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书房的时候,安德烈正在阅读手里的信件,他低垂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眉毛和眼睛,他整个人的感觉比一幅画像还要宁静,但又威严无比,像是常年攀附在山顶的积雪一样静止不动,寒冷的风霜从顶峰直灌而下,凶狠无情地摧残高山之下的生灵。
蓝提斯从一边挪过来两把椅子放在桌前,和亚文一起坐下来,然后抬手接过了安德烈递来的信。
仔细看完后,蓝提斯轻轻地惊叹了一声,“上帝。”
“我们从一开始的推测方向就是错误的。”安德烈说,“沙奇瓦的行动根本就不是为了交易,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接近奥多拉。”
“不,您的推测也不完全都是错误的,”蓝提斯摇了摇头,将信交给亚文,他的脸上是极度苍白的颜色,眼神也在不停地闪烁着,“至少沙奇瓦接近维尔肯商会的理由,确实是因为您认识萨百耶公爵。”
“所以他才会在与我们商会交涉失败后换了个法子,转而去搜集关于你的资料上交给皇室,借机接近奥多拉?”亚文揉了揉眉心,“原因就是你窃走了公爵夫人的项链――但即使如此,也还是解释不通他一定要与法兰西贵族见面的理由啊。”
“如果想想那张邀请函,就解释得通了。”蓝提斯沉着脸看向安德烈,“他这么做,除了想要与法兰西结盟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安德烈再次拿起信看了一眼,然后叫道:“亚文。”
“尽管吩咐吧,船长。”
“我明天会写一封回信寄给希恩尔,”安德烈说,“你去安排一下,让船员做好准备,我们在下周来临之前就得动身。”
“好的。”亚文答应一声,双手交叉在一起,两只手的拇指对着摩擦了几下,“那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我现在就去找西尔交代这件事,同时也安排好即将随行的人员――只有特兰迪亚号,对吗?”
安德烈点了下头,“水手数量足够控制住船就行,让其他人继续休息。”
“好。”亚文站起身,拍拍蓝提斯的肩膀,“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再见。”
看着亚文离开之后,蓝提斯转过身面对着安德烈,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船长如一潭幽泉般平静的神情,他看起来泰然自若,仿佛永远都不会慌张,但即使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疲态,蓝提斯还是能够知道他此时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先生。”等到安德烈抬起头看他,蓝提斯才挂起微笑,说:“我的珍珠。”
“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就该挑选一个更好的话题。”安德烈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他的小心思,但在语气顿了一顿后,还是回答道:“我已经交给商会的人了。”
“我认为这个话题已经够好的了,您也知道我一向不够聪明。”蓝提斯收起那一瞬间的尴尬,话锋一转,“只是可惜这次回来,您就又得面对这一大堆一大堆的文件了。”
“就算将来发生了战争,也不影响我做生意,如果我不处理这些合同和账本,就不会有收入。”安德烈将手里的文件移开了些,斜睨了蓝提斯一眼,“还是说你打算重操旧业,去换取钱财供我们吃饭?”
“您怎么老爱拿这个开玩笑?”蓝提斯干咳了两声,“虽然我也明白现在的情况等于是您在养着我,但我好歹也为您这些令人生厌的文件做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贡献不是吗?”
安德烈小幅度的挑了下眉,算是默认。
“这就对了。”蓝提斯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面部表情,噎了半天,才叹息一声,“......我还是继续帮您处理文件吧。”
“东西放下。”安德烈说着就离开凳子,绕过桌子后把蓝提斯拉了起来。
蓝提斯只来得及把文件甩回桌上,就被安德烈一路拉着回到房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小小的加快了一下速度,于是干脆直接抱住了安德烈的腰背,和他一起翻上了床。
“我还以为您会一直做个严肃认真的能干商人,无止境的盯着那些文件呢。”蓝提斯收紧手臂,抬起头吻住他的船长,嘴唇摩擦在一起,就连唇上的一些细微皱褶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们很快就再无法克制住自己,凶猛的占领着对方的口腔,紧紧相拥。蓝提斯几乎失去理智,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折磨囚犯一般的酷刑,直接抓住了安德烈的衣领一把扯开,扣子崩裂后弹到地上,发出一阵细密的清脆声响。
蓝提斯模糊的想到,尽管他与安德烈从来没有过多的话题可谈,也无法像正常爱人一样光明神圣,但当他高调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时候,只有安德烈能够将他的灵魂彻底斩碎。
一切缓慢地恢复平静之后,只残留下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彼此耳边回荡。
安德烈用手肘撑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模样仿佛正在休憩,蓝提斯半睁着眼睛看着他此时无比靠近的面庞,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等他们重新坐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上方的天空,透过窗户能看见强烈的光线正洒满了大地,正是一天中最炎热难耐的时刻。
“我感觉我一整个下午都不会再有心思工作了。”蓝提斯仰着头坐在床上,头顶顶着墙壁,双眼紧闭着说,“上帝!这可还只是烈日炎炎的中午啊。”
安德烈正穿上一件新的衣服,他走下床捡起那两枚被崩掉的扣子,和之前那件一起丢到蓝提斯的身上,“扣工资。”
“......”蓝提斯睁开眼睛,拿起那两枚扣子握在手里紧紧地摩擦着,咬咬切齿的说:“看在我下午就即将去寻找一位擅长针线活儿的妇人为您仔细缝补的份上,工钱的事儿我们是否能再探讨一下?”
“你先补好再说。”安德烈把裤子上的腰带系好,把他的衣服递给他,“起来吧,这个时候午餐应该都已经准备了。”
为了遵守约定,也为了自己那本就不多的工钱,蓝提斯在解决掉午餐后就迅速拿着安德烈的衣服出了门,顺着因为盖满了绿荫而显得生气蓬勃的小道来到罗福斯的屋子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来开门的是索菲,她见到门外站着的是蓝提斯,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上帝保佑!蓝提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快进来吧,你吃过了吗?”
“谢谢你,夫人,我已经吃过了。”蓝提斯怀里揣着那件衣服,脸上泛起一阵看不太出来的羞窘和难堪。
“大中午的就跑过来,你可真够勤快的,”罗福斯从房间里绕出来,随意的扫了他几眼,却注意到了他怀里的东西,“你手里抱着件衣服做什么?”
“坐下喝杯水吧,”索菲给他端来一杯凉水,“虽然已经到了夏季的末尾,但天气还是十分燥热。”
“谢谢。”蓝提斯道了声谢,然后将衣服和扣子放到桌子上,尴尬的说:“咳,不好意思,实际上我这次是来麻烦你的,这件衣服有些细微的损坏了,你看看能不能补上两针?”
“当然!这有什么问题?”索菲擦了擦手,往房间里走去,“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针线。”
“万分感谢。”蓝提斯小声而心怀感恩的道了句谢,然后抬起头问罗福斯:“你那是什么表情?”
罗福斯半眯着眼睛,眉毛上挑,脑袋故意侧到一边去斜视着他,“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上帝,小声点儿。”蓝提斯扶住额头,一脸的悲愤欲绝,“你绝对不会想要知道关于它的故事的。”
“哦,不,实际上我非常想知道。”罗福斯拉出椅子坐到他旁边,嘿嘿笑着,“我善良的太太可没收你的钱,你要知道,要是现在去找外面的针线工帮你,可一定会多敲诈你几个硬币――要是不说,你就去找那些无聊又缺钱用的妇人吧。”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没有猜到。”蓝提斯把他凑近过来的头推远了些,“既然能猜到就别问了,我可不想在别人面前讨论这些话题。”
“你平时倒是挺坦诚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罗福斯疑惑的问,“我认识的蓝提斯,可一直是个会毫不在意的跟我一起满口荤话的家伙。”
“就算是个满口荤话的家伙,也不会一大早上就神志不清得跟醉了酒似的。”蓝提斯说,“正巧我今天十分清醒,所以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他看了看四周,“艾米去哪儿了?”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罗福斯耸了耸肩,也没太过于在意这些跟他没多大关系的事,“艾米早上就被詹姆扛在肩上到集市玩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过我们正打算吃午饭,他们也该回了。”
“那就好,我知道你们家里的午餐总会比其他人晚些,”蓝提斯点了点头,“可惜我今天已经填报了肚子,没法再享受一次索菲的手艺了。”
“你可以留到晚餐,”罗福斯说,“反正最近几天非常悠闲,你到处晃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不一定,”蓝提斯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我想你这几天就该收到通知了。”
“什么通知?”
“提前行程的通知,”蓝提斯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告知你这个消息很抱歉,兄弟,但我们几天后就又得出发了。”
“行程有改变?”罗福斯笑着摇了摇头,“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通常这种紧急召集我们去的航行都不会太久,我估计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次出去了好几个月,你好不容易才和家人团聚,这就又要离开,总会有点不情愿吧?”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希望和我的家人在一起,蓝提斯,”罗福斯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么说道,“但我更希望他们拿着我努力挣回来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一点都不介意多在外面劳累几天,巴不得多赚几份工钱呢。”
蓝提斯看着他眼里的光芒,如释重负的笑起来,“那就好。”