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倒是见识过这种气氛,”蓝提斯再次确认了门已经关好,然后解下身上的行囊,说,“我们交换情报的黑市里,无论是谁,都会在踏进市场的那一刹那绷紧神经,仿佛正要面临千军万马的侵袭,每个人的身上都杀气重重,不会给予外人哪怕分毫的信任。”他指了指门的方向,“这扇门外面的酒馆里,就是这样的气氛。”
“外面的这群人,跟你们应该不太一样。”安德烈脱下外衣搭在床前的椅子上,“萨阿德既不以农业为重,也从来没有刻意发展渔业,所以尽管他们衣食无忧,也不会太过富裕――你们既然会为别人做事,那就一定会索取报酬,也就是一笔不菲的钱财。而外面的这些人,无论是着装还是首饰,都不像是拥有足够金钱的人。”
“您的意思是,虽然他们看起来的确是在接受别人的雇佣,但其实根本拿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回报?”蓝提斯摸着下巴,“这跟海盗先生的行为正好完全相反啊,他们从来不需要为任何人劳动,就能得到钱财,或者说抢到。”
“所以我才说,他们应该和军队有关系。”安德烈坐下来,脱下靴子后就直接翻身躺上了床,“只有国家和贵族才有这个能力,在不付出任何报酬的情况下,驱使一批人为他们做事。”
蓝提斯回头看着他平躺在床上的样子,有些无奈,“您就这么睡了?”
“不然呢?”
“我还以为您要先观察一下情况呢,”蓝提斯在房间里转悠着走动了几步,“外面的那一群可不是每日每夜都会前往教堂祷告的善人,万一看中了我们的钱财,大半夜冲进来抢劫可就不太好了。”
“那你就抢下他们的武器,像上次一样反捅一刀。”安德烈伸出一只手臂枕在脑后,闭上眼睛说道,“这次不是背后偷袭,你应该会更加厉害才对。”
“如果我睡着了,那后果可比偷袭更加严重。”蓝提斯垂着双手站在窗边,盯着安德烈依旧无动于衷的安然神情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手撑着床沿,一翻身越过安德烈,躺到床的里侧,“罢了,我睡在里面,就算有事也是您先有事,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坐起来反抗。”
外面那群面色不善的人依旧交头接耳着,细碎的声音不断从门缝里传进来,像是无数只迅速拍打着翅膀的苍蝇,一窝蜂的钻进了脑海里翁翁直响,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内容,但却也无法杜绝这种声响。在这种令人难耐的骚扰之下,蓝提斯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太能够好好入睡,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头脑一阵眩晕,胃里也开始翻搅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更加嘈杂的噪音,像是无数人正呲拉呲拉地挪动着桌椅,或者疯狂地拿着酒瓶一下子敲打到另一个人的头上。但这些物品所造成的杂音中,却没有掺夹任何对话或者谩骂,听起来就像是每个人都在拿着手里的凶器四处破坏,但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阴沉着脸的样子看不清面容,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猛烈击打着这座小小的酒馆。
蓝提斯静静地聆听着这些声音,感到身体的深处翻上来一股直击脑海的凉意,将他整个人都封锁在了千年的寒冰之中。
而外面的一切声响,仿佛在一瞬间之内就全部都消失了。
蓝提斯猛然睁开眼睛,转过头,透过门缝里穿刺过来的微弱灯光,看见安德烈也依旧是一副格外清醒的模样。
安德烈注意到蓝提斯看过来的目光后,只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翻身坐起来套上了外套,伸手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蓝提斯点了点头,同样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四处翻找了一下,最后从床板底下拆下一根细细的金属丝,跟着安德烈一起从窗户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
“为什么不能直接从门口出去?”翻出去之后,蓝提斯小声地向安德烈问道。
“酒馆的老板可能会有通信的方法。”安德烈说,“我不确定他究竟真的是个普通的老板,还是和那群人一样接受同一个人的指使。”
蓝提斯点了点头,又问:“跟着他们?”
安德烈应了一声,和他一起从这个隐蔽的小路里拐入了街道。
街道已经基本上看不见什么灯火,房子的窗户里也都漆黑一片,看起来差大部分的居民应该都已经安稳地睡去了,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行人,也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赶着。这种安静的环境也让蓝提斯感到了些许惊讶,如果是在西班牙的这个时候,街上一定能看见一些醉得神志不清的大汉,正毫不顾忌地嚷嚷着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群之前坐在酒馆里的人正成群结队的往同一个方向走,没有灯光的照耀,他们的行走速度很快,在这种漆黑一片的夜晚,他们也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人的刻意关注。而他们的这种惯性思维,也正好方便了安德烈和蓝提斯尾随在后。
但即使天色昏暗,视线极差,安德烈也没有非常接近那群人,而是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依旧能看到对方的距离。
蓝提斯紧紧地跟着他,目光四下扫动着,以确保没有任何危险靠近他们。
那群人在这种黑暗的晚上依旧裹着厚重的头巾,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说话,保持着同样的沉默,低着头往前快速走动,宽大的衣袍受他们动作的影响前后摆动着,摩擦出一阵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声音。
他们不停地走着,一直走到一扇宏伟宽大的门前,才停下来整齐地摆好了队形。
“王宫。”安德烈小声地说了一句。
蓝提斯惊讶不已,他抬起头观察着这座建筑的侧面,虽然比不起西班牙和法兰西那些壮观的城堡,但在萨阿德这种本就不够富饶的国家,已经算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了。
没过多久,门里面就走出了一个贵族打扮的人,他对着那群人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他们进入了城堡。
见他们全部都进入王宫后,蓝提斯才开口说道:“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真的和萨阿德的王室有关系。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国王手下的杀手?”
“有可能。”安德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慢慢靠近大门,“比如说,如果奥多拉真的协助他们攻下了西班牙,这个萨阿德国王说不定就会装作遵守诺言,派出这些杀手刺杀法兰西国王,然后在奥多拉得意洋洋的时候也杀掉他,同时夺去法兰西和西班牙这两个国家的宽广国境。”
“听起来就像是一本故事书。”蓝提斯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恐怖故事。”
“没错。”安德烈走到门口后就压低了声音,“只可惜那个公爵奥多拉过于愚蠢,眼睛里除了他那个年轻美丽的太太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年轻?”蓝提斯眯了眯眼睛,“我记得奥多拉公爵应该比萨百耶公爵还要年长很多吧?”
“是的。”安德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那个女人想要得到名贵的珠宝和首饰,而奥多拉需要一个看起来赏心悦目的漂亮女人,说到底也和我们商人之间的交易没什么两样,互利而已。”
“原来并不是因为爱情本身啊。”蓝提斯叹息着摇头,“真令人感到失望,看来那串项链我也没偷错啊,我还因为这件事愧疚了很久呢。”
“不过,我也不排除奥多拉本身也有额外的计划,想好了如何在吞并西班牙后处理掉萨阿德的方法,”安德烈又说,“但是我并不希望看到事情走到那一步,虽然我不介意换一个地方继续居住,但是维布森是西班牙的贵族,我也出生成长在那个地方,能不亲眼看到它灭亡在其他人的手里,才是最好的情况。”
“看不出来您还是有良心的。”蓝提斯说完就发现了不对,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虽然您上次来萨阿德就跟我解释过对于国家的理解,但没想到您还是不太希望西班牙就这么没落的。”
安德烈轻微地点了下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看围墙的高度,问:“你觉得我们该怎么进去?”
“您看您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需要我的。”蓝提斯冲他挤挤眼睛,“这里是贵族和国王居住的地方,所以一些废弃物之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从正门出入的,这扇门的外面没有守卫,看起来也不是正门,应该是供仆人和下属出入的,这座宫殿一定还存在着另一扇有其他用途的小门。我们找找看?”
“那从左边开始找,还是右边?”
“......”蓝提斯愣了一下,然后摊了摊手,“这就该由您决定了。”
安德烈抬起头看了看这座建筑模糊的轮廓,说:“右边。”
“好。”蓝提斯答应下来,然后就和他一起沿着围墙,往右边迅速地移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