就是……您都写了两年男女之情了。”
当然了,花佩心里确实暗搓搓地觉得,还是男男更有趣!
容萱憋着笑没再继续打趣她,想了想,一叹:“其实我手头还真有个男男的题材想写。就是吧……”
她想了想,凑近花佩小声道:“你对男娼有了解不?”
“这我怎么会了解?!”花佩的脸更红了,死低着头道,“您怎么说这种话!”
啧,回回看高h肉段子看得最高兴的,不是你啊?
容萱心里一声嘲笑,然后说了个斟酌已久的近一步提议:“你看啊……风月之所都是为了赚钱,对吧?那我要是把钱给足了,四下转转、跟他们打听打听行规之类的,是不是也行?”
她想写个受是著名男娼、攻是达官显贵的文,要纸醉金迷、要香艳、要动人心魄。
可这文,要是放在现代那好写,架空一下按自己的逻辑写就行,反正读者也没逛过古代青楼。
但放在古代,对行规不熟,那就不好写了——她怎么知道那些贵妇读者会不会闲的没事去嫖个小鲜肉?人家要是真对这种场合很了解怎么办?觉得不靠谱估计就不看了。
所以容萱从第一天冒出这个脑洞开始,就一直想去亲身考察一下。
但花佩被她说得直打哆嗦:“不、不行啊侧妃!您这样太冒险了!您要是想知道那些,奴婢可以……可以找个宦官来问问!他们平常也去青楼的!”
容萱面无表情:“我这篇文里,男娼是受,不是攻。”
花佩:“……”
好有道理,宦官要是去找男娼,那可能只能找个攻。
花佩于是认真沉思了一下:“那您……您若真要去……”她迟疑着道,“要不您先跟王妃打个招呼?毕竟您看,王妃都知道您写话本了,您跟她说您只是为了写作去走走,一旦出了事,她或许还能帮您兜一兜。不然的话……出了麻烦可真没地儿求救了。”
——妾室告诉正房自己要去逛青楼看男娼?
容萱神色复杂地看了花佩半天,心说姑娘,您可真有胆识,这胆识搁话本里能活过三章都得靠作者开挂。
然后,她当然拒绝了花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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